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論“海派”》(上)

最近一期的《現代》雜誌上,有杜衡先生一篇文章,提到“海派”這個名詞。由於北方作者提及這個名詞時,所加於上海作家的壓力,有失公道處,故那篇文章為“海派”一名詞,有所闡發,同時也就有所辯解。看了那篇文章後,使我發生許多感慨。我同意那篇文章。

“海派”這個名詞,因為它承襲著一個帶點兒歷史性的惡意,一般人對於這個名詞缺少尊敬是很顯然的。過去的“海派”與“禮拜六派”不能分開。那是一樣東西的兩種稱呼。

“名士才情”與“商業競賣”相結合,便成立了我們今天對於海派這個名詞的概念。但這個概念在一般人卻模模糊糊的。且試為引申之:“投機取巧”、“見風轉舵”,如舊禮拜六派一位某先生,到近來也談哲學史,也說要“左”傾,這就是所謂海派。

如邀集若干新斯文人,冒充風雅,名士相聚一堂,吟詩論文,或遠談希臘羅馬,或近談文士女人,行為與扶乩猜詩謎者相差一間。從官方拿到了點錢,則吃吃喝喝,辦什麼文藝會,招納子弟,哄騙讀者,思想淺薄可笑,伎倆下流難言,也就是所謂海派。感情主義的左傾,勇如獅子,一看情形不對時,即刻自首投降,且指認栽害友人,邀功牟利,也就是所謂海派。

因渴慕出名,在作品之外去利用種種方法招搖;或與小刊物互通聲氣,自作有利於己的消息;或每書一出,各處請人批評;或偷掠他人作品,作為自己文章;或借用小報,去制造旁人謠言,傳述撮取不實不信的消息,凡此種種,也就是所謂海派。

像這樣子,北方作家倘若對於海派缺少尊敬,不過是一種漠視與輕視的態度,實在還算過於恕道了!一個社會雖照例必有這種無聊人與這種下流風氣存在,但這種人所造成的風氣,是應當為多數人所深惡痛恨,不能容忍它的存在,方是正當道理的。一個民族是不是還有點希望,也就看多數人對於這種使民族失去健康的人物與習氣的態度而定。根據北方一般從事於文學者的態度說來,我還覺得有點遺憾。過分的容忍,固可見出容忍的美德,然而嚴酷檢討與批評的缺少,實在就證明到北方從事文學者的懶惰處。我覺得這種辦法不是個辦法,用好風氣糾正壞風氣,應當是可能的一件事。我主張惡風氣的掃除,希望這成為不拘南方北方真正對於文學有所信仰的友人一種責任。正因為莠草必須刈除,良苗方有茁茂機會。然而在南方,卻有並不宜於從海派文人中討取生活的《現代》編者杜衡君,來替上海某種人說話了。

這是杜衡君的錯處。一面是他覺得北方從事文學者的觀念,對於海派的輕視的委屈,一面是當他提到“海派”時,自己卻儼然心有所懾,以為自己也被別人指為海派了的。這是杜衡君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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