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同時看著湯米,湯米卻繼續看著那艘船說:「我住的中心有個男的,一天到晚擔心撐不過第二次,老說他有預感,結果還不是好好的。他現在剛完成第三次捐贈,狀況好得不得了。」他舉起一隻手擋在眼睛上方,「我自己不是一個好看護,連開車都沒學會,我想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第一次捐贈通知這麼早就到了。我早就知道自己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可是我也只能這樣了。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捐贈人的角色我當得還算不錯,要是做看護,我可是一塌糊塗啊!」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露絲語氣稍微平靜了些。「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稱職的看護,只是覺得五年的時間已經夠了,我和你一樣,湯米。當我成為捐贈人開始,就已做好各種準備,當捐贈人還滿適合我的。畢竟,我們每個人本來就是為了要做器官捐贈的,不是嗎?」

 

我不知道露絲是不是等著我作出回應。她說這番話不像是要引發討論,很可能她只是習慣性地表明自己的想法,這一類的話在捐贈人的談話中常常可以聽到。當我再次轉身看著他們,湯米還是一隻手擋在眼睛上方。 

「太可惜了,今天不能再靠過去一些,」湯米說,「哪天沼澤比較乾燥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再來一次。」 

「很高興終於看到這艘船了,」露絲輕聲地說,「真是太好了,可是我現在想回去了,風吹得我有點兒冷。」

 

「至少我們今天親眼看到這艘船了。」湯米說。

 

※※※

 

走回車子的途中,我們聊天的氣氛比出發時來得輕鬆。露絲和湯米彼此交換對於自己康復中心的意見,諸如:食物、毛巾等等之類的問題,從頭到尾我也參與他們的討論,因為他們不斷問我其他康復中心的情形,這樣或那樣的狀況是不是正常等等。回程路上,露絲的步伐踏得比較穩當了,我們走到柵欄的時候,我剛拉高鐵絲,她毫不考慮地就過去了。 

上了車,湯米還是坐在後面,起初氣氛還算不錯。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那時候感覺好像有人隱瞞了什麼事情,不過我現在之所以這麼想,也是受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影響。

起初有點兒像是先前的情況重演。我們回到幾乎無人的漫長公路,露絲說著我們剛才經過的海報。我已經不記得海報的內容,總之就是那種路邊的巨幅廣告。露絲像是自言自語似地隨口說說。她大概是說:「唉呀,我的天啊,看看那張海報,我還以為他們至少也會想點兒新鮮的吧!」

 

但是坐在後座的湯米卻說:「其實我還滿喜歡這張海報,報紙上也出現過,我覺得它是有意義的。」 

或許我希望能夠再次體驗之前和湯米那種親近的感覺。雖然走到那艘船的路上氣氛也還可以,但是我漸漸覺得,除了一開始的擁抱,還有先前在車上的那一瞬間,湯米和我之間似乎沒有任何交集。

總之,我說:「老實說,我也很喜歡那張海報,製作一張這種海報所要花費的心力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對啊,」湯米說,「有人告訴我,做出一張這樣的海報要好幾個禮拜的時間,甚至要幾個月,有時候還得熬夜,一個晚上接著一個晚上,直到做出好的作品為止。」

「光是開車經過就下結論,」我說,「那太容易了。」

「那是天底下最容易不過的事了。」湯米說。

露絲什麼話也沒說,繼續看著前方空蕩蕩的公路。

 

我接著說:「既然我們談到了海報,來的時候,我倒是注意到了一張,應該很快就會出現,這次在我們這邊。應該馬上就會看到了。」

「是關於什麼的呢?」湯米問。

我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露絲。她的眼神當中沒有憤怒,只有警覺,甚至帶著一絲希望,盼望海報出現的時候,不會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而是能夠讓我們想起海爾森之類的內容。我在她的臉上解讀出這些訊息·儘管她看似面無表情,像是暫時懸在空中。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前方。我慢下車速來,經過一陣顛簸,停靠在路邊亂蓬蓬的草地邊。

 

「我們為什麼要停車啊,凱西?」湯米問。

「這樣的話,你們就可以從這裡看個清楚,再過去,我們就得不舒服地仰著頭看。」

我聽見湯米在後座挪了挪身子,想要找個比較好的觀賞角度。露絲坐著不動,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看那張海報一眼。

 

「好吧,這張海報並不完全一樣,」過了一會兒之後,我說。「不過它讓我想起以前那個開放寬敞的辦公室,還有一臉聰明相、笑容可掬的上班族。」

露絲不說話,不過後面的湯米倒是開口說:「我知道了,妳是指那次我們去的那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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