亦舒:番薯糖水

  有一種食物,叫番薯糖水,真好吃。

  一般超級市場裏買得到番薯,分紅肉與白肉,紅肉比白肉好吃,紅肉本身已經夠甜,切塊,水中加一塊冰糖,煮二十分鐘,已經可吃。

  香、糯、甜、最適合吃,秋冬季下午,一覺睡醒,不管有沒有好夢,就可以大快朵頤。

  因為簡單省時容易做,有價廉物美,大可天天吃。

  從前,至愛吃的甜品是黑洋酥湯團及糖藕,此刻南貨店都有現貨,因大量生產,只甜不香,看樣子還是自己動手最好。

  老匡說他在三藩市儘管吃,故胖得不得了,無獨有偶,我亦孜孜不倦煞有介事做這個弄哪個,吃得級多,可是,體重不變。

  許多常見的甜食都合我意:新鮮的玉署藜、酒釀丸子、糖炒栗子、拖肥蘋果、牛俐酥、煎年糕……多多益善。

  愛吃甜食,脾氣有希望由急燥轉溫和,吃飽飽,滋潤潤,不去想那麽多,自然少挑剔,便可以高高興興做人。

  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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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30, 2021 at 4:12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寫在門上的一生》

我要成為見證這一切的證人……

事情發生在十年前,但是對於我而言,同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我們就住在那個名叫普里皮亞季的小城裏。就生活在那座城市裏。

我不是作家,描繪不出當時的情景。事實上,我甚至無法想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就連我的大學證書也無法幫我弄明白這一切。這就是你:一個普通人、一個小人物。你和其他人都一樣一一你去上班,然後回家。你拿著和大多數人一樣多的薪水。每年,你都會外出度假。你就是一個普通人!然而有一天,你突然變成了一個切爾諾貝利人,變成了一隻動物/一件所有人都感興趣,但與此同時卻一無所知的東西。你想像以往那樣,繼續做一個和大家一樣的人,但是現在,你卻做不到了。人們看你的目光都變得與眾不同。他們會問你:你覺得那一切可怕嗎?核電站到底是怎麽著火的?你看到了什麽?還有,你也知道的——你還能生孩子嗎?你的妻子是不是已經離開了你?一開始,我們所有生活在那兒的人都變成了動物。“切爾諾貝利”就像是一個貼在你身上的標簽、一個符號。所有人都會側過頭來看著你——“他就是從那兒來的!”

事情發生之初,情況就是如此。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生活的城市,我們失去了全部的生活。事故發生的第三天,我們就離開了那兒。反應堆著火了。我記得我的一位朋友說過這樣的話——“這聞起來就像反應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你根本無法用語言將它描述出來。但是眨眼間,它已經登上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盡管這些報道看上去就像是一幅卡通漫畫,但事實上,它們把切爾諾貝利變成了一個極度恐怖的地方。在這裏,我只想說一說我自己親身經歷的那些事情,說一說我看到的真相。

事情是這樣的:他們在廣播裏通告全城居民——你們不能帶走自己的貓。所以,我們就把小貓塞進了行李箱,但是它並不想走,從箱子裏爬了出來,抓傷了大家。他們說你們不能帶走自己的東西!那好吧,我不會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我只帶一件。唯一的一件!我要把我公寓的大門拆下來,帶走。我不能離開這扇門。我會用一些木板把房子的入口封住。我們家的大門它是我們的護身符,是我們家的傳家寶。我的父親曾經躺在那上面。我不知道這是從哪一輩流傳下來的傳統;這個傳統有些特別,但是我的母親告訴我,死去的人必須被放在自家的大門上。他一直躺在那扇門上,直到他們取來棺材。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父親身邊,而他就躺在這扇門上。整個晚上,房子的大門都是敞著的。這扇大門上有一些細小的劃痕。那些都是我成長的痕跡:一年級、二年級……七年級、入伍前。在這些痕跡旁邊的那些則是我兒子的成長足跡,然後是我女兒留下的痕跡。我的一生都寫在這扇門上。我怎麽可能把它留在這兒,不帶走它呢?

我向我的鄰居尋求幫助,他有一輛車:“幫幫我吧。”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你瘋了嗎?但是,我還是帶走了那扇門。趁著夜色的掩護,我騎著一輛摩托車,帶著我的門,開進了樹林裏。兩年後,我們的公寓早已被洗劫一空,警察跟在我身後,大叫:“站住,不然我們就開槍了!我們要開槍了!”他們以為我是一名小偷。我就是這樣偷走了我家的大門。

我帶女兒和妻子去醫院。她們全身都長滿了黑色的斑點。這些斑點長出來後,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其大小和五分錢的硬幣差不多,但是長在皮膚上卻沒有任何感覺,不痛也不癢。他們給她們做了一些檢查。我向他們索要體檢報告單。他們答道:“不是給你的。”我反問道:“那你們會給誰?”

當時,所有人都在說同樣的話:“我們馬上就會死掉,我們就快死了。等到了2000年,白俄羅斯人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的女兒當時才六歲。我把她放在床上,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爸爸,我想活下去,我還這麽小。”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

一間病房裏住七個剃光頭的小女孩,你能夠想象得出那是怎樣的一番情形嗎?在那間病房裏,住著七個這樣的小女孩……可是,這已經足夠了!我受夠了!每當我說起此事,我都有一種感覺,我的良心對我說——你背叛了她們。因為我需要用平和的口吻來描述這一切,就像自己只是一個陌生人。我的妻子從醫院回來,她己經無法再承受這一痛苦:“我寧願她死,也不願讓她受到這樣的折磨。或者,干脆我死掉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再也不用目睹這一切了。”不,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看著她們受苦了。不!

我們把她放在那扇門上……放在那扇我父親曾經躺過的大門上,直到他們送來一副小棺材。那副棺材很小,看上去就像是用來盛放大洋娃娃的盒子。

我要成為見證這一切的證人:我的女兒死於切爾諾貝利事件。而他們想要我們忘記這一切。

尼古拉•弗米奇•卡盧金

一位父親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29, 2021 at 9:28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1)

貝利-貝萊格小鎮位於戈梅利州的納洛夫裏楊思科地區。

獨白者:安娜.巴甫洛夫娜•阿特尤申科、伊娃.艾達莫芙娜•阿特尤申科、瓦西裏•尼古拉耶維奇•阿特尤申科、索菲婭•尼古拉耶芙娜•莫洛茲、娜德斯達.鮑裏索芙娜.尼古拉延科、亞歷山大.費德洛斯維奇.尼古拉延科、米哈伊爾•馬丁諾維奇•裏斯

“我們經歷了這一切,並且活了下來……”

“噢,我真想忘了這一切。太可怕了。他們把我們趕了出來,那些士兵驅逐了我們。他們帶著大型軍事器械一窩蜂地湧進了我們的村莊,都是那神全地形設備。一位老人——他躺在路旁的地上,奄奄一息。他要去哪兒?‘我會爬起來,’他流著眼淚說道,‘自己走到墓地去。我會安頓好自己的。’他們剝奪了我們的家園,而他們又給了我們什麽?給了我們什麽?你看看,這兒多美啊!我們永遠地失去了這片美景,可是又有誰會賠償我們呢?這是一片風光秀麗的觀光勝地!”

“飛機、直升機——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一片。還有帶著拖車的卡車、士兵。當時,我還以為又要打仗了,和中國人或美國人。”

“集體農莊會議結束後,我的丈夫回到家中,他說:‘明天,我們就會被強迫撤離。’我說:‘那我們的土豆怎麽辦?我們還沒把它們挖出來。我們根本就沒有時間挖土豆。’這時,我們的鄰居來敲門,我們邀請他們進來喝東西,在聊天的時候,他們開始詛咒集體農莊的主席。‘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們好不容易從戰爭中活了下來,現在,又有輻射了。’哪怕我們會死在這兒,我們也不走!”

“起初,我們還以為兩三個月後我們就會死掉。當初,他們就是這樣告訴我們的。他們到處宣揚死亡信息,恐嚇我們。感謝上帝——我們最終全都活了下來。”

“感謝上帝!感謝上帝!”

“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世界裏有什麽。現在,這裏己經比以前好多了。變得更加熟悉了。”

“我們就要離開了——我從媽媽的墓地前抓了一把土,裝在一個小袋子裏。我跪在媽媽的墓地前:‘我們要離開你了,請你原諒我們。’我是在晚上去的墓地,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人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在房子上,刻在木頭上、籬笆上,有的還把名字刻在了馬路上。”

“士兵們大肆屠殺我們的狗。他們用槍瞄準它們,然後開槍射擊。啪——啪——啪!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聽那種活生生的慘叫聲。”

“我是集體農莊裏的生產隊長,當年45歲。我為人們感到難過。我們曾經帶著我們的鹿去莫斯科參加展覽,是集體農莊派我們去的。我們帶回了一枚別針和一張紅色的證書。人們用充滿敬意的口吻和我說話。‘瓦西裏•尼古拉耶維奇。尼古拉耶維奇。’而現在,我是什麽人?我只是一個老頭,住在一個小房子裏。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死在這兒。有個女人會來給我送水,他們會來給我點爐子。我為人們感到難過。一天晚上,我曾經看到有一個女人從地裏回來,一邊走一邊唱歌。我知道他們什麽也沒得到,最多在發工資的日子裏得到幾根木棍。可是,他們依舊會唱歌……”“哪怕它己經被輻射汙染了,這裏也是我的家。再也沒有其他地方會需要我們。就連小鳥都熱愛自己的巢穴……”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26, 2021 at 8:48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2

“我會告訴你更多事情:我住在我兒子家,他家在七樓。我走到窗邊,向下看,兩隻胳膊緊緊地抱在胸前。我覺得我聽到了馬的嘶鳴聲,還有公雞的打鳴聲。我感覺糟糕透了。有時候,我會夢到自家的院子:我把奶牛拴好,然後不停地給它擠奶、擠奶,直到我從夢中驚醒。我不想起床。我的心還在那兒。有時候,我住在這兒,有時候我會回那兒去看看。”

“白天,我們住在自己的新家裏,到了晚上,我們就能回家——在夢裏。”

“這裏的冬天很長。我們會圍坐在火邊,有時候,我們會默默地數數:都有誰死了?”

“我的丈夫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他什麽也沒說,我和他說話,他也不理我。他瘋了。我在院子裏散步,然後回到他床邊:‘老頭,你感覺怎麽樣?’聽到我的聲音,他微微擡起眼睛,看我一眼。他的情況已經好多了。對我而言,只要他還在這所房子裏就行。當一個人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不能哭。否則,你就會擾亂他離去的步伐,使他不得不掙扎著多活一些時候。我從壁櫥裏拿來一根蠟燭,放在他手心裏。他握住了它,他還在呼吸。我看到他的眼睛己經變得有些渾濁。我沒有哭。我只對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和我們的女兒,還有我親愛的媽媽打個招呼吧。’我祈禱我們能一起離開。我希望能夠有神靈聽到我的這一祈禱,但是他沒有讓我死。我還活著……”


“女孩們,不要哭!我們總是衝在第一線。我們是斯達漢諾夫工作者。我們從殘酷的戰爭中活了下來,也挺過了嚴酷的斯大林時期。如果不是因為我始終微笑著面對一切,不斷地安慰自己,我早就上吊自殺了。”

“我媽曾經教過我,僅此一次——你可以拿一張肖像畫,把它倒過來,在墻上掛三天。無論你在哪兒,家裏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有兩頭奶牛、兩頭小牛、五頭豬,還有一些鵝和雞。我養了一條狗。我用雙手抱著自己的頭,圍著院子轉圈。蘋果,好多的蘋果!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一切就像那些牲口一樣,全都不見了!”

“我衝洗了房子,擦凈了爐子。臨走前,你需要放一些麵包和一些鹽在桌子上,還要放一個小盤子、三把勺子。一把勺子代表生活在這個房子裏的一個靈魂。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回來。”

“因為受到了輻射,公雞的雞冠都變成了黑色,不再是原先的紅色。你不能做奶酪。我們過了一個月沒有奶酪也沒有乾酪的日子。牛奶不會變酸——牛奶全都凝固成了粉末,白色的粉末。這全都是因為輻射的緣故。”

“我的院子受到了輻射的汙染。整個院子都變成了白色,就是那種白得不能再白的白色,看上去就像是覆蓋了一層東西。一大塊一大塊的東西。我想,這些輻射大概是有些人從樹林裏帶回來的。”‘

“我們不想離開。男人們全都喝得爛醉,他們連滾帶爬地鑽到了汽車下面。村裏的負責人不厭其煩地挨家挨戶地走訪,哀求人們離開。當時,人們接到的命令是:‘不準帶走你們的東西!’”

“整整三天,那些牛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吃過一點東西。這就是事實!村子裏來了一名報社派來的記者。那些擠奶女工一擁而上,他差一點就被她們打死了。”

“那個長官帶著他的士兵,在我的房子旁邊走來走去,試圖想恫嚇我:‘快出來,不然,我們就放火燒了這棟房子!男孩們,準備動手!把瓦斯槍遞給我!’當時,我正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手緊緊地抓著一張毯子,一手則拿著一個枕頭。”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25, 2021 at 8:51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3 

“在戰爭年代,你常常會整晚整晚地被外面的槍聲吵得睡不著。我們在森林裏挖了一個洞,他們則在外面不停地轟炸。所有的東西都被他們燒光了——不僅僅是房子,還有院子、田地和櫻桃樹,一切都燒光了。當時我們想,只要沒有戰爭,怎麽樣都行。這也正是我所害怕的。”

 “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我的房子。我要回去:在花園裏種地,或是把床鋪好。每一次,我都有新的發現:一隻鞋,或一只小雞。而且在夢裏,所有的事物都井然有序,這讓我感到十分高興。我很快就會回家……”“晚上,我們向上帝祈禱;白天,我們向警察祈禱。如果你問我:‘你為什麽要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哭。住在我自己的房子裏,我感到很幸福。”


“我們經歷這一切,並且活了下來……”


“我去看病。‘親愛的,’我說,‘我的腿不能動了,而且關節很疼。’ ‘老奶奶,你需要放棄自己的奶牛。從它身上擠出來的牛奶是有毒的。’‘噢,不,’我說,‘我的腿疼得厲害,我的膝蓋也很疼,但是我不會放棄我的奶牛。它養活了我。’”

“我有七個孩子。他們全都住在城市裏。我一個人住在這裏。我開始感到有些孤單,於是,我就坐在他們的照片下。偶爾,我也會說說話,和自己說話。我自己粉刷了房子。粉刷這棟房子總共用了六罐油漆。這就是我的生活。我養了四個兒子和三個女兒。我的丈夫年輕時就死了。現在,我獨自一個人生活。” ‘


“有一次,我遇到了一頭狼。它就站在那兒,我站在它對面。我們互相凝視著對方。後來,它向道路的一側跑去,我立刻也扭頭就跑。當時,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嚇壞了。”

“所有的動物都怕人。如果你不碰它,它就會圍著你轉圈。在過去,當你走在森林裏的時候,如果你聽到人的聲音,你就會順著聲音跑過去。現在,人們互相躲著對方。上帝救了我,他讓我在森林裏沒有遇到任何人!”


“《聖經》上所寫的一切都將在現實生活中上演。《聖經》中的文字也成了我們集體農莊和戈爾巴喬夫的真實寫照。一個生來就帶有領導人胎記的領袖將會出現,而一個浩大的王國也難逃覆滅的厄運。審判日終將到來。所有生活在城市裏的人都會死去,只有一個來自農村的人能夠活下來。當他在地上發現人的腳印時,這個人感到十分高興!然而,留下腳印的不是和他一樣的人,而是他自己!”

“我們有一盞燈用來照明。那是一盞煤油燈。啊哈,那些女人想必己經告訴你了。如果我們獵殺了一頭野豬,我們就會把它拖進地下室,或是自己動手把它埋起來。埋在地下的肉能夠存放三天。我們還自己釀伏特加。”“我有兩袋鹽。沒有政府,我們一樣能過得很好!我們有足夠的圓木——樹林就在我們身邊。房子裏很暖和。煤油燈已經點亮。這真棒!我有一隻山羊、一個孩子、三頭豬、14隻雞。還有土地和青草——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井裏有水。最重要的是,我們享有自由!我們都很開心。再也沒有什麽集體農莊了,我們和周圍鄰居的關係密切而融洽。我們還需要再買一匹馬,除此以外,我們什麽都不需要了。只要再買一匹馬就行。”


“這是一位記者曾經說過的話:我們不僅僅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裏,我們等於回到了一百年前。我們用錘子來收割成熟的莊稼,用鐮刀來割草。我們直接在瀝青馬路上碾麥子。”

“戰爭年代,他們放火燒了我們的村莊,我們只能住在地下或碉堡裏。他們殺死了我的一個兄弟和兩個侄子。我們失去了17位親人。我的媽媽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有一位年邁的老太太穿梭於各個村莊之間,四處撿東西。‘你正在服喪嗎?’ 她問我媽媽。‘不要為他們的離去而感到悲哀了。他們將自己的生命給予了別人,這樣的人是神聖的。’為了我的祖國,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唯獨不願殺戮。我是一名教師,我教育我的學生們要愛其他人。我告訴他們:‘最終取得勝利的總是美好的事物。’孩子們還很小,他們的靈魂都很純潔。”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21, 2021 at 3:46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4

 “切爾諾貝利事件就像一場超越所有戰爭的戰爭。你根本就無處可藏。無論是地下、水下,還是空中,你都無處可藏。”

“我們馬上就關掉了收音機。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情,我們一無所知,但是我們的生活很平靜。我們不會感到沮喪。人們來到這兒,給我們講各種故事——戰火已經蔓延到了各個地方,有的說什麽社會主義已經終結,我們現在生活在資本主義的統治下。沙皇時代又回來了。這都是真的嗎?”

“有時候,野豬會闖進我們的花園,有時候闖進來的是狐貍。但是,我們卻很少看到人的蹤跡。到這兒來的只有警察。”

“你應該去看看我的房子。”

“還有我的。我們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過客人了。”

“我雙手抱胸,祈禱道:親愛的上帝!警察己經來過兩次了,他們砸壞了我的爐子,把我拖上了一輛拖拉機,帶我離開了這兒。但是,我又回來了!他們應該讓人們進來——他們全都跪在地上哀求他們。他們將我們的悲哀擴散到了全世界。現在,回來的只有死人。他們只允許死了的人回到這裏。活著的人只能在夜色的掩護下,穿過樹林,偷偷地回家。”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回來收割糧食。情況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想把自己地裏的糧食收回來。警察列了一個清單,單子上列的是經他們許可能夠回來的人的名字,但是未滿18歲的孩子一律不准回去。人們都來了,當他們站在自己的房子旁邊時,他們簡直高興壞了。他們站在自己院子裏的芊果樹下。一開始,他們會在墓地裏號啕大哭一番,陣後,他們回到自己的院子裏,默默地流淚、祈禱。他們留下了許多蠟燭。他們把蠟燭掛在自己的籬笆上,就像當初他們在墓地的小籬笆上掛滿蠟燭,哀悼逝者一樣。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在家裏留下一個花圈,然後在大門上掛一條白色的毛巾。一位年紀大的老太太宣讀禱文:‘兄弟們,姐妹們,請大家耐心一點!’”

“人們帶著雞蛋和麵包卷,以及任何他們能帶去的東西前往墓地。每個人都坐在自己親人的墓邊。他們輕輕地呼喚自己的親人:‘妹妹,我來看你了。你吃點東西吧。’或是說:‘媽媽,親愛的媽媽。爸爸,已經去世的爸爸。’他們試圖通過自己的呼喚,將遠在天堂的親人的靈魂呼喚下來。有些人的家人今年才剛剛去世,這些人往往會哭著呼喚親人的名字,而那些親人已經去世多年的人們則通常不會哭泣。他們會和去世的親人聊天,回憶往事。所有的人都會祈禱,就連那些不知道該如何祈禱的人都加入到了祈禱者的行列中。”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不會哭泣。你無法在夜晚哀悼死者。太陽下山後,我便停止了哭泣。噢,上帝,請你記住他們的名字,還有他們的靈魂,願你的國降臨。”

“如果你不玩,你就輸了。市場裏有一個賣大紅蘋果的烏克蘭女人。

‘快來買蘋果!切爾諾貝利的蘋果!’有人告訴她不要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的蘋果做廣告,因為沒有人會買那兒的蘋果。‘別擔心!’她說,‘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會買。有的人買回去是為了孝敬自己的婆婆,有的人則是為了討好自己的老板。’”

‘‘有一個人,他出獄後就回到了這裏。他是被特赦放出來的。他就住在隔壁的村子裏。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他們家的房子也被燒掉了。他來找我們:‘女士,請給我一些麵包和豬油。我可以為你劈柴火。我答應了他。”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20, 2021 at 10:09a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


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5)

 
“整個國家都亂成了一團——而人們又回到了這裏。他們背著其他人來到了這兒。有的甚至是犯了法的罪犯。他們獨自住在這兒,彼此間就像陌生人。他們脾氣粗暴,你從他們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友善的光芒。如果他們喝醉了,他們很有可能就會放火燒東西。每天晚上睡覺時,我們都會在床下面放一把斧子或乾草叉。我們還在隔壁的廚房裏放了一把錘子。”

“春天時,這裏的狐貍就像得了狂犬病一樣,徹底失去了控製一當它們發瘋時,這些狐貍也會變得很脆弱,十分脆弱。但是,它們不能看見水。這時候,你只須放一桶水在院子裏,你就安全了。它們看到水以後自然就會離開。”

“這裏沒有電視,也沒有電影。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望著窗外。當然,你還可以祈禱。過去,社會主義曾一度取代了上帝,但是現在,這裏只有上帝。所以我們祈禱。”

“我們這代人為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奉獻了一生。我是一名遊擊隊隊員,我在遊擊隊裏打過一年仗。當年我們打敗德國人的時候,我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我把我的名字刻在了德意志帝國國會大廈上:阿特尤申科。”“戰爭開始後,我就再也沒看到過邊菇和漿果。你相信嗎?就連土地都感到災難已經降臨。那是1941年。我永遠都不會忘了那一年!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戰爭年代時的情景。有傳聞說,他們會帶來所有的戰俘,如果你從中認出了自己的家人,你就能把他帶走。所有的女人都跑來了!那天晚上,有些女人帶著自己的男人回了家,有些人則帶走了其他男人。但是,這其中有一個無賴……他過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生活,他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他告訴指揮官,我們收留了烏克蘭人。瓦斯科、薩什科。第二天,德國人開著摩托車衝進了村子。我們哀求他們,我們跪在地上懇求他們,可是德國人還是把他們帶出了村子,然後用機關槍殺死了他們。九個男人,而且他們都還那麽年輕。他們全都是好人!瓦斯科、薩什科……”“管事的人來了,他們不停地大喊大叫,可是我們裝聾作啞。我們經歷了一切,最後活了下來……”

“可是,我要說的是另外一些事情——我想了很多。在墓地裏,有的人會大聲地祈禱,有些人則始終保持沈默。有些人說:‘黃土地,請你裂開一條縫。黑夜啊,請你睜開眼。’森林也許會開眼,但是沙子永遠不會。我輕聲問道:‘伊凡,伊凡,我怎能活著呢?’可是,他並沒有回答我——無論是有聲的答案,還是無聲的,我都沒有聽到。”

“我並沒有需要為之哭泣的人,所以我就為所有人哭泣。我為陌生人而哭。我要走進墳墓,我要和他們說話。”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19, 2021 at 3:56pm


斯維拉娜·
亞歷塞維奇《切爾諾貝利的回憶》

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那些歸來的人們》(6)


“我什麽人都不怕——不怕死人,也不怕動物,我誰都不怕。我的兒子從城裏來,我的所作所為令他十分生氣:‘你為什麽要坐在這兒?要是那些強盜衝進來殺了你怎麽辦?’可是,他到底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呢?房子裏有一些枕頭。在一個簡單的房子裏,枕頭就是你的主要家具。如果小偷想進來,就在他剛把頭從窗子裏伸進來的那一刻,我就會用斧頭讓他人頭落地。這裏的人都是這樣做的。也許,這裏根本就沒有上帝,或者,這裏有其他神靈,但是這裏住著一些人,而我還活著。”

“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為什麽會爆炸?有些人說,這全都是科學家們的錯。他們從上帝的手裏搶麵包,而現在,上帝在天上哈哈大笑。我們卻成為了科學家們的替罪羔羊。”

 
“我們住得一點都不好,從來就不好。我們過得並不太平。’我們總是心神不寧,惶惶不可終日。一切就像回到了打仗之前,他們到我們這兒來搶人。他們開著黑色的汽車衝進村子,從地裏拖走了三個男人,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回來。我們心中總是充滿了恐懼。”

“可是現在,我們自由了。近年的收成很好,大豐收。我們過著男爵一樣的富裕生活。”

“除了一頭奶牛,我己經一無所有。假如他們不發動另一場戰爭,我願意把這頭奶牛上繳。我恨透了戰爭!”


“在這裏,我們見證了一場超越一切戰爭的戰爭——切爾諾貝利。”布谷鳥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喜鵲也瞅啾地直叫喚,玫瑰花開得異常燦爛。它們還能繁殖下一代嗎——誰知道呢?一天早上,我透過窗戶,向院子裏望去,幾隻野豬正在拱地。它們全都是野生的。你可以讓人在某個地方重新定居,但是你卻不能限製麋鹿和野豬的生活範圍。水也從來都不會接受堤岸的束縛,它會沿著土地四處流淌,一直流到地下。


“我很疼,姑娘們。哦,真的很疼!讓我們保持安靜吧。他們會靜悄悄地把棺材擡到你的床邊。一路上,他們都很小心,盡量不讓它碰到門、床等任何東西,以免發出碰撞聲。不然,你就必須等到下一個人死。上帝啊,請你記住他們的名字吧。願你的國降臨。請讓祈禱者在他們下葬的地方為他們祈禱。在這裏,我們什麽都不缺——包括墳墓,到處都是墳墓。笨重的卡車正在工作,和它一起工作的還有體積龐大的推土機。那些房子正在倒塌。掘墓者正在賣力地幹活。他們埋葬了學校、指揮部和浴池。世界還是原來的世界,但是這裏的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人。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弄清楚:人們還有靈魂嗎?如果有,又是哪一種呢?還有,他們是如何適應另一個世界的呢?我的爺爺用了兩天的時間才離開這個世界,而我則一直躲在壁爐後,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他的靈魂會從他的身體裏飛出來嗎?我跑出去給奶牛擠奶——然後,又跑回來,大聲地叫他。他躺在那兒,眼睛還睜著,可是他的靈魂已經飛走了。又或者,其實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會以什麽樣的方式見面呢?”

“有一位年邁的老太太曾經許諾說,我們都將獲得永生。我們祈禱。上帝啊,請賜予我們力量,讓我們戰勝生活中的苦難,堅強地活下去。”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18, 2021 at 10:26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
《切爾諾貝利的回憶》

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什麽是輻射?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連好幾天早上,我們都在自己家的花園和地裏發現了一些窒息而死的鼴鼠。誰殺死了它們?這些小動物通常都只待在地下,很少到地面上來活動。它們是被某種東西趕出來的。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

我的兒子從戈梅利打來電話:“那些五月金龜子出來了嗎?”

“沒有。我們什麽蟲子都沒看到,甚至連蛆都看不到了。它們全都藏起來了。”

“蚯蚓呢?”

“如果你能在雨天發現一條蚯蚓,你的小雞們一定會非常高興。但是,地裏一條蚯蚓也看不到。”

“這就是最旬的跡象。如果你既看不到五月金龜子,也找不到蚯蚓,那就意味著你那兒的輻射很強。”

“輻射是什麽?”

“媽媽,那是一種能致命的東西。告訴姥爺,你要離開了。你會和我們住在一起。”

“可是,我們還沒有給花園播種。”

如果所有人都很聰明,那麽,誰來扮演那些愚蠢的角色呢?核電站著火了——是的,著火了。大火只是暫時的,當時,沒有人為此而感到害怕。他們對原子能一無所知。我以上帝的名義發誓!而我們就住在核電站旁邊,鳥兒們從核電站飛到我們這兒只有30公里的路程,即便是駕車走高速公路也才不過40公里。對此,我們一直都很滿意。你可以買一張車票,然後乘車去那兒——那裏什麽都有,繁華得就像莫斯科。便宜的薩拉米香腸,商店裏總是擺滿了肉。’無論你想要什麽,你都能在那裏買到。當時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有時候,我會打開收音機收聽廣播。他們不斷地恐嚇我們,用輻射恐嚇我們。但是,自從有了輻射之後,我們的生活反而變得更好了。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話!看看周圍:他們帶來了橘子、三種薩拉米香腸,各種物資,應有盡有。最難得的是,他們把這些東西都送到了村子裏!我的孫兒孫女生活在世界各地。最小的那個才剛剛從法國回來,拿破侖曾經從那兒發動了對全歐洲的進攻——“奶奶,我看到菠蘿了!”我的侄子和他哥哥帶他去柏林看病。當年,希特勒正是從那兒開始構築他的納粹王國。這是一個新世界,一切都不同了。難道這些全都是輻射的錯?不然,又是什麽導致了這一切呢?

輻射是什麽?也許,他們曾經在電影展示過它?你見過嗎?它是白色的?它是什麽顏色的?有人說福射是無色無味的,還有人說它是黑色的,就像土地一樣。如果它真的沒有顏色,那麽,它就和上帝一樣。上帝無處不在,但是你卻看不到他。他們威嚇我們!蘋果還掛在花園裏的蘋果樹上,樹葉也都還長在樹上,土豆依然在土裏,還沒挖出來。我覺得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切爾諾貝利事故,一切都是他們編造出來的。他們在欺騙人民。我妹妹和她丈夫一起離開了,但是沒走多遠,他們搬到了距離這兒只有20公里路程的一個地方。他們在那兒才住了兩個月,結果有一天,他們的鄰居跑來說:“你們的牛把輻射傳給了我們的牛!它現在越來越虛弱。”“它是怎麽傳給你們家牛的?”“通過空氣,就像灰塵一樣。輻射是會飛的。”這一切聽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而我們聽到的故事也越來越多。

但是,以下是我們親眼所見的事情。我爺爺是個養蜂人,他養了五巢蜜蜂。足足有兩天的時間,那些蜜蜂始終都窩在蜂巢裏,不飛出來,你看不到一隻蜜蜂。它們在等待。我爺爺並不知道核電站發生了爆炸,焦急的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情?大自然出什麽問題了嗎?我的鄰居是一名教師,他告訴我們蜜蜂的身體體系比人體發達,也更敏感,能夠接收到更加細微的信息。所以爆炸剛一發生,它們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響聲。當時的廣播裏什麽也沒說,報紙上也找不到任何相關的新聞,但是這些蜜蜂卻知道了一切。第三天,這些蜜蜂終於從蜂巢裏飛了出來。現在,我們再來說一說那些黃蜂——我們家門外的走廊上有一個黃蜂巢,從來沒有人碰過它,但是就在核電站發生爆炸的那天早上,蜂巢裏的黃蜂全都不見了——我們既沒有看到一隻黃蜂的屍體,也沒有看到一隻活的黃蜂。直到六年後,這些黃蜂才重新回到了這個巢穴裏。輻射——它令人們望而生畏,也讓動物們紛紛退避三舍,包括天上的小鳥在內。就連那些樹都對此心存畏懼,只不過,它們只能保持沈默,無法開口說話。這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任何一個人都在劫難逃。不過,那些科羅拉多甲蟲並沒有藏起來,它們像以往那樣在田地裏四處徘徊,啃噬我們的土豆,把一株土豆啃得只剩下葉子。它們已經習慣了有毒的食物,就像我們。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17, 2021 at 11:31am

然而,只要一想起這件事,我就會想起一個令人痛心的事實——每個家庭都有人因此而死亡。住在河對岸那條街上的所有女人都成了寡婦,你在那條街上看不到一個男人。所有的男人都死了。在我生活的這條街上,只剩下了我爺爺和另一個男人。上帝把男人們先帶走了。為什麽會這樣?沒有人能告訴我們原因。不過,你想一想——假如男人們都活了下來,但所有的女人都死了,只留下他們獨自生活,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會喝得酩酊大醉,噢,他們一定會變成酒鬼!為了暫時忘記悲傷,他們只能借酒澆愁。現在,我們這些活下來的女人都十分空虛,這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女人甚至說,自己的女性特征已經幾乎完全消失殆盡。無論是年邁的老太太,還是年輕的小姑娘,情況都是如此。她們中的一些已經錯過了生育年齡,而有些人則已經無法受孕。每當我想起這一切,我都會無比悲傷——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就像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樣。

我還能說點什麽呢?你必須要活下去。沒了,就這些。

哦,我還有一些話要說。在此之前,我們全都是自己攪拌黃油,自己做奶油、鄉村奶酪和普通奶酪。我們還會自己做乳麵團。城裏的人們也吃乳麵團嗎?做乳麵團莘實很簡單:你把水倒進麵粉,充分地拌勻,這樣你就能得到一些細碎的小團,然後你再把這些團放進盛滿開水的容器裏,把加入團的水燒開,再倒一些牛奶進去,乳團就做好了。媽媽向我演示了製作乳團的流程,並且對我說:“孩子,你一定要學會它。我就是從我媽媽那裏學到這一方法的。”我們喝的是加入了白樺樹和楓樹樹汁的果汁。我們把豆子放進烤箱裏烤熟。我們還自己做加了糖的蔓越橘。戰爭年代,我們四處收集紮手的蕁麻和鵝掌。因為饑餓,我們得了水腫病,看起來反倒比以前胖了不少,但是不管怎樣,我們活了下來。那時候,樹林裏長著許多漿果和蘑菇,可是現在,它們全都不見了。我曾經一直以為自己菜鍋裏的食物永遠都不會改變,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現在,你不能喝牛奶,也不能吃豆子。他們不允許你吃任何蘑菇或漿果。他們說所有的肉類在烹飪前都必須在水裏浸泡三個小時;他們說,當你煮土豆的時候,前兩次燒開的水都必須要倒掉。是啊,你不能和上帝作對。你必須要活下去。他們恐嚇我們,就連我們的水也不能喝了。可是,沒有水,你還能做什麽呢?每個人的體內都有水。也許,水就是永恒?水是所有生命的源頭。你能問誰呢?沒有人能回答你。人們向上帝祈禱,但是從來不會向上帝提問。你需要做的就是必須活下去。

安娜•彼得羅芙娜•芭達耶娃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September 12, 2021 at 11:48pm


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
《切爾諾貝利的回憶》

第一部分·逝者的國度·一首無言的歌

我會跪下來求你一一求求你,請你一定要找到我們的安娜•薩什科。她以前就住在我們這個村子裏,住在科祖斯基。她名叫安娜•薩什科。我會告訴你她的長相,你可以把我們說的都記下來。她一生下來就是個啞巴,而且還有一點駝背。她一直一個人住,現在已經60歲了。轉移時,他們把她送上了一輛救護車,然後就把她送走了。她沒上過學,不會寫字,所以我們從沒收到過她的信。他們把那些孤寡老人和病人都送到了一個特殊的地方。他們把這些人藏了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兒。請你把這些都寫下來……

整個村子的人都為她感到難過。我們一直把她當成是一個小姑娘,悉心地照顧著她的飲食起居。村裏的人會主動地幫她劈柴,有的人則會定期給她送牛奶,還有人會一整夜都坐在她的房子裏,陪著她,為她點爐子。我們在另一個地方住了兩年,然後才重新搬回到這裏,回到自己的房子裏。請你告訴她,她的房子還在,屋頂和窗戶也全都完好無損。不管她的房子裏少了什麽東西,或是有什麽東西壞了,我們都能幫她修好,讓一切恢復原狀。如果你甚至只需要把她的地址告訴我們,讓我們知道她住在哪兒受苦,我們就會循著地址找到她,然後把她帶回來。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在痛苦和悲哀中死去。我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她。一個無辜的靈魂正在受苦,而她的身邊全都是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還有一件關於她的事情,我剛才忘了告訴你。當她覺得難受或不舒服的時候,她就會唱歌。她唱的歌沒有歌詞,只有曲調——她的聲音。她不會說話。當她覺得難受或不舒服的時候,她就會唱:“啊一啊一啊。”她的歌聲會讓你心痛、讓你難過。

瑪麗亞•沃爾楚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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