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我們四周的土地上，從春天到夏天，看去總是一片綠色，因為泥土上面有草木生著，草木密密地長著綠葉。這些綠葉中間有時開著紅花，有時開著白色或他種顏色的花。花謝後，還會結下各種不同的果實來。

這等野生的草木很有用處。許多種草木的葉、梗（又稱莖）、根、果實或花，是可以吃的。多數樹木的木材有用。供吃的部分多數是果實。也有葉可吃的，例如香椿。嫩芽可吃的，例如筍。也有梗內柔軟部分可以取出來制小粉，拿來供吃的，例如印度的莎木，拿出來的小粉做成細顆粒，叫做西米，供做點心用。還有可以做糖的。

草本植物很多種類可供吃。有些種類可供紡紗織布之用。不少種類雖含有毒質，但可醫病。茅草等青草，煤炭缺少的地方可供燃燒，還有一種大用處是飼牛羊及騾馬等動物。人吃牛肉、羊肉，這些肉是用草做成的。

樹木這裡不講，預備在別一本書裡來講。這裡單講幾種草本植物。

草本植物的種類是很多的。有些已經栽培起來，專供各項的用途，如供吃，供紡紗、打繩，及供醫病之用。豆葉等供吃的叫做菜蔬，供紡紗、打繩的是纖維植物，供醫病的叫藥用植物。還有些植物，花特別好看，培養起來供看花之用，就叫觀賞植物（觀賞植物也有看葉或梗的）。

雜草是不排在以上各種門類裡的草本植物。它們自己生在田邊、路旁、山上或草地上的。但是說「不排在以上各種門類裡」這句話是不精密的。有幾種生在野阪上的植物也供食用，如馬蘭頭、薺菜等。刺莧、豆板覓，貧苦人常吃的。還有多種植物，平時不吃，但荒年也吃。所以古人常把闊葉片的可供吃的野生植物從野草裡分出來，叫它們野菜；花開來美麗的叫做野花。還有許多植物，雖然不加栽培，自己生在野阪裡，卻是可以做藥的。這本小書裡不能分別得這麼嚴格。這裡所講的雜草，除青草一類外，還包括闊葉的野菜，及花相當美麗的野花，或者更有可以醫病的藥草。總之，是拿自生在田邊、路旁、河畔等處，平時看作不大有用處的草類來講，使讀者對於那些草認識得更明白些。有些野草是大家認識的，不過經過一番講解與研究，認識得格外清楚了，可能會從無用的雜草裡找出有用的性質來呢。

二、春季常見的雜草

小青草

小青草是春天生長起來的野草，路旁等處普通都有。顏色嫩綠色，葉與梗都很光滑，不像茅草那樣生毛的。如果泥土很鬆，很容易把它拔起來。它的根與菜根及普通樹根不同。菜根及普通樹根，中間的一根粗些，旁邊生著細根；青草的根是差不多長短的，生作一叢。這一類的植物，根都是這樣生法，如稻、麥的根都是這樣的。

再看根上的苗葉，是分作一股一股的。每一股，生著幾片狹狹的、嫩綠色的葉子。葉子中央有一條明顯的筋（叫做葉脈），旁有不明顯的細脈。再看下去，葉片有柄，但柄是扁的，包在別的葉柄外面，像刀劍的套子；這套子叫鞘，所以這宗葉柄常常叫做葉鞘。葉片與葉柄連接處，內方有一個小突起，叫做「舌」；它有阻止雨水流進鞘裡去的用處。把葉鞘剝下去，它的基腳生在梗的一圈突起，即節上。節上還能生出枝來，枝上也一樣有葉生著。梢上生出新葉。

這種青草，發生很早，且很嫩。春天孵出小雞來的時候，常常拿它喂小雞的。

經過一個時期，新葉中心抽出蓓蕾，這就是未開放的花。再經過一個時期，花開了。花帶白色，很細小。普通的花有花瓣與花萼，萼呈綠色，花瓣常有美麗的顏色。花瓣裡面是花絲。花絲頂上有花粉囊（普通呈黃色），叫做雄蕊。中央有雌蕊。雌蕊下截脹大的部分叫子房，上面細長的部分叫花柱，頂端叫柱頭。但是小青草的花沒有花萼與花瓣的分別，一朵花只有兩片東西，叫做殼。殼裡面有三個雄蕊，一個雌蕊。雄蕊的花絲很細，花粉囊細長，近腰部的地方著生在花絲頂上。雌蕊的柱頭分作兩條，每條像鳥的羽毛樣分出許多細枝。我們看了小青草的花，再看稻的花，小麥的花，便知道很相像的。小麥的花，也有雄蕊三個；但是稻花卻有雄蕊六個。

像小青草的草本植物，種類不少。它們的根都是像鬍鬚樣的；便大都中空，有節；葉子大都狹長；花都細小，有兩片殼，裡面有三個或六個雄蕊，中央一個雌蕊，柱頭像羽毛狀的。

附帶講到稻花

在農村裡，稻花是常常看到的。稻苗長大後，到開花的時候，晴天將近中午，兩片殼放開，露出花蕊，中午又閉攏了。這時期叫「晾花信」。花開時，雄蕊露在外面，花粉囊裡有花粉放出來，微風吹過，把它們吹到雌蕊的柱頭上。雌蕊也露出的，它的分裂像羽毛的柱頭。很容易把花粉拉住，花粉裡便有些物質走進雌蕊的子房裡，子房裡的東西發育起來，變成米粒。這叫「做胎」。如果晾花時天氣不好，不能把花粉吹送到別朵花的雌蕊上，胎便做不好，將來谷是批的（小麥的花大約清晨四點鐘時開，約一刻鐘就閉，故俗說它夜裡開花。如天氣寒冷潮濕，小麥不開花也會結實）。小青草的花也在晴天開。花開後結成細子，種子散落後草苗就枯死了。稻麥也是如此。

地茅

地茅，在書上稱白茅，也是田野間普通的野草，與小青草為一類。它是多年生的，但地上部分每年枯死，只生活幾個月。它有梗（即莖），生在地下，一節節的，外面包著薄籜。剝去薄籜，裡面白色，嚼起來有甜味，俗稱「地甘蔗」。它不是根，卻是梗。地下的梗有薄籜即苞葉包著，根卻沒有苞葉，可以分別。梗的節上生出根，分散在泥土中。

地茅很早便抽芽到地面上，葉子不像小青草的柔滑。如果小心拔起來，有幾個葉片，捲著成一股；剝開來，中間有一支淡綠色的軟針，是將來的花穗，叫做「茅針」，小孩常拿來吃。如果讓它生著，不拔掉它，那茅針後來長起來，每朵小花有一叢白色細毛，三個雄蕊與白毛差不多長。許多小花集起來，像一條貓尾，端尖形。花後結實，葉子也就枯萎。小青草是連根枯死的；地茅只地上部分枯死，留地下部分即地下的梗及根過冬。地上的葉及梗每年枯死的多年生植物，叫做宿根多年生。但像吉祥草、萬年青、蝴蝶花這等多年生草本植物，是地上部分，即葉子，也整年常綠，冬季不枯萎的。還有竹與各種樹木，能生活許多年代，當然也是多年生的。不過多年生的樹木，性質各有不同，普通能開許多次花。如桃樹、李樹等，長大後，今年開了花，明年、後年仍然能再開，直到後來衰老枯死。竹卻不同了。多種的竹，全林像是一株，地上雖有許多竿，地下的馬鞭是相連的；到一定時期，幾十年後，全林開花，全林枯死。因此植物學上起的名稱，叫一生只開花一次的草木為「一次花植物」，一生開多次花的叫「多次花植物」。

小雞草

小雞草也是早春的植物，但它的形狀與小青草十分不同。它的葉子扁而闊，前端尖，後端多數有一葉柄，兩片葉子對生在梗上，葉柄不抱住梗子。那細軟的梗，一部分臥倒在地上。葉子與梗也呈嫩綠色。葉子中央也有一條葉脈，突起。，很明顯，兩側分出細的不大顯明的側脈。

我們在小青草與小雞草裡，已經看到兩種不同的葉子。小青草的葉子是狹長的，這類葉子，如稻、麥、狗尾草、促織草等都相像，葉脈是一條條的並行的；小雞草的葉子扁闊，莧菜、牛膝草等葉子與它相像，中央的一條葉脈很粗，兩側細葉脈從中央的一條斜生出來的。這類植物的根也與小青草不同，常常中間的一條粗而長，細根從這條中央的粗根分出。不過，如看已長大的小雞草，這一點不大分明，看莧菜等便清楚些。

附帶講植物的葉子

植物的葉子，形狀多極了，有些是很特別的。有的如帶，如河中苦草的葉；有的如針，如松葉；有的如撕破的芭蕉扇，如棕櫚葉；有的如傘，如荷葉。最特別的，如蔥的葉，它中空如管子，所以普通叫它蔥管。洋蔥的葉也成管狀。這種管狀葉沒有明顯的中脈。有些管狀葉朝裡面，即朝梗的一面，有一處稍薄，好像由扁平葉向裡捲攏而成的。

更奇怪的，有些葉會捉蟲。有一回我在紹興菱芽山上看到一種小草，名叫茅膏菜。葉形像半邊月亮，邊緣及上面有粗軟毛，能分泌出黏液，倘若有小蟲如蒼蠅等停立葉上，那毛便向裡面卷，把蟲捉住。蟲體慢慢地被消化、吸收，後來只剩下翅膀等無用的東西，葉又攤開了。還有豬籠草，葉柄的尖端生成一種瓶子樣的東西，裡面盛有液體，如有小蟲跌進去，便溺死，身體溶解，便被瓶子的壁吸收了去。廣東便產生這種植物的。

小雞草長大後，也會開花。不是植物都會開花，香菇、木耳、鳳尾草及牌草就不會開花。小雞草卻是會開花的植物，但花與小青草的花不相同。它的花外面有五片綠色的萼，萼內是五瓣白色的花瓣，每瓣中央凹進，像分裂為兩片的樣子。花瓣內有五個雄蕊；中央有一個雌蕊，花柱分裂成三條。

還有一種，形狀很像，但葉稍大，略尖，綠色深些。花也相像，不過雌蕊上部分裂成五條，不是三條。這兩種常常混生在一處。它們很早就開花，結子後不久就枯死。這兩種植物常供飼小雞之用。

蒲公英

蒲公英是很常見的植物，生在草叢裡或路旁等處。它的形狀一看與前三種大不相同。它在地上沒有梗。如生在比較開曠之處，葉子貼近地面，攤開如盤；如生在草叢中，它的葉子便向上立起來，葉也比較長。如果用鋤把它掘起來，它有一條粗而長的根，周圍分出細根。與小青草、小雞草比較，形狀也不同，它的梗非常短，葉生得很密緊。最近根處的葉最老。老葉的下面，還有上年生過葉的疤痕；可見蒲公英是多年生植物，不是一年生植物。

蒲公英也是春天開花的。從葉中間抽出花梗，上有蓓蕾。它在太陽下面開放，花黃色（也有白花的）。花的下面，有像萼片的苞片，叫總苞，內有花瓣形的東西。如果拿小鉗子把它（花）分開來，每個像花瓣的一片，裡面有細小的雄蕊及雌蕊；可知像花瓣的一片，不是一片花瓣，它連下面連住的子房，是一朵花。我們從這可以知道花有單生的，如小雞草的花；有集合許多小花成一朵的，像蒲公英的花。這等雜合的花叫做頭狀花。

花開過後，花瓣脫落了；小花下的子房上頭伸長一簇傘形的白毛，它是萼的變形物。整個頭狀花成一個白色球形，很像竹耳挖另一端用鵝毛做的（毛肖）（毛翕）（拂刷耳孔用），所以有些地方又叫蒲公英為（毛肖）（毛翕）草。倘有一陣風吹過來，上面生一簇毛的小果實乘風飛去，慢慢地降落在遠處的地面上。

三、野草的生命

前面已經說過，有些野草是從種子散落泥土上，出芽，長大，到開花，結子，枯死，只有一年的生命。這等植物，在植物學上叫「一年生植物」。一年生植物通常從春天起一直活到秋天，也有從今年秋冬到明年春天的。有的植物只活短短的幾個月。有些地方的屋瓦上有瓦溜草，春天在瓦上芽生，生出胖胖的多肉質的葉子。春天多雨，不愁乾燥。俗語說：「瓦溜草黃，胡瓜旺」，胡瓜可吃時，它就開黃色五瓣小花；很快地結子，很快地散落，枯死。夏季的乾旱時期沒有到來時，它已早死去了，只留細小的子在瓦溜裡，明年春天再芽生。小雞草的生命也短。這等生命特別短促的植物，植物學上稱為「暫生植物」。

有些一年生植物是跨過冬天的（前面已說及），例如栽培植物中的羅漢豆（蠶豆）、小麥（在北方春季下種）是冬季下種；第二年開花結實的。這些植物舊稱兩年生，實際上是一年生。真正的兩年生是這樣的：今年冬季生長起來，根裡，或梗及根連合的部分（如蘿蔔便是，上截是梗，下截是根），貯藏滋養物，過年時候，葉的增加停頓（也有枯萎的），留貯藏食物的地下部分過冬；第二年春天，從地下部分抽梗，或從葉的中心抽梗，開花結子，然後全株枯死。兩年生植物，是第一年貯積養料，過年時生長停滯，第二年消耗養料，很快抽梗生葉，開花結子，然後連根枯死的植物。

隨後講到「多年生植物」。前面說過，多年生的草有常綠的與宿根的兩種：常綠的，如菖蒲、吉祥草等，葉子冬天不凋，整年青綠的。宿根的，如前面講到的地茅；此外如寧麻、五爪金龍、何首烏也是的。

講講植物生態——地下莖與根

宿根的多年生，留在地下的梗或根能生活許多年代。這種植物的梗，有的生活在泥土下，不是都生活在地上的，正像根的不一定生在土中，也有生在空氣中的。地茅的地下梗，普通叫「地下莖」，形狀細長有節，嫩時節上生鱗片，根上不生鱗片，所以容易分別。地下莖的形狀不一定呈條形，它會呈塊形，或者球形，例如洋山芋（即馬鈴薯）是塊形的，荸薺是球形的。

何首烏是寥一類的植物，但它的莖是籐，纏繞而上。秋後籐枯死，地下留有大形的塊根，形狀像蕃薯（蕃薯也是塊根）。俗傳何首烏的塊根年久能成人形，吃了長生不老，這是迷信的話，完全靠不住。

宿根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從種子芽生的第一二年，與二年生植物相像；以後不同了，它們的地下部分能長久存在，每年從地下部分抽出枝葉。當初是從地下部分取用養料，隨後，在暖熱的夏季裡，由綠葉及綠色的枝造成食料，供開花結子之用，並將一部分食料藏到地下部分裡去，供明年發生新芽之用。

有些多年生的蓿根草，生活的歷史是很複雜的。例如，有種車前葉山慈姑，初夏時種子散在泥土上。第二年生幼苗，梗的基部生一條細梗，頂端生一個小形的球莖，地上部分秋天枯掉，留這莖在土中過冬。第三、第四、第五年，每年球莖上生一片葉，葉生得比前大些，球莖長大些，或生出幾核細梗，各校頂端生出一個球莖。冬天，葉與原來的球莖枯死，留新球莖過冬。新球莖愈生愈大，埋上中也愈深（因為每年生的球莖是斜向下方生長的）。到第六或第七年，新球莖中已貯足了養料，遂生葉兩片，開花結子。這種植物，從種子芽生出來的植物，須第六年或第七年才能開花。

荷花是會開花結子的，叫做蓮子。但一般不用蓮子來種，用藕來種植。藕是荷花的地下莖，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荷花的地下莖初生時不這樣粗。藕種在水下污泥中後，抽葉，抽地下莖。它的地下莖不是都像藕這樣粗；普通的地下莖實在細得多。紹興有一句老話，「梅酸，藕爛，蔗空心」，梅子可吃時，種下的藕漸漸腐爛，但留下細長的地下莖。

細的地下莖到了夏季，頂端能生出較粗的芽，且長上去再粗起來，於是又生成藕。諸位請看看「藕梢頭」，不是較細嗎？這一端便是連接細的地下莖的一端。前端是尖尖像嘴的，俗叫「鸚哥頭」。藕是地下莖中特別粗大的一段，貯藏著很多養料，供明年出芽生葉之用。所以藕很像上面講的有種車前葉山慈姑及荸薺的球莖，有繁殖作用的。至於種荷花的為什麼用藕來種，不用蓮子來種呢？道理是很明顯的。蓮子下種後，抽出來的葉子只有像銅錢那麼大，地下莖很細。須一年一年地經過好幾年，才有粗的地下莖，才能生出大葉，才會開花。用種子下種，長大起來很慢，所以一般都用藕來種的。可見荷花有兩種繁殖法：用種子來繁殖與用藕來繁殖。

荷花的生活史是很特別的。荸薺、茨菰用球莖來繁殖。百合的葉腋裡能生出珠形的帶紫花的肥胖的芽，叫做珠芽，落地能生成小植物。茨藥（山藥）的葉腋間能生不規則形的灰黃色的塊，也是塊莖的一種，也可作繁殖之用；這兩種東西，人都拿來供食用。荷花的藕性質相像，也是作繁殖用的。百合能用一個芽繁殖，茨藥能用一小塊莖來繁殖，荷花用一條肥大的莖來繁殖。

還有，多種宿根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與萬年青等常綠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及木本植物有一點很不同。常綠的草本植物及木本植物能生活許多年。葉子（如萬年青）總是生在那一個短莖上，枝葉（木本植物）也總是生在那一株樹木的幹上的。但許多種宿根草本植物會在土中變換位置。例如今年的藕過冬，明年生較細的根莖，老藕爛掉，然後新生的根莖上另生新藕，又留在泥土中過冬。後面的即原來的根莖也常常在爛掉。這種地下莖，是新的生長起來，舊的死去，地位一逕在變換的。它的地下莖好像一株樹橫生著，枝條向前伸長過去，後面的干卻逐段地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