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兵·人的延异:后种系生成中的发明 ———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5

斯蒂格勒认为,福柯的「人的发明」的观点是模糊性的,因为他恰恰没有很好地认识「谁」与「什么」及其相互关系。其实,我倒觉得福柯的观点是先进的,因为他对人的看法已经站在了超越「谁」(主体)和「什么」(对象)的实体论的新维度中,即功能性的怎样。他的认知(savoir)和权力(pouvoir)说都是功能性的关系范畴。[5]在斯蒂格勒看来,德里达的延异概念很好地说明了「谁」与「什么」的关系。

延异(différance)既不是「谁(qui)」,也不是「什么(quoi)」,它是二者的共同可能性,是它们之间的相互往返运动,是二者的交合。缺了「什么」,「谁」就不存在,反之亦然。延异在「谁」和「什么」之外,并超越二者; 它使二者并列,使它们构成一种幻象(illusion)中对立(opposition)的混合物(composition)。这种二者之间的过渡中一种投影(mirage):大脑皮层(cortex)在燧石(silex)中的投影,燧石恰似大脑原初的镜子(miroir)。[1]166

你看,斯蒂格勒的构境平台中,思考对象总是两种实在的物性客体,大脑与石器工具。这似乎是被海德格尔彻底否定掉的传统认识论中的主体与客体,「投影」和「镜子」也是反映论的构件。在马克思启始的实践唯物主义中,已经是运用工具改变世界的物质活动,石器不过是这种当下发生的生产劳作的物性对象化而已,意识活动对应于感性活动,大脑皮层不过是意识活动的物性刻度。但斯蒂格勒的思考构境却不是这样,他仍然坚持石器与大脑皮层的「投影—映照」是一种外在化的过程,即从生物自身的存在到人类从生物链中的断裂,技术的出现就是外在化的解脱。

他认为,形成于东非人与新人之间的大脑皮层就是人类化的开端,而「后种系生成的标向是石器,因为它保存了后生成的要素。大脑皮层形成的过程就如同是对这个保存的反射,而这个保存本身已经是对后生成因素的反射」[1]167。有趣的是,斯蒂格勒只讲对象化的物性工具(燧石),却不涉及使用工具的生产劳动,只讲物质的大脑皮层,却不讲对应于实践活动的观念活动。因为在马克思和海德格尔那里,恰恰不是实体对象化的工具和大脑皮层,而是制作工具的生产活动和突现于大脑皮层的意识活动建构了最初的「人类化」。

黑格尔所讲的人是自然存在中「黑夜」之构境,恰恰是在指认这种非实体性、非物性的存在(功能活动)。为此,斯蒂格勒援引勒鲁瓦-古兰的观点:「工具———即技术———发明了人,而非相反,我发明了工具。换言之:人在发明工具的同时在技术中自我发明———自我实现技术化的‘外在化’。」[1]168如果工具是在生命之外,那恰恰是这种外在发明了人的内在,或者说,「内在与外在是同一的,在内也即在外,因为人(内在)本质上是由工具(外在)确定的」[1]167。

这样,外在化的工具作为生物种系的断裂,它实际上发明了一种新的内在,这就是人的后种系的历史时间。我当然不同意古兰和斯蒂格勒的上述观点。工具的确是外在的物性实在,但它不过是人的内在创造性构序活动的结晶,在这个意义上,根本不存在斯蒂格勒所依存的这个外在与内在的虚假关系。因为,如果马克思恩格斯指认了劳动生产创造了人的社会存在,那么,劳动生产就是人的存在和社会生活的真正内在,不是外在的生产(技术)发明了内在的人,而是「我生产则我在」。

斯蒂格勒很玄学地说:「以工具为代表的已经在此的实际性对于来到世界的人来说就是一个终结:‘向死而生’是普罗米修斯的先觉结构,对这个结构而言,操持并不是简单地掩盖本真。这就是时间的问题。」[1]167我总觉得,斯蒂格勒对海德格尔的挪用有时会是外在的,而非内在的。这里,海德格尔只是让自己显得深刻的一个学术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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