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 翻轉台灣電影──李烈

在2011年尚未結束前,台灣媒體已歡慶年度國片票房上看15億元,從《殺手歐陽盆栽》、《翻滾吧!阿信》、《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到《賽德克·巴萊》,一再改寫票房新紀錄。

魏德聖、李烈、九把刀3人笑容燦爛的照片,大大地登在報上。長久以來,台灣電影的光環 多屬於導演,唯獨李烈因製片身分登上檯面。

繼去年獲頒為金馬獎“年度傑出台灣電影工作者”,今年李烈又成為總統文化獎創意獎得主。她憑什麼以專業製片的角色,連續拿下兩項重量級獎項?

中華文化總會說明的理由如下:“李烈改變台灣本土電影數十年來的營運模式,不依靠政府的輔導金拍片,以改革、創新的方式,創造商業電影新的營運模式,讓台灣本土電影有新的未來。

”在《艋舺》的製片過程中,她成功將電影的元素‘模組化’,像企業管理一般的營運模式,打破本土片幾十年來手工式生產的流 程,製作出《囧男孩》(2008)、《艋舺》(2010)、《翻滾吧!阿信》(2011),如此截然不同類型的3部片子。”

從銀光幕前到幕後

概括來說,她“革新本土電影製作,以大眾電影打開台灣文化創意產業的投資前景。”

李烈的豐功偉業如斯,短短幾行的論定,是她背負著從演員、成衣商人到電視電影製作人,30年幕前幕後的人生歷練,為人生下半場所鋪設的一條路。

這條路上,她匍匐、翻滾,忍住傷痛用盡力氣向著目標前進,每一部電影都像打硬仗,但每一次都漂亮的抵達終點。每一次完成目標後,李烈都想到一個沒去過的地方旅行,徹底休息,蓄飽電力回來,再為她的下一部電影效力,再走一遭。

因為那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如果是我真正想做的,我就會去做,不管有沒有資金,”李烈說。2008年8月之前,無人知曉本土電影的前景。自1989年《悲情城市》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之後,台灣導演轉向拍攝影展片、藝術片,遠離大眾。

另一端則是快速生產低成本搞笑片,類型片、商業片付之闕如,幾乎讓台灣電影奄奄一息。

2001年最慘,全年票房739 萬(票房皆以台北市首輪戲院總票房的2倍估算);2002年出現一部“正視市場”,願意與觀眾溝通的《藍色大門》;2003年,1,200萬;2006 年,約8,700萬。

2007年,跳到近4億元。再一年,終於等到爆出5.3億元票房的《海角七號》。這意味在嚴酷的環境中,仍舊有一批“打死不退”的電 影工作者繼續在為理想拚搏。

《囧男孩》的異想世界

當時李烈監製的《囧男孩》在《海角七號》初升溫時上檔,以包含行銷費用在內的1,400萬成本,靠著6,000人次的大量試片傳出口碑,開出3,600萬元的票房。

對於《海角》創下的國片影史票房數字,影評人聞天祥曾表示,台灣要再出現一部《海角七號》,“恐怕比恐龍出土更難”。

《海角》也許是奇蹟,但《囧男孩》不是。2007 年,當年輕導演楊雅喆帶著《囧男孩》劇本來找李烈時,她已在電視製作界練劍多年,並以《MR.COM之死》拿下4項金鐘獎。

李烈練劍,為的就是等待拍電影的時機,她不是那種把夢想掛在嘴邊的人。

但她想拍什麼電影?

“我想拍好看的電影,任何題材、類型都可能,沒有設限。”似乎沒有比這個更簡單,也更複雜的答案了。

那一年,春江水微暖,《練習曲》、《盛夏光年》、《刺青》都開出1,000萬元基本盤以上的票房,《刺青》甚至衝到5,000萬元。

李烈“感受到一種脫胎換骨的萌動,結冰有鬆動的感覺,可以投入的時機到了。”

而擺在面前的《囧男孩》,讓她邊看邊哭,她決定賭一賭,監製人生的第一部電影,“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也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的一次戰鬥。”

李烈的“賭”,是先把最壞的狀況想好。沒卡司,沒話題,李烈知道《囧男孩》是一部一不小心就會失敗的片子。

“我算過,就算賠光,就是一千萬,但不可能賠光嘛。我還可以去打工、接案子,頂多七、八年就可以把債還清。”

底線設定,就撩下去了。缺少父母關愛的兩個頑皮孩子,透過幻想抵抗寂寞心靈的故事,片中的騙子一號、騙子二號,是李烈千挑萬選出來的孩子。

就因為做過演員,在看劇本和選角,她磨練出精準的眼光。

這兩個孩子的超自然演技也果然成了全片的靈魂;後來的故事則化成一則傳奇,為了籌措資金,李烈跟身邊每一個 能借錢的朋友借錢,到最後,戲拍到只剩下四分之一,能怎麼辦?

她沒有房子,只好拿媽媽的房子去抵押。

從“導演制”到“製片制”

她賭贏了,取得了製作《艋舺》的通行證。

製片是一門李烈沒有修過的課,但她太熟悉這個環境,懂得把問題一一拆解,也知道什麼問題問什麼人,一切從頭學起。

台灣沒有電影工業,很多人把責任推給“導演制”,一切以導演為中心;而製片的功能除了找錢、想辦法省錢,就是打理行政庶務,但李烈並不想做這樣的製片。

她希望全方位參與一部電影,進而把本土電影帶向“製片制”,從判斷劇本、發展劇本、選角、演員訓練、籌措資金、控管預算到規劃行銷。

“每一個環節製片都要有概念,都要能夠指出對或不對。”而只要是為了電影好,能夠為電影加分的事,她都做,特別在與導演溝通這一塊。

“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的長成。”她描述自己的工作,“每天要面對大大小小、紛紛擾擾的問題與困難,而你要做的,就是解決所有問題與困難。”

台灣電影沒落太久了,李烈很清楚,當務之急就是拍出讓觀眾願意買票進戲院的片子,讓市場活過來,而事實已證明“導演制”行不通。

導演是創作者、藝術 家,電影是他的作品,他寶貝他的每一個鏡頭,不忍割捨,因此有盲點,無法理智的跳出來,但作品中的某一塊,可能是敗筆,拿掉就完美了。

作為全程參與的製片,李烈一路給導演提點、建議,一直溝通到“對電影最好”為止,“所以製片是必須精算的生意人,但除了精算,對電影的sense更重要,不能只是生意人。”

《艋舺》攻下春節檔期

刻畫台北萬華黑幫兄弟情誼的電影《艋舺》是一部“一定賣錢”的大片,但電影要賣座的條件很高。

首先,它要有好看的故事。有電影研究者曾歸納1999~2004年10部票房超過10億美元的好萊塢電影,得出一「米達斯(Midas)公式」(米達斯是希臘神話裡點石成金的國王),洋洋灑灑9大條。

包括“以兒童或青春期少年為主角”、“劇情如童話,軟弱或無能的少年歷經艱難、蛻變,成為找到人生方 向的成人”、“衝突場面”、“圓滿結局”、“演員尚未有大明星身價”等。

除了結局,《艋舺》充分運用了“米達斯公式”,李烈更進一步做到,先談下春節檔期。春節檔期是中外大片必爭的黃金檔期,過去幾年只有港星周星馳有此優勢與魅力。

美商華納兄弟公司台灣分公司總經理石偉明明白告訴李烈:“要讓觀眾有‘哇’的感覺。”

為了這一聲“哇”,李烈丈量《艋舺》的尺寸,知道它必須完全的商業操作,必須有老少咸宜的商業卡司(阮經天、趙又廷、馬如龍)和商業宣傳手法。

商業規格換算成數字,就是7,000萬的製作成本,再加2,000萬的宣傳發行費。由於投資龐大,只准成功不許失敗,李烈冷酷而精準的控制拍攝時間,不惜讓自己化身為導演鈕承澤背後的一把刀,她同時經營官方網站培養觀眾,定時“餵”新聞給媒體。

《艋舺》和《囧男孩》的宣傳策略完全不同,上片前只做一次媒體試片,戲拍得轟轟烈烈,內容又高度神秘,引出“非看不可”的期待。

《艋舺》成功突圍,不但擠進春節檔期,還寫下首日票房1,800萬元的佳績,6天全台票房破億的紀錄,情勢大異於《海角七號》撐到第3星期才成為票房冠軍。

當時李烈估算,這股氣勢再延續下去,《艋舺》少則3億,甚至有可能打破《海角七號》的紀錄,沒想到後來被疾風野火一般的盜版打敗,票房燒到2.6 億元戛然而止。

國片太久沒被盜版了,《艋舺》萬萬沒料到,缺乏防護措施,以致有華人的地區就有盜版,這是一個用上億元買來的教訓。“這個疏失,犧牲了《艋舺》,但成就後面其他的台灣電影。”

國片行銷新紀元

《艋舺》成功後,坊間媒體下了一個很猛的標題:“李烈把國片帶向行銷新紀元”;她的“電影教母”地位隱然成形。

然而,相較之下,好萊塢電影志在“贏得全人類”,但李烈並不認為台灣電影有“走向全世界”的能耐,“不是我只想拍給台灣人看,而是人家不要看台灣電影,甚至包括大陸。”

在這樣的現實下,“血統純正的台灣電影”是李烈唯一的考量,這樣的電影絕不是大片,“即使《艋舺》成功,我也不可能一直做大片,台灣市場一年有一兩部大片就飽和了,要存活,就要做中小型的片子。”

《鐵達尼號》、《阿凡達》贏得了全世界票房,但無論從市場面或感情面,李烈只聚焦在“贏得全台灣”,用本土的元素講台灣人的故事,她的第3部片《翻滾吧!阿信》也是如此。

導演林育賢帶著《翻滾吧!阿信》第33版劇本來到李烈面前,又是另一個讓李烈感動的劇本。“你想用多少錢做?”李烈問。“2,000萬,”林育賢說。

為什麼是2,000萬?因為林育賢已經被拒絕到怕了,他之前尋求的“金主”動輒砍到1,800萬、1,500萬,李烈卻是第一個拉高製作成本的投資人。

“把錢壓這麼低,能看嗎?該多少錢就多少,一部該3,000萬的片子壓到2,000萬,傷害太大了!”

每一部電影都是一個冒險,一次操盤成功不代表未來仍會成功,就算好萊塢,10部片子也只有一到兩部賺錢。但《海角七號》和《艋舺》之後,電影人對台灣電影有了新的想像,台灣電影可以“很好看”,而且賣錢,把基本盤的魔咒甩得遠遠的。

至於誰來飾演片中那位靠體操改變人生的主角?彭于晏是李烈和林育賢的共識。

翻滾吧!台灣電影

《艋舺》時李烈就想用彭于晏,可他沒有片中阮經天的陰鬱、趙又廷的陽光,也沒有鳳小岳的土台味,太子幫5人沒一個合適他。

而飾演體操選手阿信,彭于 晏得面對嚴峻的挑戰,他要從跑步、倒立和重量訓練開始,接下來是單槓、雙槓、雙環、跳馬、鞍馬、地板動作、前空翻後空翻,他必須練就體操基本動作並鍛鍊出體操選手寬厚的上半身,否則無法說服觀眾。

在真正的阿信教練指導下,彭于晏苦練3個月後脫胎換骨,體脂肪降到6%,還可以說上一串聽不出ABC口音的台語,這也成為電影的「爆點」之一;彭于晏的表現也得到金馬獎評審的肯定,入圍最佳男主角。

“台灣一直有具潛力變成明星的藝人,但環境太壞,偶像劇是一個對表演沒有幫助的戰場,講話都還講不清楚就上場。”要演李烈的片子,不管這位藝人有多紅,都要通過3個月的表演訓練。

“有些電影之所以能長駐在我們的記憶中,是因為它讓我們看見自己如何過日子,我們的希望與恐懼,我們的渴望與挫敗,我們的企盼與挫折,我們的愛與恨。”

國外電影學者霍華蘇伯在《電影的魔力》一書中說。

《海角七號》擊中了社會的集體情緒,給予很大程度的心靈慰藉;《翻滾吧!阿信》則訴求所有在人生中翻滾的台灣人,曾經迷途過的你我。

人人都需要一個翻身的機會,李烈翻轉了她的人生,成為台灣電影的王牌製片,她投資大片的膽識,更讓台灣電影有了全新格局。

(11.2012 http://www.taiwanpanorama.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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