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頓·亨特《心理學的故事》(7)靈魂深處的探索者:西格蒙·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的本色” 

在心理學的年鑒上,沒有任何哪位人物會像西格蒙·弗洛伊德這樣倍受吹捧而又慘遭詆毀,既被目為偉大的科學家、學派領袖,又被斥責為搞假科學的騙子。他的崇拜者和批評家都一致認為,他對心理學的影響,對心理治療的影響,對西方人看待自己的方式的影響,比科學史上的任何人都要大得多;而在其他人看來,他們似乎是在談論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知識體系。 

  社會學家和弗洛伊德研究學者菲力普·裏夫 1959年說,“這個人的偉大之處不容置疑,這使他的思想更加偉大”,而他的寫作“也許是20世紀匯成著作的、最重要的思想體系”。可是,幾年之後,一位著名的學者和人文學教授艾裏克·海勒卻在《時報》文藝副刊中說,弗洛伊德是我們這個時代吹捧太過的人物之一;諾貝爾桂冠的彼德·梅達沃爵士稱心理分析理論為“本世紀最驚人的知識欺詐”。政治科學家保爾·婁森認為,弗洛伊德“毫無疑問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而且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神學家保爾·蒂利希認為他是“所有深層心理學家當中最有深度的一位”。可一位英國學者索頓卻收集了一些證據,這些證據,按她自己的意見,是可以證明“(弗洛伊德的)重要的假說,即‘深層意識’不存在,他的理論毫無根據而且荒唐可笑”,說他是在可卡因的毒力影響下編制出這些理論的,說他是“一個虛偽而且沒有信仰的預言家”。 

  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包括他最近的傳記作者,歷史學者彼德·蓋依在內,都把他看成是一個大無畏的人,是真理的勇敢衛士。惡意毀謗他的人卻視他為精神病患者和野心勃勃的人,企圖通過發表聳人聽聞的理論嘩眾取寵。不過,出語不凡的一位學者傑弗裏·梅森卻宣稱,弗洛伊德實際上還有重要的發現沒有照直說出來,因為那會對他的職業生涯造成損害,這個發現即是,精神病是一個成人(通常是父親)對孩子進行性虐待造成的後果。 

  大部分心理學史學家都把一長串有影響的發現歸功於弗洛伊德,最為值得註意的是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可是,科學史學家弗蘭克·索羅維曾頗有見地地評論說,弗洛伊德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已經存在於神經學和生物學當中的一些思想的“創造性的轉述”,而學者亨利·埃倫伯格也頗費心思地提出,弗洛伊德對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只不過是把他的前輩或者同時代人早已提出來的一些流傳中的思想明確化了,並給它們一個清晰的外型而已。 

  弗洛伊德對自己的看法,他的大多數傳記作者也是這樣看的,既他自己是一位局外人——一位在反閃米特的維也納被隔離開來的猶太人——勇敢無畏地與保守醫學作鬥爭,希望他的發現能造福人道精神。貶詆他的人卻說,他在誇大自己周圍的反閃族氛圍,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位勇敢戰鬥的英雄,而且,無論怎麽說,他的許多思想皆來自他的朋友威爾漢姆·弗萊亞斯,可他卻全部據為已有。 

  這麽多正反不一的意見,我們該采用哪一說呢? 

  可是,再一看,我們對一個本身就是一串矛盾的人說些什麽呢?他關於人性的理論異常激烈,他還是一位強硬的無神論者,除了他的早年以外,他在政治上是一位保守派。他在性欲問題上采取了極為自由的學術態度可在自己又是一位禮儀的模範和采取性節制態度的人。他宣稱自己通過有名的自我精神分析解除了精神煩惱,可他一輩子都在遭受某類精神癥狀的痛苦,其中包括偏頭疼,尿道及大腸問題,對電話幾乎病態的討厭,在極度緊張的個人壓抑時經常有暈倒的傾向,還有對雪茄幾乎病態的著迷。(他一天抽 20支,哪怕是上腭因此而得了癌之後還停不下來。)他不喜歡維也納,從未參加到當地很隨便的喝咖啡的人群裏去,可又下不了決心離開這個地方去找另一個更合適的地方,直到1938年納粹占領了奧地利之後才搬到倫敦去。 

  有時候,他是個不顧一切的自我中心者,他把自己比作哥白尼和達爾文,而且還對一位稱贊他的晚期作品的人說:“這是我最差的一本書,是一位老人寫的書。真正的弗洛伊德是位了不起的人。”另外一些時候,他又像是極其謙遜,在他的晚年,在“一份自傳性研究”中,他寫道: 

  那麽,回過頭來,看看我這一輩子所做的些雜碎工作,我可以說,我做了許多開創性的工作,也提出了許多建議。將來,某些東西會從中誕生出來,不過,我自己還不能夠說這東西是大是小。然而,我可以表達一個希望,即我打開了一條通道,沿著這個通道,我們的知識會有長足的進步。 

  他生活在一個充滿愛心的大家庭裏,周圍有很多忠實的信徒,可是,他與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和追隨者進行了好多年的爭鬥。他在古稀之年還悲哀地寫道: 

  許多人的愛我不能夠指望。我並沒有逼他們高興,沒有為他們提供舒適的生活,也沒有給他們以熏陶。這些也不是我的本意所在,我只想去探索,解開一些謎團,揭開一部分真理。 

  在照片中,弗洛伊德總是一臉嚴肅,表情沈重——穿戴無可挑剔,發式整齊,肅穆而不茍言笑——然而,他自己的作品,還有了解他的那些人寫的回憶文章裏都證明,他是一個極為機智的人,他喜歡講一些好笑的故事,把一種心理學觀點帶進故事裏。這裏有一個例子,是從他對幽默的研究《玩笑與無意識的關系》中選出來的: 

  如果(一位醫生)問一個年輕病人,說他是否與手淫有關系,答案一定是:“ O,na,nie!(德語:‘呵,不,從沒有”——可是,在德語中,onanie的意思就是“手淫。”) 

  還有一個長一點的幽默故事,弗洛伊德很喜歡講,講得也不錯: 

  沙申(猶太媒人)站在他推薦的姑娘一邊,替她平息那年輕男子的不滿。“我不在乎嶽母如何,”後者說,“她是個不逗人喜歡的蠢人。” 

  ——“可是,不管怎麽說,你並不是要去娶嶽母,你想要的是她女兒。” 

  ——“是啊,可她也不太年輕了,而且她也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美人。” 

  ——“沒有關系。如果她既不年輕,也不美,那她正好就是對您忠實的那一類。” 

  ——“而且她也沒有多少錢。” 

  ——“誰在談錢的話?那你是不是要跟錢結婚?你要娶的畢竟是個老婆啊。” 

  ——“可她的腰也駝了。” 

  ——“哎呀,你到底想要什麽?她連一點缺點都不能有嗎?” 

  很明顯,弗洛伊德的本色最起碼來說也算不上簡單。可是,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可以看到什麽吧。 

  本可成為神經科學家 

  關於弗洛伊德,有一點是非常明顯也不容置疑的:他跟與他同時代的大多數有名望的心理學家不一樣,他遊離於自己文化的主流之外甚遠,從背景上來講,他也最不大可能成為學術界的泰鬥。 

  他於 1856年出生於弗賴堡,這是默拉維亞地方的一個小鎮(當時是奧匈帝國的一部分),是一個沿門叫賣羊毛、布匹、獸皮和生食的貧苦猶太販夫的兒子。他在家裏做小孩子的時候,從沒有聽說過科學這類事,更別談現代心理學了。他的祖先當中沒有哪一位曾經上過大學,連預科學校都沒有去過,他翻十八個斤鬥也只應該跟他父親雅可布一樣當個販夫走卒。 

  在他最開始的多少年裏,他跟年屆中年的父親——一位曾經結過婚,還哺養過另一個家庭的人——和他年輕的母親生活在一間租來的公寓裏,不久還添了位保姆擠在一起。當西格蒙 4歲時,他家搬到了維也納,雖然父親的生意漸漸好轉,可一家人在那裏的生活——後來又增加到7個孩子——是在許多年的艱辛中度過的。 

  因此,弗洛伊德一輩子總對金錢有一種焦慮感是有情可緣的。再談他的社會地位。盡管到 19世紀60年代,帝國的法律改革已經解放了猶太人,他們不必再住在貧民窟裏了,還可以進入預科學校和上大學,但是,他們仍然還是遊於社會之外的流浪者,社會禁止他們從事大部分職業,也不準進入高層公職。 

  弗洛伊德更是雙重的局外人。他的父親早已拋棄祖輩的東正教信仰,成了一位具自由思想的人,也可能是空懷一腔熱血,想進入非猶太社會的願望所致。盡管弗洛伊德一向以猶太人自居,而且也與猶太人來往,但是,他曾對一位清教徒說過,他是一位“沒有上帝可言的猶太人”,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也不參加猶太社區的任何活動。他後來想從心理學中尋找一些問題的答案就毫不奇怪了,他所問的一些問題,是他年輕時代傑出的心理學家如亥姆霍茲、馮特和詹姆斯不會去問的。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提出問題:“意識是怎樣起作用的?”而弗洛伊德卻問:“我是什麽,是什麽把我弄成這個樣子的?”可是,他只是在努力了許多年,成為一名亥姆霍茲式的心理學家以後才會問到這些問題。 

  弗洛伊德出生後,一位農婦曾對他母親說,他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他的父母也時常在他的兒童時代經常給他講這件事。不管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很早就成為一個雄心勃勃的人,學習非常用功,他在預科學校的 7年當中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法律和醫學是當時對猶太人開放的兩種職業,他在預科學校的最後幾年當中讀了哥德論自然的一篇很有啟迪作用的文章,遂決定一輩子投身科學。1873年,他上了維也納大學醫學院,在那裏,他盡管受到班上反閃族同學的排斥——或者正因為這一點——他仍然是最好的學生。 

  可是,他發現,醫學對他沒有什麽智力上的吸引力,而且從實際工作上來講,他也覺得前途暗淡。在醫學培訓中途,他開始受到恩內斯特·布呂克的強烈影響,布呂克是生理學教授,還與艾米爾·布瓦雷蒙德一起是伯林生理學協會的共同發起人,這是當時統領了整整一代心理學人的機械論-生理學派的核心。弗洛伊德對布呂克的生理心理學講演產生了深刻的印象,也受到他熱情和長者風度的吸引。布呂克比弗洛伊德長近4O歲——如他自己的父親一樣——他對自己這位聰明的年輕學生產生了個人興趣,並成了弗洛伊德科學上的師長和生活中的父兄。弗洛伊德後來說,布呂克“在我的一生中的重要程度勝過任何人”。這句話,對一位花了近50年時間形成一門與布呂克完全不一樣的主觀內省心理學的人來說,確屬不易。 

  可是,弗洛伊德對內省法的關心還是以後發生的事情。他作為一位嚴肅認真,勤奮好學的醫學學生,還沒有時間或者興趣來研究內視心理學。的確,他被生理心理學深深吸引,甚至推遲自己的醫學研究而去布呂克的生理研究院進行研究工作。在這裏,人們想象總會躲在一張躺椅後面聽精神病人嘮叨的這個人,把6年的大部分時間花在實驗室的工作臺上,解剖魚類和龍蝦,追尋它們的神經通路,透過顯微鏡觀察神經細胞。 

  他醉心於學術上的生理心理學,希望成為一名生理學家而進行純粹的研究。可布呂克卻建議他不要這樣做。弗洛伊德沒有錢——他還住在家裏,靠他父親供養——當時,從事純科學研究對一個沒有額外進項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夠指望在學術上取得很高的地位,對於一個猶太人來說,他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弗洛伊德放棄了這個夢想,勉強完成了醫學課程, 1881年拿到了碩士學位。 

  他在這個研究院呆了一段時間,可第二年,他邂逅並愛上了妹妹的一個朋友,是位名叫瑪莎·柏恩雷的姑娘,不久就提出了結婚的事情。她被這位偏黑的年輕漂亮醫生所吸引,並接受了他的求愛,不過,他只能在自立並保障一個妻子和家庭的生活之後才能結婚。對他最為合適的可行辦法是去一家私立診所,可他需要在一個他可以忍受的專業當中獲取臨床經驗和培訓。神經學是離神經科學最近的一個專業,因此,他離開了布呂克的學院,加入了維也納總醫院,在當時世界最有名的腦解剖學家西奧多·梅那特的指導下學習。在接下來的 3年時間裏,他對診斷不同類型的腦損傷和腦部疾病有了相當的專業經驗。 

  (在這期間,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弗洛伊德進行了可卡因的短期試驗。他自己使用了可卡因,並在醫學圈裏鼓吹它的止痛和抗抑郁作用,直到發現一位上了癮的朋友遭受其毀滅性的毒害之後,他才戒掉了。可是,為時已晚,他已經在當時的維也納醫學圈子裏遭到了懷疑。) 

  他在總醫院的艱苦工作是孤獨而令人倒誌的;瑪莎·伯恩雷跟她母親一起生活在漢堡,而弗洛伊德很長時間才能偶爾看一看他的情人,再後來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來越短了。他們靠鴻雁傳書,幾乎每天一封,他在情意綿綿、充滿愛意的長篇情書裏把自己稱作在私營醫院的神經科學家,西格蒙·弗洛伊德博士,薪水很多,幸福地與心愛的瑪莎結婚成家。只在很少幾封信中,他才透露出了內心的狂亂(例如:“一直以來,我感到無所適從,接著是沒完沒了的情緒低落,一天接著一天,像是一種反復發作的疾病,看不出有什麽明顯的原因。”)可是,信中沒有任何暗示,預示他日後會搜尋自己的靈魂,以理解自己感到壓抑的根源所在,也不曾有一絲跡象預兆他在思想和生活當中都會讓深層心理學勝過神經學。 

  催眠醫師 

  弗洛伊德步入自己獨特的職業生涯,緣自與約塞夫·布羅伊爾之間的友誼跟合作,後者是位成功的醫生和生理學家,比他大 14歲,是通過布呂克認識的。雖然歲數和地位各有懸隔,可布羅伊爾和弗洛伊德依然成了莫逆之交。弗洛伊德經常造訪布羅伊爾。他們的友誼在弗洛伊德於總院獲取了醫學經驗之後更是上了一層樓,他們甚至經常談到一些病案。 

  1882年11月,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他的一個病人,一位年輕的婦女,患有歇斯底裏癥,他已經為她治療有一年半了。這位婦女在歷史上有一個個案研究的假名叫安娜·歐,她就是貝爾塔·帕本海姆,她的父母是富有的猶太人,她還是瑪莎·伯恩雷的一個朋友,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弗洛伊德受這個病案的吸引,讓布羅伊爾詳細透露了病情,並在數年後與布羅伊爾一起寫了一份報告,就是經常被稱作心理分析學的第一份個案報告,不過,這只不過是一粒種子而已,心理分析學生根發芽開始成長是從這裏開始的。 

  貝爾塔·帕本海姆是位漂亮而有頭腦的 21歲姑娘,她深深地迷戀著自己的父親,在他生病期間仔細照料他,直到她因嚴重的歇斯底裏癥而病倒在床,她失去了胃口,肌肉無力,右臂麻痹,還有一緊張就咳的嚴重毛病。她的父親兩個月後故去了,她的病情也更加嚴重了。她有遇見黑蛇和骷髏的幻覺,語言發生障礙(有時候,她不能講德國母語,但是卻能說英語、法語或者意大利語),哪怕渴得要死她也不能喝水,還有一陣陣的“缺失”,或者晃若夢中的時空錯覺,她把它叫做“時間消失”。 

  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他一直定期為她看病,可無能為力,直到有一次碰巧撞上了很奇怪的一種新方法。在她發生“缺失”的時候,她常會呢喃地說出一些從一長串思想當中冒出來的詞,而布羅伊爾發現,給她稍加催眠的話,他就可以讓她以這些詞為起點,為他重現他思想意識裏的一些圖景和幻想故事——這之後,很奇怪,她會有好幾個小時不再有精神混亂。第二天,她也許又會進入另一種缺失,可布羅伊爾又可以通過稍加催眠而驅趕走這種缺失。她把它叫做“談話療法”或者有時候叫“掃煙囪”。 

  布羅伊爾告訴弗洛伊德說,談話療法比暫時使其脫離精神混亂的意義大得多,如果他可以讓她在催眠狀態下回憶起某種特殊的癥狀最早是在什麽時候,以什麽樣的方式出現的話,這種癥狀就會消失。例如,有一次,她追蹤自己為什麽不能喝水,想起以前某個時候曾看見一條小狗在水杯裏喝水,因此而十分惡心。她醒過來以後,就可以喝水了,這個癥狀再也沒有出現過。同樣地,談話療法還使她擺脫了右臂麻痹——她想起來,有一次,她在照顧父親的時候,她的那只肢膊垂在椅背後面麻痹了,這之前,她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一條黑蛇向她爬來而她卻不能用胳膊趕走它。 

  通過這個方法,布羅伊爾一個接一個地攻下了她的病癥並控制了所有的病情。可是,有一天夜晚,他發現她又一次發生了混亂,因腹部痙攣而疼得打轉。他問她是什麽毛病。“布醫生的孩子要出生了。”她說。他驚愕地意識到,她正經歷著歇斯底裏的懷孕幻想,是從有關他的狂想中產生的。他突然把她交給了一位同事,與妻子一起外出旅行,不再管柏莎·帕彭海姆的病案了。 

  事實上,她並沒有從談話療法的宣泄中康復過來,而只是暫時性地消除了癥狀。這提醒弗洛伊德在幾年以後發現,這些病人不僅僅需要回憶起引發了各個癥狀的事件,他們得尋找隱藏在其背後的一些意義。他將發現,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癥狀的背後是有關性欲的,如在“布醫生的孩子”情節中一樣。可是,布羅伊爾對性欲這個話題深感不安,盡管在歇斯底裏的懷孕情節發生時,他已經“掌握了那個鑰匙”(如弗洛伊德後來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他把鑰匙丟掉了……(井)因為傳統原因而害怕,選擇了走為上計的辦法。” 

  (貝爾塔·帕本海姆在精神病院呆了一段時間,最終在那裏治好了病。她繼而走上了一條成功的事業之路,先在一家孤兒院當養母,後在一個專為未婚母親和少年妓女服務的機構當領導,再後成為一項長期保護“瀕危少女”運動的領袖。她從未結婚,也沒有有記錄的愛情生活,在她的歇斯底裏之下的性問題沒有得到根治卻得以升華——這個過程弗洛伊德會在以後詳細說明——在為淪落女子服務的工作中得以升華。) 

  1886年,布羅伊爾告訴他有關這個病案的事情4年之後,當時31歲的弗洛伊德開了一間診所(這年晚些時候娶了瑪莎),作為一位神經和大腦疾病的專家開始了私人營業,用當時已有的醫療方法治病。可是,很少有病人來,因此當他得到布羅伊爾推薦來的歇斯底裏病人時當然就很高興了。這之前,他在這個課題上剛剛進行過專科進修,他從布羅伊爾的神經學研究院得到一小筆資助,去巴黎接受讓·馬丁·夏爾科的指導。夏爾科當時是著名的神經病理學專家,還是薩佩特裏爾醫院的院長。除開其它的方面以外,夏爾科還是歇斯底裏現象的發現者。他還是一位技術高超的催眠師,可他只是在向學生展示病人的病情時才去引發歇斯底裏。他相信,雖然可能是某種創傷性事件,如鐵路上發生的事故等引起的,可是,歇斯底裏是一種遺傳造成的神經系統軟弱,而且他認為這種病是進行性的,並無法逆轉。 

  弗洛伊德一開始受到夏爾科的觀點的影響,他處理自己的歇斯底裏病人時也如此,就好像精神病的確是由神經上面的毛病引起的一樣。他多半使用“電擊療法”,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種療法。他把電極接到身體受影響的部分,放出一種輕微的電流,使其產生微顫或者肌肉抽動。他用這種方法取得了一些初期療效,但是,由於他熟悉催眠術,因而就懷疑,這些效果歸因於電流的程度沒有暗示的大——他對病人保證說,這種療法會驅除病癥。 

  想到這裏,他開始更直接地使用催眠暗示,不過,這在當時維也納醫學界中是沒有得到認可的,且被認為幾近江湖騙術。弗洛伊德知道,法國“蘭西學派”的成員是醫學催眠師奧古斯特·裏爾波的信徒,這人我們在前面已經聽說過,他們在用後催眠暗示法治療歇斯底裏癥。他們會讓病人進人催眠狀態,並告訴他們說,當他們醒過來時,所有的病癥都會消失。弗洛伊德接近了這個療法,也因為其結果而沾沾自喜。 1887年12月,他寫信給當年認識並已結下深厚友誼的柏林耳鼻喉科專家威爾漢姆·弗裏士說:“在最後的幾個星期,我一頭紮入催眠術裏,並得到了各種各樣的結果,成就雖小,倒也特別。” 

  可好景不長,他很快悲哀地發現,病癥的解脫都只是部分的,暫時的,因此他改換法子,用布羅伊爾診治柏莎·帕彭海姆的辦法使用催眠。有好幾年的時間,弗洛伊德摧發了歇斯底裏癥,然後要病人回憶並講述第一次引發病癥的“創傷性事件”。對有些病人,他得到了相當滿意的結果,可是,令人失望的是,病情的好轉要麽是暫時的,要麽一個病癥立馬又被另一個病癥所代替。另外,這門技術對許多無法催眠的病人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盡管有這麽多的局限,他和布羅伊爾還是在五六年的時間裏討論了一系列病案——貝爾塔·帕本海姆和弗洛伊德最近的一些病人——最終慢慢形成了一種與夏爾科不同的歇斯底裏理論,就是整體意義上的心理學理論。他們的結論是,“歇斯底裏癥受到回憶的影響”——就是一些痛苦的情感體驗的回憶——它們因為某種原因從意識中排遣出來了。在這樣一些回憶保持被遺忘的時候,與此相關聯的情感被“糾纏著”或者被拴住並被轉換成一種生理能力,表現為一種形式的病理癥狀。當記憶通過催眠而得以恢復時,情感可以被感知到並表達出來,癥狀也就因此而消失。 

  這是布羅伊爾和弗洛伊德於 1893年發表的一篇簡短文章,和1895年發表的、有很多細節的長篇大論,即《癔病的研究》的要點。這些文章報告了布羅伊爾的一個病案和弗洛伊德的四個病案,提出了他們的歇斯底裏理論,並討論了解脫病癥的辦法,即通過催眠宣泄——以及由弗洛伊德發現的一種更好的辦法來進行,後者可以一次根治歇斯底裏癥,它不是暫時的解脫,而是實際的療效。 

  心理分析的發明 

  在科學進程中,沒有哪一種歷史和社會學的論述足以解釋心理分析學的突然出現,也無法解釋其對無意識心理過程的發現。 19世紀末期,許多在維也納和主要的歐洲城市長大的人們都接受過醫學的培訓,並浸潤在生理心理學的傳統之中,可是,只有弗洛伊德一個人繼續進行神經科學的實踐,然後使用歇斯底裏癥催眠醫術,最後發明了心理分析學。他的思想的進化有一部分受到了社會條件和他那個時代的科學知識的滋養,可是,也有一部分是他的天才和個人問題引起的,這些個人問題使他對別人身上類似的問題非常敏感。 

  弗洛伊德向心理分析學的發明邁出的第一步不是靠預先設計,而是針對其中一個病人的需要作出的反應。她就是男爵夫人凡妮·莫塞爾,一位他在《癔病的研究》中稱作弗勞·艾米馮恩的 40歲的寡婦。她於1889年請來了弗洛伊德,當時她面部抽搐,幻遇扭動的蛇和死老鼠,做一些有貓頭鷹和可怕野獸的惡夢,由於口唇痙攣發出噓聲或者卟卟聲而經常中斷說話,害怕社交,討厭陌生人。 

  弗洛伊德利用宣泄式的布羅伊爾法,經過一段時間治好了她的一些癥狀——她是第一位接受他這種療法的病人——還使用了蘭西學派的後催眠暗示法。如他後來在《癔病的研究》中所言: 

  從整體上來說,這種療法頗為成功,可是,療效並不長久。病人在新的創傷的影響下,以類似的方式再次病倒的傾向並沒有得到根除。任何希望治愈類似歇斯底裏癥的人,都必須比我更進一步,更徹底地深入這種復雜的現象。 

  然而,他從弗勞·艾米這裏得知了某種異常重要的東西。請她回憶引發了某些癥狀的創傷性事件時,她常常百無聊賴地嘮叨不停,說不出一點對路的東西來。有一天,弗洛伊德問她,為什麽會有胃疼,是什麽引起的: 

  她非常勉強地回答說,她也不知道。我請求她第二天一定要想出來。她就帶著明顯的抱怨口氣說,我不應該問她這問她那,而應該由她來把想說的東西告訴我。 

  這一點給了他啟發。弗洛伊德感覺到,這是一個重要的請求,應該讓她按自己的意願進行下去。她開始談到她丈夫的死亡,她從這裏開始東扯西拉,最終講到了夫家親戚和一位“意圖不明的記者”對她的誹謗,大約是說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雖然這與她的胃疼毫無關系,可還是使弗洛伊德想到她為什麽會與人隔絕,不愛交際,以及她為什麽會討厭陌生人。以前催著問這問那並沒有討出個真口信,可讓她自己由著性子講開去,反而得著了重要想法。他於是就想到,盡管讓病人東扯西拉聽起來很乏味,可讓病人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倒是個比直催詰問更為有效的路徑,可收曲徑通幽之妙。久而久之,他最終就想到了要使用這個對治療和研究都是至關緊要的方法,即“自由聯想法”。 

  弗洛伊德還想到,這個技巧可能還會省去一些麻煩,特別是那些催而不眠的病人,此法可派大用場。他請這些難以催眠的病人——不久之後讓所有的病人——都在診所的躺椅上躺下(弗洛伊德覺得,使用躺椅會幫助病人把註意力集中在他自己的思想上面而不是去註意分析師,可是,他承認這也是出自個人動機:“我無法忍受一天 8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讓病人瞪著眼睛看我”,閉上眼睛,集中精力回憶,把隨便想起來的任何東西講出來。可他們常常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或者,想起來的都是些毫不相幹的東西,這當然自有原因:弗洛伊德已經註意到,凡是很難想起來的一些記憶,都是病人力圖忘記掉的東西——這些記憶涉及一些羞恥的事情、自責、“精神痛苦”,或者是實際上的傷痛。不願回憶起創傷性情節的病人都在無意識地保護自己不受痛苦的折磨。 

  弗洛伊德把這種不能回顧痛苦記憶的現象稱作“抗力”,並發明了一種辦法來打破這種抗力。他首先在 1892年使用了這個辦法,當時,一位少婦不能夠催眠,也講不出任何有用的回憶細節。他用手按著她的前額,向她保證說,這一定會產生這樣的記憶。事實也如此。她第一次想起來的事情,是她回憶到了有一個夜晚,當她從一個朋友的聚會上回家時,她站到了父親的病床邊上。從這裏開始,她繼續想下去了,很慢,東一句西一句的,可她想到了一些相關的思想,過一會兒之後,她想起來,她曾感到非常內疚,父親深臥病床而她自己卻在開心聚會。最終,經過很大努力之後,弗洛伊德使她認識到了其中一個癥狀的原因,即她腿部的疼痛,那是因為要防止作樂,以免帶來內疚感。她後來完全恢復了,並且結了婚。這個過程最關鍵的部分,倒不是弗洛伊德用手做到的事情,而是病人同意去做的事情。如他後來解釋的: 

  我(向病人)保證,只要額上有壓力,他都會看到眼前有一個圖片形式的回憶,或者在他的思想裏面,將出現一個突然想到的想法,我還請他把這個圖片或者想法告訴我,不管是個什麽東西。他不應該把這個想法保留在心底,因為他可能碰巧認為那不是所需要的東西,不是正確的想法,或者因為這個想法或者圖片太令人不快,他不願講出來。不要對它作出批評,也不要因為情感上的原因,或者因為認為這東西不重要而沈默不語。只有以這種方式,我們才能找到需要的東西,而只要掌握了這個方式,我們就能萬無一失地找到它。這樣想出來的東西很少是一個已經忘記的痛苦記憶,而多半是一個聯想鏈中的一段,如果加以追索,會慢慢導向一個病源性的思想,和它隱藏的意義。在《癔病的研究》中,弗洛伊德把這個過程叫做“分析”,次年,即 1896年,他開始把它叫做“心理分析”。 

  弗洛伊德迅速得出結論,僅僅是另一種暗示形式的掌壓,作為技巧是不值得推薦的,因為它讓人想起催眠,而且,在病人試圖集中精力進行回憶的時候,會使醫師在現場過於突出。到 1900年,他已經拋棄了這個方法,從那以後就完全依靠口頭暗示了。 

  這樣一來,到 1900年的時候,這個方法的基本內容就是讓病人在躺椅上放松,醫師重復一些暗示,說自由聯想會得出有用的想法,病人同意說出任何想起來的事情而不收回去或者實現自我查禁,通過這種方法會在病人的記憶和思想當中得出無意識的聯想。這個方法證明不僅對歇斯底裏癥有效,而且對別的精神病也有作用。弗洛伊德用這種方法治了幾十年的病,可是,它的基本內涵,即旨在通過仔細探討心理動力無意識狀態而獲取治療性的洞察力,卻是在他不用催眠術治病的十多年間確立的。 

  當然,關於心理分析的技巧,還有很多的東西,許多還非常隱晦復雜。但是,由於我們主要關心的是心理學科學的發展而不是精神疾病的治療,我們不必在此久留而去探討心理分析的方法,也不能去了解後來在方法和理論上都與他分道揚鑣的弟子們所設計的一些變化方法。不過,我們必須註意其它兩個由弗洛伊德發展出來的心理分析因素,因為它們不僅對治療病人非常重要,而且對他把心理分析法用作調查方法,並通過它形成最主要的心理學發現也十分重要。 

  第一個是移情現象。弗洛伊德早先在《癔病的研究》中曾簡要而且以有限的定義提及這個概念,可是, 5年以後,即1900年,一次失敗的治療使他更進一步地探討了這個概念。這時候,他開始治療一位18歲的女孩子,在他的研究病案報告中稱作多娜。他們一起把她的歇斯底裏癥追溯到了她的鄰居,一位K先生,對她所發動的性接近,並追到了她對這位先生矛盾的態度,一方面是感到惡心,同時又感到了他在性上面對自己的吸引力。可是,多娜只在3個月後就中斷了治療,其時她已經有了一些好轉。弗洛伊德大感困惑,他想了很長的時間,深入地探討她為什麽要這樣做。他重新檢查了她做的一個關於逃避治療的夢——這是對她在K先生家受到性撫摸時從他身邊逃出來的一個類比,他終於發現,他自己,作為一個煙勁很大的人,說話中帶有很濃的煙味,會使她想起K先生,因為K先生也是一個抽煙的人,他還發現她也許開始把她對K先生的感情轉移到了他本人的身上。由於他沒有能夠註意到這一點,因此就沒有以建議性的方法來解決她的問題。他得出結論說: 

  我自己早就該聽一聽這個警告了。我早就該對她說:“聽我說,你把對 K先生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了。你有否註意到任何讓你懷疑我有與K先生類似(不管是公開的或者是以某種升華後的形式產生)的惡意?或者,我身上是否有什麽東西觸動了你,或者你了解到我身上有什麽東西會引起你的幻想,就如同以前發生在K先生身上的情形一樣?” 

  他說,這樣的話,就有可能讓多娜清除掉對他自己的感情,繼續進行治療,並進一步探索她自己的內心世界,尋找更多的回憶。 

  移情作用,他說,不能夠回避,目前,要解決這個問題,是最為艱難的一部分任務,可是,要打破抗力,把無意識揭示出來又是必須要采取的一個步驟: 

  只有在解決了移情作用之後,一位病人才有可能最終相信在分析期間建立的各種聯系是有效的……(在治療中)病人所有的傾向,包括一些充滿敵意的想法,都被激發出來了,把這些傾向揭示出來,使其進入有意識的思想裏邊,接著被轉換成對分析目的的解釋……移情,它好像是心理分析醫師最大的障礙,如果每一次都能夠註意到它的出現,並向病人作出解釋,它就會成為最有用的盟友。 

  從治療的角度來看問題,對移情的分析是一種糾正的經驗,它會把創傷暴露出來並加以修復。弗洛伊德如果及時采取了行動,多娜可能早就看出來,他(其他許多的人也應該如此)與 K先生不一樣,他是值得信賴的,而且,她也不必害怕他們對她的感覺,也不必擔心她對他們的感覺。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問題,移情的分析是一種調查的辦法和可以起證實作用的假設,可以推想不可解釋的行為後面一些無意識的動機。 

  分析技巧的第二個要素後來成了弗洛伊德從事心理學研究的主要方法,這就是釋夢。盡管他沒有能夠看出多娜的夢是她向他移情的跡象,可是, 5年來他一直在利用病人的夢來獲取無意識的材料,而且很有成果,後來,他把釋夢叫做“通往了解精神生活中無意識狀態的成功之路”。 

  對夢有興趣的心理學家,弗洛伊德遠遠不是第一個,在《釋夢》一書中,他列舉了 115處對此話題的討論。可是,大多數心理學家都把夢看作低級荒唐和無意義的一些思想,認為它們的來源不是精神過程,而是一些幹撓睡眠的肉體過程。弗洛伊德卻認為,無意識不僅是清醒狀態之外的一些想法和回憶,而且是被強制遺忘的一些痛苦感情和事件的積澱,他認為夢是在保護性的清醒自我不在崗的時候出現的一些隱蔽的重要材料。 

  他提出假設,認為夢會滿足一些願望,否則我們就會醒過來,夢的基本作用是要使我們能夠繼續睡眠。有些夢滿足簡單的肉體需要。弗洛伊德在(釋夢)中說,任何時候,只要他吃過很鹹的食物,他在晚上就一定會感到口渴,而且夢到大口喝水。他還引證了一位學醫的年輕同事的夢。他喜歡晚睡,有一天早晨,房東在門外喊他:“起床啦,佩皮斯先生!該去醫院啦!”那天早晨,佩皮斯特別想留在床上,於是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位病人,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時,他對自己說:“我已經就在醫院了,沒有必要再到那裏去了。”說著,扭頭又睡。 

  可是,許多夢所滿足的願望卻復雜得多,也更深奧。經常的情況是,深藏在無意識裏的一些願望威脅著要掙脫封閉狀況,在睡眠的輕松狀態下進入有意識狀態,如果成功的話,它們會產生壓抑,足以喚醒睡眠的人。為了保護睡眠,弗洛伊德假設,無意識的思維會把造成幹擾的一些因素隱藏起來,再轉換成相對不那麽刺激的一些因素。夢的確是非常神秘的,因為它好像要講述什麽事情,而實際上卻又不是那麽回事。可是,通過自由聯想,把我們能夠記得起來的夢的內容想出來,我們或許就可以認出躲在後面的真正的內容,並制探我們自己無意識的思想。 

  弗洛伊德是在對自己的一個夢進行分析過後得出這個觀點的。 1895年7月,他做了一個夢,是關於他所治療的一位名叫“艾瑪”的少婦的。這個夢很復雜,弗洛伊德對它的分析很長(達11頁之多)。簡單來說,他是在一個大廳裏遇見她的,客人們都到來了,並從她那兒得知,她的喉嚨、胃和腹部都很疼,他擔心他自己沒有仔細地看病,可能疏乎地輕視了她的一些機體毛病。還有很多其它的細節,之後發現,他的朋友奧托,一位年輕的醫生,曾用一支不清潔的註射器給艾瑪打過針,而這就是她的毛病根源所在。 

  通過自由聯想來追尋這個夢的許多構成部分的真實意義,弗洛伊德想起來,頭一天,他曾見到過他的朋友奧斯卡·萊,他是位足醫,認識艾瑪,並曾對他說過:“她好些了,可還不是好到那樣的程度。”弗洛伊德曾感到有點生氣,他把這話當作掩蓋起來的批評,認為他在艾碼的治療上只取得了一部分的成功。在夢中,他把奧斯卡轉變成奧托,以掩蓋這個事實,再把文瑪剩下的精神癥狀變成生理毛病,讓奧托來負這個責任——奧托跟自己不一樣,他自己總是對針頭這類的東西十分仔細的。下面是弗洛伊德的結論: 

  奧托事實上惹我生氣過,他說艾瑪的病並沒有完全治好,因此,夢就讓我去報復他,把責任都推回到他的頭上。夢把我應該對艾瑪負的責任推卸掉了,說這是因為其它一些因素造成的……夢代表了事物的一種特別的狀態,是按我希望的樣子表現出來的。因此,它的內容就是一種願望的滿足,它的動機就是一個願望。 

  通過對自己的一些不那麽高尚的動機進行殘酷的自我檢查,弗洛伊德發現了一個其價值不可比擬的技巧。在接下來的 5年時間裏,他分析了一千多個病人的夢,並在《釋夢》一書中報告說,這個方法是心理分析治療和有關無意識思維的研究當中最為有用的工具之一。 

  使用心理分析方法來實現研究目的一直受到很多人的批評,認為它在方法論上不可靠。自由聯想引導病人和分析師去解釋一個夢,可是,人們怎麽能證明這個解釋是正確的呢?在少數幾種情況之下,可能會有歷史證據,即一個從夢的符號當中重構的創傷事實上出現過,可是,在大多數情況下,如在弗洛伊德的艾瑪之夢中,沒有辦法能夠客觀地證明,對夢的解析就是夢的真正內容。 

  然而,任何在治療中解釋過他自己的夢的人都會知道,總會在這個解釋的過程當中出現一個震動,他會產生頓悟,產生靈現,產生一種突然摸索到了情感真實的感覺。到最後,夢的解析就會因為受解析者自己的反應而顯得很真實——“啊!這一定就是真正的意義,因為它感覺起來就像是真的一樣!”——而且因為這個反應使他或者她能捕捉引起夢的那個問題。在弗洛伊德的情況下,自由聯想和夢的解析只不過引導他去了解到了突然的理解這類經驗,並把他從一個嚴重的科學錯誤中解救出來。在他進行心理治療的最早期間,他猜測到,性欲上面的麻煩問題往往處在大部分精神疾病的根基上面。他可能是從《時尚》雜誌上得知這一點的。盡管維也納社會當時在性欲問題上持假正經和虛偽的態度,可在醫學及科學圈中,它卻已經是一個很多人感興趣的事情。裏查德·馮克拉夫特·伊賓已經發表了很長的一篇有關性偏差的文章,人類學家也在報告世界各地一些民族的性習俗。 

  可是,這些著作都是關於成人性欲的,兒童被認為是天真、純潔的,沒有受到性欲望或者性經驗的汙染。可是,弗絡伊德卻不斷地聽病人在經過很大努力之後回憶起兒童時代的性感覺,而且,令人吃驚的是,他們都曾受到成人的性玩弄,他們的經歷,從被撫弄到被強奸不等。歇斯底裏是一個解脫的出口,很嚴重的精神病,恐懼和偏執是另外一些出口。這些有罪的成人是保姆、管家婦、家仆、教師、兄長——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在女性病人的情況下,還有父親。 

  弗洛伊德深感迷惑,他認為他已經有了一個很大的發現。到 1896年,在進行過五六年的催眠治療和分析後,他在所發表的一篇文章和由偉大的克拉夫特·伊賓主持的當地精神病和神經學協會上,宣布了他所謂的引誘理論。這次講座的反應平淡如水,克拉夫特·伊賓告訴他說:“聽起來像是一篇科幻故事。”這次講座之後的幾個星期和幾個月內,弗洛伊德感到自己被醫學界所排擠,感到完全被孤立起來,推薦來的病人數量劇減。可是,盡管他有一陣子還堅守自己的發現,可最終自己也開始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理論到底有沒有效。 

  一方面,他自己在治療一些曾挖掘出少年時代受到性戲弄回憶的病人時,只不過取得了部分的成功;事實上,有些他認為已經開始好轉的人,病還沒有治好就放棄治療了。另外一方面,他越來越難相信父親對女兒的倒錯性行為普遍到了那種程度。由於在無意識當中沒有無可爭辯的真實指示出來,這些有關受引誘的回憶也許是編造出來的。這個想法真令人灰心喪氣,他以為是一項重大發現和“幾千年來一個老問題的治病良方”的東西竟然可能是個謬誤。盡管到目前,他已經把家庭成員不斷增多的家搬到了伯格斯 19號一個寬敞的公寓裏,而且進展非常順利,可以享受一份安寧的生活,每年去一次意大利,可是,他還是有很多其它的原因使自己感到很壓抑和焦躁不安。1896年,他父親去世,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比預期的大得多(他感到自己“被連根撥起”);布羅伊爾對他的一生幫助甚多,可不能夠接受他越來越激進的精神病理論與治療方法,他們之間的友誼分崩離析;盡管他在大學裏一直擔任著神經病理學講師的職位,雖然十多年來不拿工資,可這是份值得人尊敬的工作,但是,他一直就沒有被評為更受人尊敬的教授,否則會對他的事業大有幫助。因為所有這些原因,弗洛伊德的精神癥狀開始加劇,特別是他對錢的事情擔心,對心臟病的擔憂,揮之不去的死亡念頭,還有對旅行的害怕,這使他不可能去參觀羅馬,盡管他極想去,但一想到這一點他又產生了無法解釋的恐懼感。 

  1897年夏天,41歲的弗洛伊德開始對自己進行心理分析,企圖理解並解決掉自己的精神毛病。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在分析自己的一些夢的時候已經開始這樣做了,可是現在,他每天耽於對自己的詳細分析,非常賣力,非常有系統。笛卡兒、康德和詹姆斯——甚或還有蘇格拉底——都曾檢查過他們各自的意識思想,可只有弗洛伊德想到要去揭開自己的無意識思想的秘密。 

  自我分析在詞匯上可能是個矛盾。一個人怎麽可能指導又被指導呢?同時既是分析師又是被分析者?一個人怎麽可能既是病人也是治療者,他這個病人是怎樣把感覺傳過去給自己的醫師來分析的?可是,沒有任何人受過這樣的培訓,或者有資格去當弗洛伊德的分析師,他只好自己來做了。可是,在某種程度上,他請威爾漢姆·弗裏士來做他的代理分析師,因為他對威爾漢姆有很強的依賴感。弗裏士雖然是位耳鼻喉科專家,可他也有很多方面的興趣,包括心理學,還就此發展過自己的一些理論,有些理論非常不錯,還有一些是神密和荒誕的。弗洛伊德經常和定期給弗裏士寫信,把他的研究和自我分析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告訴他,還不時地與他見面,就是弗洛伊德所謂的“開會”——兩人聚在一起兩三天,激烈地討論他或者弗裏士的工作和理論。弗裏士給弗洛伊德的回信不復存在,他們在聚會中的談話也沒有記錄留下來。可是,一般相信,他在自我分析中是幫了忙的,或者至少,弗洛伊德在把自我分析的結果告訴一位可信賴的人的時候,是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的。 

  一連數年,弗洛伊德每天花時間用自由聯想和對每天晚上做的夢的檢查,來尋找隱藏的回憶、早期的經歷和隱藏在每天的願望、情感、說話走題和很小的記憶消失後面的一些動機。他要了解自己,並且通過他自己來理解全人類共通的心理現象。“這種分析比任何別的分析都要困難些,”他在這個過程的早期對弗裏士說,“可我相信,應該做這件事,而且也是我的工作當中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一次又一次,他以為已經做完了,哪知發現並非如此。一次又一次,他走入了死胡同,努力找尋一個出口——終於找到了,如他後來在一封信中所言: 

  在我的內心,我現在體會到了我自己作為第三方看到在我的病人身上所經歷的所有事情——一天接一天,我陷入情緒的谷底,因為這天的夢、幻想或者情緒我一點也沒有理解,可在別的日子裏,當一束亮光把一種連貫帶到圖景之中時,以前消失的一切又一次作為目前的鋪墊而顯示出來。 

  毫不奇怪,這工作很難做。他是在揭示他自己的“糞堆”,如他所言,是一些因為令人難堪或者會產生內疚感而深藏起來的記憶,比如他在兒童期對一位兄弟的妒嫉(他在搖籃期就死掉了,從而在弗洛伊德的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內疚感),他對父親又恨又愛的矛盾感情,而且特別是有一個時期,約在兩歲半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母親光著身子,而且自己有了性沖動。 

  歐內斯特·瓊斯在他為弗洛伊德寫的一篇劃時代的傳記中說,這次自我分析並沒有產生什麽神奇的效果,弗洛伊德的精神毛病和對弗裏士的依賴,實際上在一些令人煩心的材料曝光出來的頭一年左右就已經非常明顯了。可是,到 1899年的時候,弗洛伊德的癥狀有了很大的好轉,感覺比四五年以前好多了。到1900年,這個任務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不過,在他後來的一輩子當中,他還是堅持把每天最後半個小時用來分析自己的情緒和體驗。 

  這次自我分析,據大多數弗洛伊德研究學者的說法,盡管不太完善,可產生了很多個人好處,而且得出了一個更大的成果。弗洛伊德通過這個方法形成了很多有關人類本質的系列理論,或者確證了他與病人在一起時體會到的一些理論。 

  這些理論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兒童,哪怕是在其早年,的確就存在很強烈的性感覺,他們特別容易包含受到父或母的性吸引,通常都是與自己性別相反的父或母。可是,兒童感覺到,這些欲望和幻想在父母和別的成人眼中是如此的邪惡,以致於他們只得將這些東西深理進無意識之下,並忘記掉自己曾經有過這些沖動或者欲望。 

  現在,弗洛伊德終於理解,為什麽有這麽多的病人都說自己在兒童時期受到過引誘。他們所揭示出來的“記憶”是一些兒童期的幻想,而不是事實上的引誘。他一直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只是沒有前進到可以探索精神真實的地步。傑弗裏·梅森宣稱,弗洛伊德放棄了他的引誘理論,是因為它得罪了他的醫生同行們,而且於營業不利。可是,事實上,弗洛伊德的同時代人發現他的新兒童性欲和亂倫欲望理論比引誘理論更令人產生敵意。當時,弗洛伊德盡管對錢有所顧忌,盡管有孤立感,還有他希望得到尊重的欲望,還是感到非把真實情況公布出來不可,而且也的確這麽做了,一部分是在 1900年發表的,1905年更全面地發表了這個主張。 

  到 1900為止,他已經不止發明了一種新的精神療法和發現了兒童期性欲。他還研究出了一系列高度連貫的人類心理學理論,正常人和非正常人心理學都在內。盡管他吸取了一些心理學家最新的發現和一些觀點(法國心理學家彼爾·熱內甚至可以起訴弗洛伊德剽竊他所謂的“潛意識”觀點),可在弗洛伊德的著作當中很有創意的部分——而且絕大部分就是的——都是來自他對自己和病人的思想通過一種形式的探索而得來的,在這個基礎上,心理學史上沒有任何人超過他。 

  動力心理學:早期的陳述 

  使弗洛伊德極為出名,也深刻地影響了西方文化的一些理論,描述的是純粹心理學意義上的精神過程。弗洛伊德曾經是機械生理學的門徒之一,這種理論把所有的精神現象都說成是可以使用,或者以後可以用生理學術語來解釋的。直到他放棄了這個觀點之後,他自己才有了重大的發現。 

  弗洛伊德在轉入催眠療法和心理分析法以後,曾依附過生理學的一些理論。 1895年,即他和布羅伊爾發表主要用生理學方法探討歇斯底裏癥的《癔病的研究》的那一年,他起草了8頁的“科學心理學項目”的草稿,在這份草稿裏,他雄心勃勃地要利用在大腦裏發生的生理學現象來解釋精神過程。雖然他的“項目”當中包含了他自己的一系列剛露芽的心理學理論,可是,它解釋這些理論所用的術語卻都只是下面這些物理學上的術語,如運動法則、神經元當中的神經激發數量、這種能量的慣性,或者釋放,釋放的通道,以及能量守恒的原則。 

  弗洛伊德把草稿送給弗裏士,可他自己卻狠勁地批評它,而且還沒有寫完。他發現,神經科學還沒有先進到可以使用這種方法的程度,跟威廉·詹姆斯一樣,他感覺到,心理學在目前還只能以心理學的方法去對付思想和感情。弗洛伊德在把他的“項目”寄出去之前寫信給弗裏士說:“我再也不能理解我借之籌劃出來的思維狀態……它好像就是純粹的胡言亂語。”幾年以後,他又說: 

  我一點也不想讓心理學就這樣懸在空中,沒有一個有機的基礎。可是,在這個確認的感覺(即應該有這樣一個基礎存在在那裏的)之外,我什麽東西也沒有,理論上的也好,治療方法上的也好,都沒有,無法借此進行工作,因此,我只好假裝自己所面對的僅僅就是心理學上的因素。 

  盡管他放棄了找出一個統一理論的努力,他還是沒有回到以前的傳統二元論調上,即意識是一種與肉體分開、也各不相同的物質。他經常使用 Seele這個詞,在正式出版的作品中,他把這個詞翻譯成了“靈魂”,可是,這個詞在德語中有很多意思,心理分析家布倫諾·貝特爾海姆曾很有說服力地說,弗洛伊德的意思實際上是指“精神”,即一個人的精神和感情方面,或者簡單地說,思維和情感的整體作用。弗洛伊德一輩子都堅信,思維的任何哪一方面都不可能與大腦分開而獨立存在,而且,其神經元中的生理過程是思想現象的材料。同樣,作為一個科學家,他是一個徹底的決定論者,他相信,每種精神活動都有其根源,自由意誌只不過是個錯覺。 

  弗洛伊德放棄了在生理學基礎上建立一種有關精神活動的理論的努力,這之後,他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在僅僅 5年時間內(1895-1900),他發明了一種新的心理療法,並形成了若幹有關人類心理學的革命性理論。在後來的許多年裏,他會對這些理論進行擴充、修正和增補,但是,假若他1900以後什麽也沒有做,對心理學也會帶來一個新的景象。他有關意識的理論散見於他在這個時期寫的各種文章裏,其主要內容如下: 

  動力無意識:弗洛伊德之前的心理學家們所進行的幾乎所有的研究和理論歸納,都是解決意識精神過程的,比如感知、記憶、判斷和學習。弗洛伊德對心理學和西方文化所做的貢獻在於,他提出了一套有關無意識及其對人類行為的關鍵作用的理論。歐內斯特·瓊斯說,一般認為,這是他對科學所作出的最大貢獻。 

  確切地說,弗洛伊德並沒有像人們經常所說的那樣發現了無意識。兩個世紀以來,思想家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從理性主義者萊布尼茲,到 19世紀的催眠大師們,從浪漫主義運動中的詩人和哲學家到亥姆霍茲,到沃茲堡學派的成員們和威廉·詹姆斯。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都只是把無意識看作是一個存儲器,一個存放經驗和信息的倉庫,等待著被人調用。弗洛伊德經常把這個相對蟄伏但又很容易進入的精神生活區域叫做“潛意識”,並認為它與無意識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在弗洛伊德的前輩和同時代人,特別是催眠大師們的作品當中,已經有很多的線索,說是無意識在人的精神生活當中起一種積極的作用。還有些人甚至把“動力學”這個詞運用到上面了。弗洛伊德采納了這些思想,並以他的臨床經驗和自我分析為基礎,把它們變成了另外一種形式。 

  他認為,意識有三種功能層次:有意識、潛意識和無意識。最後一種是最大也最有影響的一部分。它遠非一種處於不活躍狀態的材料倉庫,而且一個極活躍的區域,而且是非常有力的原始驅動力及被禁止的欲求,它們會對有意識的思維不斷造成壓力,其形式是掩蔽的或者變形的,因而也促成和決定了我們很大一部分的行為。 

  這一點,在弗洛伊德的臨床工作當中已經是很清楚明白的了。他的精神病人在接受分析之前的思維和行為,都是受他們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因而也無法掌握的一些力量所控制的。心理分析的目的,乃是要給病人的“自我”、“自行決斷的自由”。這並不是說要有自由意誌,而是要了解自己的無意識動機,並使自己處在一個可以由有意識的思想作出選擇決斷的狀態裏。 

  弗洛伊德慢慢相信,對精神病人適用的東西,對正常人也同樣適用。然而,後來的發展卻是這樣的一種方式,即,他們不可為人接受的欲望,藏在清醒頭腦之外的那些東西,都轉變成了可為人接受的行動方式。因此一來,健康的行為,如同病態的行為一樣,都在很大程度上由無意識的力量來促發和引導。 

  原初過程及二級過程: 

  在弗洛伊德的觀點來看,無意識思維不僅僅只是我們用來羈押思維當中原初和不成熟部分的不可忍受的思想和欲望的地方。他把發生在這裏面的精神過程叫做“原初過程”,它們是要通過行為,或者,在這些行為因為現實世界的力量而受阻的時候,通過像兒童時期的引誘概念或者夢想這類幻想來打破禁忌,實現願望。無意識的內容雖然不是來自現實世界,卻是促使我們行動的精神現實。 

  在我們成長的時候,我們得知,不能按那些不受控制的原初過程的催促來行動。我們得知哪些是在現實世界裏可以被接受,可以成功實現的,哪些不能。有意識的思維操作的方式,是按照“二級過程”來進行的,即我們構想並實現一些滿足可以為社會所接受的一些欲求的辦法時所需要的那些思想、認知和解決問題的精神活動。 

  快樂原則: 

  許多哲學家和心理學家早已發現,人類行為在很大程度上都是趨樂避苦所致。弗洛伊德把這種理論歸入他的無意識理論裏去,但改變了其重心。他說,整個精神機關的基本促進動力,來自沒有得到滿足的願望或者沒有得到平息的激動——一個釋放由此而產生的未滿足感(不快)的願望,從而消解緊張,得到快樂。在早期,弗洛伊德把它叫做“不快樂原則”,可後來重新命名為“快樂原則”,這個標簽後來成為心理學詞匯的一部分。 

  “快樂和不快樂原則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學中是最基本的概念,”瓊斯說。“它自動調節精神貫註的過程。”“精神貫註”在弗洛伊德的寫作當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術語,這個詞是標準版的譯者詹姆斯·斯特雷奇根據弗格伊德所用的 Besetzung這個德語詞改制的,原來的意思是“全神貫註”或者“充滿”,弗洛伊德用這個詞表示“精神能量的裝載”,或者,按後來的說法,是“情感投入”。 

  饑餓是一個典型的願望。當原初思想(想象食物,夢見食物)不能達成畫餅充饑的效果時,二級過程思維便會接過驅除苦痛的任務,會神貫註或者精神能量會被轉移到現實世界的活動上去,如購買食物,燒制食品等,這些活動過一陣子就能排除饑餓感,並帶來輕松快樂。因此,原初過程是按快樂原則來行事的,而二級過程是按現實原則行事的。可是,如弗洛伊德後來所補充的那樣: 

  用現實原則來替代快樂原則,並不意味著可以去掉快樂原則,而是它的防護。一種暫時的快樂,由於其結果是不確定的(也就是說,願望的那些結果),會被放棄掉,可只是為了便於順著這個新的路徑在稍後一點的時間裏獲取確定的快樂。 

  性欲:俄狄浦斯情結: 

  盡管弗洛伊德有關性欲的一些思想直到 1900年以後才初具成熟的形式,或者在他的系統裏才開始顯示出重要性,可是,我們知道,早在這之前,他就已經慢慢地相信,性欲驅動力是最威猛的力量之一,它甚至在兒童時代就已經存在了,而且在正常人格和精神病人格的形成過程當中都起很大的作用。 

  他認為,這個驅動力最重要的一個方面是,在兒童時期,它通常因為原初過程而導向異性的父母。眾所周知,弗洛伊德把這些驅動力叫做俄狄浦斯,因為在希臘神話中,這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殺了親父並娶了生身母親。在小男孩中,這種導向母親的性驅動力伴隨著對父親這個情敵的仇視,還有甩掉他的惡劣願望。可是,通過現實的二級過程思想,這個孩子認識到,他的父親遠較他為強,在彼此的爭鬥中父親必贏無疑,而且,俄狄浦斯式的願望包含了很嚴重的危險。結果,這種願望與恐懼之間的沖突導致了不可忍受的焦慮。弗洛伊德直到 1910年才把這個東西叫做“俄狄浦斯情結”,可在90年代末期給弗裏士的一些信件當中,他已經開始把這個類比引向俄狄浦斯神話了,在1900的《釋夢》中,他已經以簡單的形式公開論及這個理論了。他認為俄狄浦斯情結是人類經驗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把最初的性沖動導向我們的母親,並把最初的仇恨和我們最開始的謀殺願望導向我們的父親,這也許”——他後來把“也許”砍掉了——“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命運。我們的夢告訴我們,事情就是這樣的。”後來,他又形成了有關女孩子當中一些不同但類似現象的理論。 

  抑制: 

  為了排遣俄狄浦斯情結造成的焦慮。孩子只好抑制自己的俄狄浦斯願望,把它們藏在無意識裏。抑制是思維最重要和最緊要的機制,是精神自我防範的基本方式,以避免由於原初願望和會在現實世界裏受到傷害的擔心而產生的焦慮引起的沖突。瓊斯說:“它可能很確定地被認為是弗洛伊德最為重要和富於創造性的貢獻。” 

  在接下來的一些年裏,弗絡伊德會把俄狄浦斯情結及其通過抑制來解決問題的理論擴展開,使其成為兒童成長理論中的核心。 

  衡定原則: 

  雖然弗洛伊德不再用生理學術語來解釋心理過程,可是,他仍然相信,亥姆霍茲的能量守衡原則——任何一個封閉系統中的能量總和為常數——可以應用到精神現象當中去。如他和布羅伊爾在《癔病的研究》中所說的:“在這樣一個有機體內,存在一個使腦內激發保持為常數的傾向。”當一些事件引發過多的激發時,比如發生了某件使我們很生氣的事情時,我們傾向於以一種或者另一種方式來消解這種憤怒,以保持我們正常的激發平衡。我們如何做到這一點,就是由二級過程思維所管束——或者有時候是突破它——的原初過程思想發生作用的結果。布羅伊爾和弗洛伊德舉了一個例子: 

  “當俾斯麥必須在國王面前壓抑他的憤怒時,過後他往往把一只昂貴的花瓶摔到地上泄憤。” 

  衡定原則是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基本信條,這是他對精神病和其它一些現象的解釋中最基本的部分。其它的一些現象當中,最引人註意的是位移。由於精神激發保持為一個衡定的總量,如果在一個思想當中受到了削減,它會在另一個相關的想法當中增補回來。它是被“移了位”。如我們所知,弗洛伊德依靠這個概念來解釋精神癥狀和夢想,在這兩種例子裏,得不到允許的一些願望中蓄積的能量被移位至一個允許的活動中去了。以後,他把這個概念應用到“升華”的解釋中去——即,用積極的方式將沒有能夠實現或者受到壓抑的一些願望中的能量去從事建設性的活動。例如,敵對的沖動,可以重新導入為了獲取成功而進行的努力。弗洛伊德一向善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或者文學例子來說明問題,他在這裏引用了海涅想象上帝解釋創造的一首詩: 

  創造之沖動 

  源根於病痛; 

  借由創造,我康復; 

  借由創造,我碩健。 

  成功 

  1900年,盡管已經完成了他的自我分析,已經年屆44的弗洛伊德卻有很多原因感到元氣大泄,頗不如意。他原指望自己的得意之作《釋夢》會哄動一時,可後來,他說:“這樣的見解命當如此,可一輩子只能有一次。”然而,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即1899年12月,雖然聽到一些恭維話,在維也納還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評論,而在別的地方卻沒有絲毫反應。從商業角度看,這本書虧成了無底洞,6年時間只賣出去351本。 

  弗洛伊德比以前任何時候更感到無人問津,孤立無援。他的門診業務,原指望這本書會有所幫助的,哪知還是要死不活,他仍然遭受著害怕貧窮的痛苦。他與布羅伊爾的友誼早就斷了線,他對弗裏士作為自己的密友、支持者、合作人和偶象的、非常熱切的親密和無法獨立的依賴也在崩潰之中。在他進行自我分析的時候,他曾仔細地分析了他對弗裏士近乎崇拜的感情,發現這裏面有幾乎精神病的傾向和一種掩蓋起來的、含有同性戀成分的因素在裏面。當自我分析使弗絡伊德從對弗裏士的情感依賴中解脫出來的時候,後者變得很容易激怒,經常是雞蛋裏面挑骨頭。 1900年8月的一次大會上,他們彼此瘋狂地攻擊對方的觀點,弗裏士告訴弗洛伊德說,他懷疑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研究有什麽價值。他們再也沒有碰過面,他們通信往來的熱情也逐漸消失。幾年以後,他們之間的友誼突然間完全終結,當時,弗裏士譴責弗洛伊德把他尚未出版的萬有遺傳雙性論理論透露給哲學家奧托·魏寧格(他然後在出版物中使用了這些觀點),而又沒有指明這是弗裏士的觀點。 

  但是,從這年起,弗洛伊德的生活開始有所改善了。 1902年,他終於被提升為維也納大學的特命教授,他余下來的一生都是以弗洛伊德教授聞名於天下的。這項榮譽來得是遲了些,可是,從名分上和實際上都還是雪裏送炭,使他受益不淺的。 

  也是在這一年,維也納的一位醫生威爾漢姆·斯特克爾給弗洛伊德出了個主意,這人曾患陽萎,被弗洛伊德治好了。他建議弗洛伊德每周開一次晚會,讓一些對他的工作有興趣的同事來參加。弗洛伊德喜歡這個主意,向其他 3位醫生發出了邀請函。1902年秋天,這5位把自己叫做“星期三心理學會”的醫生開始在弗洛伊德的辦公室內定期碰面。一位成員交一份論文,之後,幾個人一邊喝咖啡用茶點,一邊討論這篇論文和相關的心理學理論和療法。按其中一位成員的說法:“最初幾年,這屋子裏有某種宗教盟誓的氣氛。弗洛伊德自己是它的新教主和預言家,他使當時心理學調查當中的一些方法流於膚淺。” 

  這個團體慢慢成長起來,它早期的成員包括奧托·蘭克、阿爾弗雷德·阿德勒、山達·弗倫茨和歐內斯特·瓊斯,後來註定都成了心理學運動中的大腕。到 1906年,共有17名成員,兩年後,這個不斷成長的團體組成了維也納心理分析學會,不過已經分出了教派,爭吵不斷。這時期,在歐洲和美洲也冒出了許多類似的學會,到1910年,在紐倫堡的一次大會上,國際心理分析協會也成立了。 

  弗洛伊德的教授地位和組建星期三心理學會的工作,使他在門診業務和收入上都獲得了豐收。他單獨開了一個辦公套間,與他家寬敞的住宅完全分開。他開始收藏羅馬和希臘小雕像及他喜愛的其它一些古董,把它們擺放在視線所及的桌子上,他自己就坐在病人的躺椅靠頭那一邊的後面。他現在還有錢到更遙遠的地方去過更豪華的度假生活。他習慣於非常努力地工作 9個月,再休3個月的暑假。他與全家——瑪莎、他們的6個孩子、瑪莎末嫁的姐妹明娜——一起先到山區度過假期的前面一部分。盡管他在照片裏顯得神情嚴肅,甚至目光可懼——有人說他的眼神有穿透力,還說他頤指氣使——可在私人生活當中,他可以是個熱情、豁達散蕩、不拘小節的人,度假的時候還背一個背包,穿上遠足衣和長靴,帶著稍大些的孩子們行走在森林裏,爬山,找蘑菇,還釣魚。這樣過幾個星期之後,他會離開家人去到意大利,拜訪羅馬市,這也是他自我分析的成果之一。瑪莎不跟他一起去,弗洛伊德是個很保守的維也納中產階級家長,他的妻子是個家庭女主人,她惟一的人生目的就是要為“我們親愛的家長”服務。她保持住了安寧與次序,讓弗洛伊德從煩瑣的俗務中解脫出來,替他整理衣物,甚至為他把牙膏擠在他的牙刷上。有這樣的支持,怪不得弗洛伊德這位特別喜歡工作的人會取得如此多的成就。盡管他每天看病長達八九個小時,可是,他在晚上和周末還是寫了很多東西,他一生的心理學作品共有23大卷。 

  弗洛伊德在新世紀頭幾年完成了大小不一的許多著述,其中有兩部特別重要,一部使他聲名大噪,另一部令他惡名昭彰。 

  第一部是 1901年發表的《普通心理病理學》。它談論的是諸如遺忘、說話走嘴和做事笨手笨腳這些話題,弗洛伊德認為這些不光是一些小毛病,而是有非常重要的無意識原因的。盡管該書的目的非常嚴肅,可是,滿篇都是從弗洛伊德自己的生活、病人的生活和從報刊及其它來源收集到的許多逗笑的材料。有個例子是弗洛伊德最喜歡舉出來的,他後來在其它一些作品中也引用過的。說是,奧地利國會眾議院的主席知道,特別召集的一次會議不會產生什麽好結果,因此暗地裏希望它早點結束,會議開始時,他正式宣布:“先生們,我註意到占合法大多數的出席者已經到場,因此我宣布,會議到此結束!”《普通心理病理學》成了弗洛伊德最為暢銷的書,在他活著的時候,已經出了11版,並且翻譯成了12種外語。 

  第二部著作《性學三論》是 1905年出版的。這部著作在把性描述為人類行為當中最為根本的力量時,比以前的作品走得更遠。第一篇論及性錯亂行為,認為這是不完整或者扭曲成長的後果。第二篇論及嬰兒性欲,這篇文章進一步擴展了弗洛伊德早年對這個課題的觀點,他堅持認為,所有的人生而具有倒錯的潛能,只是在健康的成長中,這種倒錯欲被控制了而已。第三篇文章講青春期性欲和因解剖學差別而形成的男性人格與女性人格的差異。 

  《性學三論》裏有很多顯明的細節,書中有關兒童性欲的理論思想觸犯了歐洲和美洲的中產階級中一些思維受約束的小鎮居民們。弗洛伊德被稱為思想骯臟的泛性論者和“維也納的浪蕩子”,他寫的書被定性為“色情作品”,是對兒童純潔本性的玷汙。按瓊斯 1955年的說法:“這本書的出版使他聲名大敗,非難雀起,到現在仍然如此,特別是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人。這本書被認為是對兒童天真無邪的誹謗。”可是,該書卻引起了極大的註意。在心理學界和精神病學界,人們廣泛地討論此書,再版了好幾次,並被翻譯成9種外語。詹姆斯·斯特雷奇說,這本書,連同《釋夢》一書,是弗洛伊德“對人類知識領域最為重要和最具開創性的貢獻”。3年之後,弗洛伊德接受了一項邀請,準備去充當心理學大會的主講人,該活動是克拉克大學20周年校慶活動的一部分。這是國際社會對他個人和他的工作第一次的肯定。他接受了邀請,去了麻省的沃切斯特市,同行的還有兩位同事,聖多爾·弗倫茲和卡爾·榮格,並在由處於領導地位的一些心理學家和精神病學家組成的聽眾面前宣讀了5篇論文,論題涉及心理分析學歷史、其主要的理論和治療方法。有一些聽眾覺得這些材料大不敬(著名醫師威爾·邁克爾說弗洛伊德是個“骯臟可惡的家夥”,一位加拿大校長說,弗洛伊德好像是要提倡“回歸到野蠻狀態”),可是,大多數聽眾,包括威廉·詹姆斯在內,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些演講在各家日報和《國家報》的討論中受到好評,發表在《美國心理學家》雜誌上,使弗洛伊德的思想在更廣大的範圍內產生了影響。這次會議以後,弗洛伊德名聲鵲起。 

  並不是說,這就給他帶來了片刻安寧。弗洛伊德是個驕傲、敏感、倔犟的自我中心主義者,跟其他許多偉大的開拓者一樣,他埋頭紮入由他開創的這個運動之中,企圖控制這個運動之內因為理論和治療方法而產生的紛爭。他好像感覺到,維也納心理學會不應該以一視同仁的方法來運行,而應該分成層次來,這個態度對一個生活在專制國家的人來說是很自然的。可是,這個觀點也許還是合理的,因為一個有了很多發現的人肯定希望保護這些發現,使它們免遭扭曲和玷染。結果,在理論和實踐上的一些爭鬥,因此而產生的一些裂痕,一直就是心理分析學運動中反復出現的一個模式。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這個模式也許只是其開創者人格特征在一個機構中的反映。弗洛伊德曾是布羅伊爾,然後又是弗裏士的密友,可後來,他們的友誼都冷淡下來,而且,在別人發展出一套與他自己不同的理論時,彼此間竟惡語相向,直到不相往來,他與兩個人的情況都是如此。在後來的許多年裏,他與最親密的門徒和同事間都出現了類似的裂痕。 

  阿爾弗萊德·阿德勒慢慢認識到,影響兒童成長的最主要的一些因素,與他或她在家庭中的位置有關,與父母的育兒方式也有關系。如果這些位置和方式有造成病態的傾向時,它們會在兒童身上形成“自卑情緒”,從而導致希望進行補償的行為。阿德勒對弗洛伊德關於性欲在性格形成和精神病的發作當中所起的作用的觀點不敢茍同,他認為,打個比方說,女性的性格並不是因為陰莖缺失造成的,相比對男性的社會地位和特權的嫉妒要弱得多,而且,男孩在約 5歲時的沖突,在俄狄浦斯情緒上的根源相比他的競爭渴望和無權的感覺要淺得多。阿德勒與企圖用自己的理論來包容阿德勒理論,而又不成功的弗洛伊德進行了長期的爭論之後,與其他幾個門徒於1911年退出了維也納學會,並形成了他們自己的學會。 

  瑞士精神病學家和心理學家卡爾·榮格不同意弗洛伊德有關精神病的性欲起源的重要理論。他認為,精神病是當前調節不良的表現,而不是嬰兒期或兒童期的創傷由起的疾病。榮格還堅信宗教和神秘主義的信條,相信所有人共有的“集體無意識”精神現象。這些學說是他和弗洛伊德之間產生爭論的根源。榮格曾經是弗洛伊德熱切的信徒,可是,他慢慢地退了出來, 1914年,他從弗洛伊德運動中正式分裂出來,並形成了自己的學派。 

  奧托·蘭克在許多年裏一直都是弗絡伊德的忠實信徒和親密助手,他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理論,認為焦慮的主要根源是出生的創傷,男性性渴望是希望重返子宮的欲望。弗洛伊德希望用自己的觀點來調和蘭克的觀點,但沒有成功,兩人的關系開始緊張,最後於 1926年結束了。 

  有一次,在弗洛伊德家的餐桌上,大家談到了他無法團結信徒這個話題,弗洛伊德的一位姑姑說:“你的問題在於,你根本不了解別人。” 

  可令人驚奇的是,在這些令人不快的日子裏,弗洛伊德還跟以前一樣高產,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清苦的生活,以及因之出現的社會混亂使他的業務急劇下降,而戰後的通脹把他一輩子存的錢都吞掉了。 

  他繼續通過與病人進行的臨床工作來發展自己的心理分析理論,並通過信函和國際會議與同行們交流思想,不過,他再也沒有與任何人進行與他和布羅伊爾或者弗裏士那樣的合作。他不斷地通過文章、病案史和著述來豐富自己的心理分析理論。 

  當然,弗洛伊德心理學只是人類心理學的一部分,弗洛伊德自己也是這麽看的。這門學問並不關心所有那些似乎是作為進化和文化最高成就的、有意識的學習過程、推理過程、解決問題的方法以及創造性。關於行為主義理論,關於嚴格以外部探索的方法來解決心理學研究的問題,它也只字不提,而對於 20年代風行美國各大學心理學系的東西,弗洛伊德本人在一個腳註中說完全不予考慮。 

  弗洛伊德心理學過去是,現在仍然是以完全內窺的方式和好像沒有時間的方式來探索的,它與發生在他周圍世界裏的那麽多東西形成鮮明對照。電能、內燃機、汽車和飛機、電話和無線電,都在劇烈地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社會模式;戰爭和革命摧毀了帝國,孕育了新的民主和獨裁政體;等級結構和家庭生活的維多利亞基礎分崩離析,並導致更廣泛的選舉權、社會流動性、女權和離婚。在發生的所有這些事情裏,弗洛伊德還是專註於原初和永恒的內在真理:性欲和其它的本能,它們與外部世界要求之間的沖突,兒童期的事件及其對他們的人格和情感造成的影響。 

  然而,也許因為社會變化的速度,因為傳統的解體,因為突然出現了令人困惑的一系列社會選擇,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反而特別令人著迷,尤其是在美國(除開學術界和行為主義論者的圈子外)。在一個快速變化的時代,它陳述了人性中不變的一些方面,在一個極重物質利益和實用科學的時代,它強調了人的一些精神現象——欲求、挫折、良心、道德價值;面對一個強調個人主義和樂觀精神的文化中,它指明了行為當中的個人稟性,並提出了一些理論和療法,借此支持人可以改變自身而向善這一觀點。 

  不管出自什麽原因,心理分析學作為一種療法和一種心理學獲得了成功,弗洛伊德本人的名聲也自 1909年起扶搖直上,到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到達頂峰。他的名字已經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了。盡管只有很少的人真正讀過他的任何著作,但是,每一位讀過書的人照理都知道他是誰。他對現代思想的影響常與愛因斯坦相提並論,許多著名的學者都給他寫信或者找機會攀龍附風。媒體業巨頭試圖以他的名字和聲譽大撈一把。1924年,審理裏昂波德和裏歐波謀殺案的時候,《芝加哥論壇報》的出版人羅伯特·麥克哥米克上校出資25000美元,請弗洛伊德到芝加哥來分析這兩位年輕的謀殺犯,可弗洛伊德拒絕了。薩繆爾·高德溫提出給弗洛伊德10萬美元來幫他制作一些描述歷史上著名的愛情故事的電影,弗洛伊德的答復使自己的名字上了《紐約時報》的頭版頭條:“弗洛伊德婉拒高德溫。維也納心理分析大師對高額電影協作款不動聲色”。弗洛伊德對這些顯赫聲名興趣不大,可是,1930年他被授予哥德獎的時候,他說那是“我作為一個公民的人生高峰”。 

  1923年,弗洛伊德67歲,因為抽了一輩子的雪茄,他的上鄂長了癌,並進行了第一次手術,在以後的16年當中,他一共進行了30次這樣的手術,以便切除反復癌變的組織。他只得在口腔裏裝上很大的支架,以分隔口腔和鼻腔,它使談話和進食都非常困難,還得定期忍著疼痛取下來,以清洗感染的創面。 

  他的晚年生活因為納粹德國的興起而蒙上陰影,他的書自 1933年起也被納粹燒掉。眼看著納粹運動就要席卷奧地利了,朋友和家人都力勸他離開,可他堅決不從。直到德國占領奧地利,納粹也收繳了他的護照,這位脆弱、年老體衰的人才意識到了危險,並同意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離開。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弗蘭克林·迪蘭諾·羅斯福總統和他派駐法國的大使威廉·西·布立特的幹預,納粹只好放行。這年晚些時候,忠實的瑪莎與他一道遷入倫敦。盡管他的癌癥已經無法做手術了,可意識還是清楚的,他仍然堅持寫作,還看一些病人。最終,由於無法忍受的疼痛,他請自己的醫生註射過量的嗎啡結束痛苦。1939年9月23日,他逝世了,離二戰爆發僅3個星期。 

  動力心理學:發展及修正 

  1900年到1923年,弗洛伊德發展和修正了他的心理學理論,可自此以後,如他所言:“對心理學再沒有決定性的貢獻了。”

  1923年到1939年,他的確寫作了3篇大作,可這些著作討論的是超出心理學以外的一些東西,因此也不是本書關心的議題。(三篇大作是:1927年《一個錯覺的未來》,講宗教的起源;1930年《文明及其不滿》,講人類對欲望的控制,此乃有可能形成團體的要素和1939年的《摩西與一神教》,講一神教的起源) 

  他還寫了一些論文,完善了有關心理分析治療的一些思想,可基本內容仍然沒變。事實上,弗洛伊德對治療方法本身並無興趣,而只是把它當作一個辦法,借以達到兩個目的——一是要謀生,更重要的是要探索人性並對思維科學有所貢獻。“心理分析學,”他晚年時期曾說,“最初只不過是一些解釋病理精神現象的方法……(後來)發展成為一門探討正常精神生活的心理學。” 

  作為探索精神生活的一種方法,心理分析療法以極細微的方法來看待這個世界。弗洛伊德最偉大和最大膽的一些理論思想都是從細微的小事上得出來的——病人夢中的一個圖形或者一個名字,說話走了嘴,一個玩笑,一個奇怪的病癥,兒童時代某個場景的回憶,一種面部表情等。在一次有關“閃失”(小毛病,小過失)的講座中,弗洛伊德對聽眾說,他知道聽眾都會覺得這些東西屬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研究,可是,他以那無法摹仿的迷人風度解釋說,這都是些線索,可以追蹤到隱藏起來的心理學真情: 

  進行(心理學)觀察的材料,通常都是由不足掛齒的一些小事情提供出來的,而其它一些科學往往對此不屑一顧一一認為那不過是現象世界中的一些殘渣廢鐵……(可是,)難道不存在一些只有在某些條件下,在某些時間裏才以極隱晦的方式表現出來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嗎?……如果你是位比方說年輕人,難道不是通過一些非常細微的事情來判斷你已經贏得了某位少女的芳心的嗎?你會一直等待著愛的直接表達,或者一次熱烈的擁抱嗎?或者說,一個不易為外人察覺的青眼的流盼,不是已經足夠了嗎?一陣細微的摸索,手上的輕撫多停留了一秒,這不足夠了嗎?再比如你是位追捕兇犯的偵探,你會寄希望於在作案現場找到兇手的照片,照片後面還貼有他的住址嗎?能夠發現有關案犯比較起來算是非常細微和隱晦的一些痕跡,你難道就不應該感到相當滿足嗎? 

  正是因為他對病人和無窮無盡的一些細微瑣事的高度註意,弗洛伊德才把他創立的心理學當中的一些主要因素串起來了。他對早期發現的主要擴展和修正如下所示: 

  兒童期性欲: 

  弗洛伊德盡管早就註意到了性欲是兒童期的一個重要力量,可直到 1905年以後,他才在《性學三論》裏把這個激烈異常的結論提了出來,說性驅動力甚至在嬰兒期就存在了。他可能受到弗裏士的一些影響和左右,後者對兒童期性欲的觀點比他更為極端得多,但是,使弗洛伊德相信和被說服的是他自己臨床積累下來的證據,再加上醫學文獻中對此的確認性觀察。他的結論是:“兒童自小就有了性本能和性活動;它們是與生俱來的。” 

  可是,他指的嬰兒期和兒童期性欲,其概念是比成人性欲更為寬廣,更為廣義的沖動。弗洛伊德盡管把它叫作性欲或者力比多,可實際上指的是追求任何意義上的肉體快感的普遍欲望。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嬰兒是多重倒錯的。最開始,嘴唇是主要的快感帶,最初是通過吮吸,然後通過銜咬和進食獲取的。孩子到了 1歲半和3歲之間時,肛門區成了主要的快感來源,因為他或者她已經開始控制並意識到糞便的排泄或保留。到了3歲和6歲的時候,孩子通過生殖器的自我刺激來獲取快感。 

  可是,對於這些原始的滿足,父母會施加很強的壓抑影響,大部分是通過排泄訓練和不準許,或者懲罰手淫來實現的。最原始的多重性欲本能變得狹窄一些了,並導向別的地方,這樣一來,到成年期,它會集中在與性夥伴的生殖器性欲上。 

  不適當的育兒方式——對進食或者排泄訓練的過分強調,或者沒有禁止禁忌性的沖動——會阻擋兒童向生殖器性欲的發展。孩子會在成長的較早期固結起來,這種固結以後會表現為成年生活當中的性偏離(例如,只喜歡口交或者肛交),但更常見的是它會形成性格特征。例如,在口唇期過度沈溺的孩子,今後可能會在成年期內極喜歡吃、喝和抽煙。在口唇期內沒有得到滿足或者滿足不夠的孩子可能會很消極地成長起來,通過對別人的依靠而產生自我價值感。同樣的,在肛門期內沒有能夠調節過來的兒童,可能會在成年生活中形成“肛門特征”——強迫性潔癖吝嗇(守物)和倔犟。 

  性發展的後期階段: 

  兒童期最關鍵的心理學事件,是發生在他們成長的“陰莖’期的(弗洛伊德用這個詞指兩個性別),年齡從 3歲到6歲。人童的性欲主要通過自淫滿足,對兩種性別的人都有可能產生影響,可是,在陰莖期內,兒童已經通過許多線索得知哪種人可能提供合適的性渴望滿足。最理想的模型——也是最近、最容易得手的——主是相反性別的父或母。 

  這一點,弗洛伊德早年曾說過,會直接導致俄狄浦斯情節,他曾描述它為一個關鍵的階段。現在,再往前一步,他推想,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對於性格成長是至關重要的。弗洛伊德的理論是,男孩與父親的對抗引發他擔心,強大的父親會通過閹割(而不是殺害)戰勝自己,而他對這個恐懼的反應,不僅僅是完全壓抑住自己對母親的性感覺,並用親情來替代,而且把這種對父親的敵對和反抗變成對他的認同,並承認他在生活中的作用。 

  在女孩子這方面,情況稍有不同,按照弗洛伊德後來對女性成長的觀點,她們意識到自己沒有陰莖,並想象她們已經被閹割掉了。她遭受著“陰莖嫉妒”的痛苦,她對母親的愛變成了敵意(她想象是自己的母親允許自己沒有陰莖就出生下來或者被閹割掉的),她夢想通過與父親生一個孩子來彌補這個損失。可這個夢證明不可能實現,最後,她只好放棄,與母親認同,解除容易引起自己的焦慮感的敵意。但是,由於她沒有陰莖,她對傷害的恐懼比男孩子的少。她對父親的俄狄浦斯感覺並沒有像男孩子對母親的感覺那樣完全徹底地壓抑下來,這就限制了她的性格成長。在她的整個一生中,她認為自己已經被割除了陰莖的感覺,都對她的性格形成、她的人生目標、她的道德感和她的自我價值觀產生負面的影響。如蓋依所言:“到 1920年代,弗洛伊德好像已經采納了這個觀點,即小女孩是一個沒有成功的男孩,而已經成人的婦女就是一種被閹割後的男人。”(最近幾十年,弗洛伊德的女性心理學理論已經廣泛地被認為是狹隘和受文化約束的,而且,由於在過去幾十年內,女性性格和婦女的地位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的理論也已經完全被證明是錯誤的。弗洛伊德本人承認,他對女性心理學的理解是“不完全和片斷性的”,並曾說:“從來沒有人搞清楚,我自已經過對女性心靈30年的研究也沒有能夠回答的一個問題是,‘女人需要什麽?’”) 

  男孩子和女孩子在約 5歲的時候,都經歷過其性欲的壓抑過程,進入人生的“潛伏期”,這期間,他們很大程度上被解除了由性本能引起的擔心和焦慮,並把他們的註意力和精力轉入上學和成長中。可是,被壓抑下去的性沖動只是被鎖起來了,而並沒有被消滅掉,它們一直想著要沖出牢籠。它們以夢的形式找到間接和隱蔽的出口,而且,在一些沒有完全解決好俄狄浦斯情結的兒童中,他們是以病癥的形式表現出來的。 

  最後,孩子到了 12歲的時候,青春期的荷爾蒙變化會喚醒沈睡的性沖動,被壓抑下來的感情開始以社會可以容忍的形式向外宣泄,通常是導向家庭之外的異性。在兒童成長的最後的“生殖器”階段,性渴望轉變成“目標之愛”——性欲和感情欲望通過對另一個人的愛而以可接受的方式得到滿足,這個人通常是與被禁止的性愛對象相類似的人,即父親當中與自己的性別相對的那一個。 

  弗洛伊德的心理性欲成長理論,通常被狹窄地誤解為只關心性欲望和性行為,可實際上,它要解決的是大得多的一些問題:孩子氣與成熟之間、本能欲望和社會規範之間,以及願望和現實之間基本和不可避免的沖突,這些問題的解決對性格發展和社會生活都是至關重要的。 

  精神的結構: 

  弗洛伊德最初認為,精神是由無意識、潛意識和意識組成的一幅圖畫,可是,隨著他編制出了心理性欲發展理論,他發現這作為一套理論是太簡單了點。他後來以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三重精神狀態來描述它。這些東西不是任何物質上或者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概念,而只是一組或者一串實現不同功能的精神過程。 

  在新生嬰兒中,所有的精神過程都是本我過程,它們處於無意識和原初狀態。本我是不可以任何類似邏輯推理的東西來理喻的。它是一支大鍋,裝滿要滿足原初欲望的一些本能性的要求,這些原初欲望與自我保存(饑餓、渴望,如此之類)、性欲和進取有關。本我的要求按快樂原則進行,它們要滿足緊張感的釋放,而不管社會規則或者由這些尋找釋放行為而產生的現實後果。 

  在本我指揮行動的情況下,社會生活就不可能有了,因此,養孩子和社會生活都旨在控制本我的力量並把它導向可接受的行為。從某一部分來看,這是通過對有意識思維進行培訓和教育來實現的,因為它會理解、推理,並按第二思維原則發揮作用。這就是自我,或者是自身,它在孩子成長時逐漸成長並與本我有所不同。(可是,自我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無意識的,我們以後會看到這一點。)自我與本我並無絕然分界,反而有所重合和相互包容部分。然而,本我進入了自我並形成了如俄狄浦斯情結這類的焦慮中的思想和感情,都被壓抑推回至本我最遙遠的角落裏去並加上了壁壘,再也無法重新回到意識之中。 

  很多其它的沖動,對比而言都是由自我有意識地控制起來的。孩子慢慢懂得,除開別的事情外,一個人不可取他人之物,不能沒有正當理由就去打擊別人,也不可當眾手淫。我們教孩子們懂得,這樣的行為是不可接受的,並惡果會招致惡果。我們雖然進行了一部分的培訓,就像訓動物一般,通過獎賞和懲罰來進行,可更多的情況是,我們在撫育他們成長的時候告訴他們哪些是正確的行為,為什麽。接受了這些教訓的自我慢慢就能夠進行自我批評和自我控制了。 

  然而,自我當中有很大一部分卻不是有意識的。它的很多過程都是潛意識的——沒有壓抑下去,但也沒有處於焦點之下。例如,我們是在意識之外完成很多解決問題的活動的,我們繼續考慮一些收集到的信息,考慮實現目標的一些方式,可並沒有有意識地去思考這些東西。當一個主意突然來到腦海裏,就像來自虛無之中一樣時,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就在尋找這個主意。同樣地,潛意識會操縱我們早已嫻熟得體的一些技巧,讓有意識的思維在別處自由地使用它有限的註意力。一位訓練有素的音樂家的手指,是在他讀樂譜的時候自動彈奏正確的音鍵的,他不需要就此思考。 

  反過來,負責監視和督促自我的超我卻是無意識的,而且對管理我們的社會行為至關重要。它在自我之中作為俄狄浦斯的後果而發展,在這個時候,已經與同一性別的父母產生認同的孩子會接受父母的訓諭和信仰,並使這些東西成為自己的一部分。通過認同,像“你不能”,“你應該”等的命令都轉變成“我不能”,“我應該”。第一道命令與俄狄浦斯情結有關,可同一機理會把所有的道德價值轉變成內化和自我謹記的教條。這些東西集合起來形成“自我理想”,或者叫超我,即我們平常所說的良心。道德話題是由自我在意識範圍內進行比量的,超我會喚起一種強烈的“應該”和“不應該”感覺。一個在救生艇上漂浮的人,他的自我可能會推想,把食物和水遞給一個行將死去的同伴可能是個浪費,甚至導致兩個人都死亡。超我卻會勝過自我,堅持分享剩下的東西。 

  早些時候,弗洛伊德曾堅持說,超我在女孩中的發展與男孩子情況下的發展非常接近。後來,如我們所見,他慢慢認識到,女孩子沒有閹割焦慮,她的俄狄浦斯危機感沒有那麽緊張,因此在她們的一生中,超我和道德感因此也少得多。(奇怪的是,他表達了家長觀點的這篇論文,是在他的要求下,由他最喜歡的女兒,心理分析師安娜·弗洛伊德,在 1925年的國際心理分析大會上代他宣讀的。) 

  這樣一來,個人的行為就是精神裏面的三個機關互相作用的結果。本我尋找最直接的欲望滿足,自我使用現實原則思維來壓抑這個沖動,並尋找可接受的方式來滿足這個欲望,而超我是通過已經溶入無意識之中的父輩的教誨來施加控制的。當本我的力量強得自我和超我都無法控制的時候,這個人的行為要麽就呈病態的,要麽就去犯罪。當超我太強,超出自我時,這個人就會充滿負罪感、挫折感,對別人一幅道德面孔或者慣於迫害別人。在健康的人身上,自我會控制這個系統,尋找讓本我得到充分滿足的各種方法,但並不是以招致從憤怒的超我那裏得來的沈重的負罪感為代價的。 

  本能理論: 

  弗洛伊德心中的“本能”與生物學家眼裏的概念不一樣:它是指以代碼形式編入基因之中的一些具體的行為形式——如蜘蛛結網,鳥兒築巢——這些行為形式他是用德語詞 Instinkt來表達的。可這個德語詞在標準版中翻譯成“本能”意義的是Trieb,它有“沖動”、“變動的力量”或者“驅動力”的意思。 

  在弗洛伊德的早期著作中,他曾假定,與嘴唇、肛門和性器官相關的性本能構成精神力量的總和。可是,他後來對“重復的強迫性沖動”(重復自我打擊或者痛苦行為的趨向)的研究,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戰可怕的一些事件擴大了他的思路。他逐漸相信,還有一種毀滅本能。當這種本能向外導出時,它以侵略的形式出現,如果受阻,它會鎖定在內心,向裏發展,如在重復的強迫性沖動中所表現的樣子。 

  因此,他形成了一個雙重本能的理論:生存本能,或者依洛斯,由所有的生存保護沖動構成,其中就有性驅動力;再就是死亡本能,或者坦那托斯,它包容了所有導向敵意、虐待狂和侵略——他甚至小心地提議還有一種導向自我死亡的神秘沖動。一般來說,這最後一種本能的沖動比生存沖動要弱得多,但表現卻難得多,可是,在弗洛伊德看來,對於受虐狂現象和其它一些與快樂原則相左的行為來說,這是惟一可能提供解釋的辦法。 

  焦慮、癥狀和自衛: 

  弗洛伊德原來的想法是,精神性焦慮及其癥狀——跟一個人在面對現實世界中一個危險境地時產生的真實的焦慮感相對——是從壓抑下去的性本能中受阻的力量中產生的:沒有釋放出去的性緊張感會生成焦慮。可是,收集到臨床數據後,他形成了更為復雜的解釋,並在這個基礎之上總結了俄狄浦斯情結及其解決辦法的理論,並把這個理論擴展開來,用以解釋其它一些精神性的焦慮形式。作為一個幻想或者大膽行動進入意識的本能欲望會形成對傷害的預見。這會引起兒童感到不可忍受的焦慮,而自我為了保護它自己就會壓抑這個本能欲望,此時,焦慮就會消失。 

  可是,精神怎樣能夠渲泄這憋足了勁的能量,怎樣消解沒有得到滿足的本能需要制造的令人不快的緊張感呢?精神怎樣阻止它突破重圍進入意識之中呢?有一個解決辦法——弗洛伊德在他的精神病人當中看到的一種有缺陷和病源性的辦法——這就是病癥的形成: 

  受到壓抑的不利影響會從本能沖動中產生一個病癥……本能沖動找到了一個與壓抑相對的替代物,可這是一個遜色不少、移位和受到禁止的替代物,它作為一種滿足已經無法辨認。當替代性的沖動實現的時候,沒有什麽快感可言,反過來,它的實現有強迫性的沖動性質。 

  他舉了最為著名的一個病案,即小漢斯的病案。這個孩子在俄狄浦斯階段時產生了一個使他不能上街的恐懼感。他害怕馬(當時街上到處都是馬),他認為馬會咬他。弗洛伊德說,他不能夠外出的原因,是因為這是“自我施加的一道限制,以避免激起焦慮病癥”。可是,害怕被馬咬這個恐懼從何而來?經分析,追蹤到了小漢斯的俄狄浦斯欲望,即他想幹掉父親的願望,結果,他害怕父親會傷害他。他沒有能夠找到一個健康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反而移位到馬身上(很有意義的是,他父親以前常愛扮馬讓他騎),並把這個閹割恐懼轉變成怕馬咬。 

  簡單說,不能允許的一個願望,如果被壓抑下來,又以不當的方式加以處理,就會變成精神病癥。這個病癥對患者來說是沈重的,可並沒有它所釋放的焦慮所造成的代價大: 

  廣場恐懼癥患者可能會是在街上受到焦慮襲擊的,這就可能在以後反復在街上發作。他現在會形成廣場恐懼癥的病癥,這也可能被描述成一種禁忌,一種自我功能的限制,通過這個限制,他就可以避開焦慮的襲擊。我們可以在病癥形成的時候加以幹擾,這樣就可以看見其相反的一面。比如,我們可以用迷戀來幹擾他。如果我們阻止一位病人,不讓他完成自己的洗滌儀式,他就會陷入無法忍受的焦慮之中,很明顯,他一直就是靠病癥來保護自己的。 

  因此,壓抑是針對所有容易產生焦慮的願望、記憶或者感覺的基本防衛辦法,也正是心理結構的基石。它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發揮作用的。一個小孩子可能壓抑了自己希望自己的小弟妹死去的願望而不自知,如果有人暗示這一點,他會作出嘲笑或者憤怒的反應。(壓抑是不同的精神動作,它是對一個不能得到許可的欲望的有意識的控制,一個人可能希望自己避開實現這個欲望,可這不一定就能去除焦慮。)如在俄狄浦斯沖突中,壓抑可能會導致精神病的發作可通常又沒有發作,精神找到了一個替代的方式來處理受壓抑的材料。它是通過一系列別的防衛辦法來實現這一點的——這裏,一切又是在無意識中進行的——它會把不能接受的東西變成可以接受的東西。弗洛伊德曾說,有“很多的辦法(或者如我們所說的機制)可以讓自我去發揮其防衛性作用”,他列舉了一些例子,並讓讀者去看其女兒安娜·弗洛伊德針對防衛機制更為詳盡的處理辦法。在他所列舉和安娜討論過的常見防衛性辦法中,以下這些是最為常見的: 

  否認,這是相對原始的一種防衛辦法,一個人只是簡單地不接受或者不承認容易產生焦慮的現實。一位伺候行將過世的丈夫的女人,可能會告訴自己說(盡管所有的證據都不是如此),他很快會恢復過來,或者,她也有可能說,“我希望讓他盡量多活一些日子”,可實際上,她在無意識裏卻希望這一切早點過去。一位吸煙的人可能會相信,所有證明抽煙與癌癥有關的一些證據都可能是有誤的,或者,他會想,自己的家族中還沒有因抽煙而殞命的。 

  合理化——這是更為復雜一些的否認版本。一個人本來出自一種動機從事某事,卻找到另一個動機來說明它的公正性。一位小氣的人可能會說,時勢未定,我只不過是在小心行事而已。一位受盡折磨的女人自信心很差,她的依賴性太強,無法離他人而獨立,她說,之所以與辱沒她的情人或者丈夫生活在一起是因為她愛他。反應形成一這一步走得較遠,誇大,展示,讓所有人都看見與壓抑下去的特征相反的那一個特征。一個壓抑了同性愛願望的人可能會以異常的形式表現自己,並對同性戀者實施人身攻擊。有可能變成聲色犬馬之徒的一個人可能會革心洗面,或者成為性愛藝術和性愛文學的死敵。 

  移位——它會把壓抑起來的感情導向一個可接受的替代物。一位對父親過分依戀的女人可能會選一個與父親年齡差不多的男人做丈夫。一個埋藏了對專權的父親的深刻仇恨的男人可能會成為一個長期的反叛者,一輩子與任何形式的專權者爭鬥不息。 

  智力化——這可以通過選擇一門對某個不允許的欲望,一種痛苦的失落,或者類似的學科的極大的興趣,從而達到排譴焦慮的目的。一個壓抑了施虐狂沖動的人可能會成為專事施虐狂或者迫害者研究的社會科學家。弗洛伊德的同代人哈弗洛克·埃利斯雖然一輩子沒有能夠有性生活,但他卻寫了一大批有關正常及異常性行為的學術作品。 

  投射——這是常見的一種防衛機制,它是指一個人把自己不可接受的沖動轉向這種沖動的變向目標。否認感覺有種族仇恨的人相信,其它種族的人很仇恨他們,或者把自己否認有的某種沖動轉到別人身上去,如在三 K黨情況下即是,三K黨徒們認為黑人是邪惡的,而且在性行為上有動物的野蠻。 

  升華——最後,這是防衛機制中最有社會效果的一種,通過升華,超我和自我可以把本能需要轉變成某種有社會價值的活動。繪畫經常是兒童時期希望糊屎或者用手玩屎的沖動的升華,寫作或者表演通常是表現自我沖動的升華;外科是想傷害別人的沖動中一種崇高的升華;而大多數運動項目(包括像國際象棋這些非運動型的遊戲)都是侵略性這個沖動中可接受和好玩的升華。 

  可這是科學的嗎? 

  自弗洛伊德開始發表他的思想以來,他的心理學一直就是激烈攻擊的對象。幾十年來,人們從各個立場抨擊他,一開始是一些醫生和心理學家們,他們說它骯臟變態,到 20世紀30年代,共產主義理論家們說它是腐朽墮落的資本主義思想,同一個年代,納粹說它是猶太垃圾並焚燒他的書籍。心理分析學逃過了這些攻擊,可是,許多年以來,它一直面對著另一種更為值得人考慮的攻擊:一些心理學家和科學哲學家都宣稱,心理分析學不是科學的。他們主要的論據是,心理分析研究不是實驗性質的,心理分析師們不能夠建立一個情形,在這樣的情形之中,他可以控制變量,並一次處理一個案例,以檢查其影響力,並建立一個重要的聯系。可是,實驗不是進行科學探索的惟一方式,通過觀察進行推理也是一種方式。在一大堆數據當中得出一個模式,科學家就可以假想其成因,然後通過查看更多的例子來測驗這個推想。如果它們也可以適合推斷,則這個假想就得以加強,如果不能,則其推斷力量減少。正是這樣的方法才確立了心理分析研究的基礎。 

  可是,哲學家阿道夫·格倫堡說,按這樣的過程收集到的證據是很脆弱的。一方面,得出了模式的觀察有一個“共同的汙染物”——即分析者的影響。例如,分析師提供了某種行為片斷的解釋以後,病人可能會按部就班地得出一個確認性的記憶(這有可能事實上是杜撰的)。另一方面,當應用自由聯想來探索像神經癥狀、夢想和小毛病等的十分不同的領域時,數據之間存在的一致性可能是使用同一個方法來探索不同現象的結果,而不是發現的結果之間真正意義上的共存。格倫堡說,這並不能擔保這個結論說,心理分析是不可證明的,相反,它指明,其理論的檢驗應該在治療室以外來進行。“看起來,如果的確有效的話,弗洛伊德的主要推斷的有效性主要得從設計良好的臨床外研究中得出,不論是從流行病學的角度,還是從實驗的角度。”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裏,實際上進行了許多的工作,以實現這個目標。有些人進行了一些實驗室實驗,讓誌願者受一些刺激,這些刺激按弗洛伊德的理論應該得出某種特定的結果。另外一些人依靠測試來測量某些性格特征,在這些特征當中,應該有某種心理動力學的聯系,這些人在這些特征當中尋找統計學上的互動性以支持這個假設。還有一些人采取了發展學意義上的方法,觀察並測量兒童在成長期間的性格特征和行為,以確定性格成長是按弗洛伊德理論進行,或者要求別的解釋。 

  到目前,已經積累了一大批這樣的研究成果。它們在方法論的可靠程度上有很大的差異,範圍也有很大的不同,測試了總的理論,也測試小的具體的子項。這就很難衡量其積累下來的東西,可是,有一小部分學者還是奮力這樣做了。對於這樣一些研究,有一種觀點是由心理學家賽穆爾·費希爾和羅傑· P·格林堡提出的,他們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結果上面,而不去窮究方法論的完善與否。費希爾和格林堡提出,弗洛伊德的下列理論是有足夠根據的:他的口唇和肛門期特征概念;男性同性戀病源論(弗洛伊德提出,一個敵意的、排斥性的父親和一位親密的、有約束力的母親會促發俄狄浦斯式的敵對狀況,使兒童無法選擇一個女性的同伴);偏執狂的起源,它是對同性戀沖動的防衛措施;俄狄浦斯理論的好多方面;還有他有關夢作為心理學張力出口的功能的大多數夢幻理論。 

  他們認為下面這些論題是有錯誤的,即夢是隱蔽的無意識願望,心理分析學在治療精神病時優於其它治療方法的宣稱,俄秋浦斯理論的一些部分,還有弗洛伊德關於女性的大部分觀點。 

  他們的總結如下: 

  總觀我們對弗洛伊德理論的測試,我們得出一個總體印象,即檢測結果常常與他的理論預期相吻合……當我們把這些總的檢測結果加起來,並把正確的和錯誤的部分平衡起來的時候,我們發現,弗洛伊德一路走得相當不錯。可是,跟所有的理論家一樣,他已經證明,在這漫長的探索之中,他所取得的成功決非完美無缺。他的許多理論議題的確是正確和無可挑剔的,但在有些重大的觀點上他也同樣出現了謬誤。如果我們只考慮他關於男性的一些理論體系,甚或,如果我們只考慮他的理論推想(相對於他進行心理治療上的實際方法),則他的正確記錄的確無與倫比。 

  在這樣的一些研究當中,稍晚一些,在保爾·克蘭 1981年版的《弗洛伊德理論中的事實與幻想》中,進行了一些比弗希爾和格林堡更為詳盡一些的研究。按照克蘭的說法,這種研究也更加有區別性,因為他只以非常可靠的方法論進行的研究中得出結論。他並不想辦法去評估弗洛伊德有關死亡本能和快樂原則的大理論,因為它們“是形而上的心理學”——基本上是哲學的討論因而也無法檢驗——克蘭只發現有不少於16種的弗洛伊德概念已經得到檢驗。他的總結如下: 

  客觀證據證明,精神活動分成自我、超我和本我三重層次是可以確認的。發展理論得到了支持,因為口唇期和肛門期性欲(指嬰兒口唇快感中涉及性欲的成分)、俄狄浦斯和閹割情結都好像是出現過的。另外,成人性格模式中像口唇和肛門性格一般也可看見。防衛機制壓抑經常使用這一點好像不用懷疑,其它一些防衛機制也似可見。性象征是一種經過證明的現象,在夢幻裏外都已經存在過,它的確是與人性基本的沖突相關聯。另外,弗洛伊德關於精神病的一些推斷似乎也得到了支持……(總起來說)在弗洛伊德的概念當中,對心理分析理論致關重要的一些概念都已經得到支持。 

  結論 

  “一部世界史就是一部世界判斷史”,席勒說,而這在弗洛伊德的情況下的確就是如此。有對他的人格的攻擊,有就他的理論進行的哲學爭論,有很多人花費精力來驗證他的理論正確與否,可是,對這個人的衡量和他的思想的評價,本身就是他對心理學和西方文明史的影響。 

  到 20世紀30年代,盡管行為主義已經是一統天下,可是,還是有一系列心理學家同意威廉·麥克道爾的說法,他是這個領域裏一言九鼎的權威人士。麥克道爾說,弗洛伊德“對心理學作出了自亞裏士多德以來最大的貢獻”。在心理學的學術圈外,許多人用更崇高的字眼來形容他的影響。1936年,在弗洛伊德的80誕辰上,托馬斯·曼,羅曼·羅蘭,威爾斯和其他近200領導時尚的知識分子給他送了一段話,其中有: 

  這位勇敢無畏的先知和救人疾苦者,他一直是兩代人的向導,帶領我們進入了人類靈魂中未曾有人涉足過的一些領域……哪怕他的研究當中有個別結果將來可能會重新塑造或者加以修正,可是,他為人類提出的一些問題卻永遠也不會被遺忘。他獲取的知識是無法否認和被埋沒的……如果我們這個種族有什麽業績能夠永垂青史的話,那就是他探索人類思維的深度所創下的業績。 

  今天,弗洛伊德的論敵和崇拜者在這一點上都達成了一致意見,即他的理想已經滲入西方文化,產生了一大批不同的心理分析療法,而且,更重要的是,深刻地影響到了藝術家和作家、立法者、教師、父母、廣告人和大多數有文化的人思想人性和他們本身的方式。如費希爾和格林堡所言:“弗洛伊德的理論現在已經是我們文化實質的基礎部分。”從任何數量的客觀標準來說,事情毫無疑問地就是如此。但是,我們都直觀地感覺到事情應該如此。我們只需要稍為想一想就可以看出,我們多麽頻繁,多麽自然地引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術語來進行思考:不同物體的性象征,許多的幽默當中的隱藏的敵意(或者半藏半露),小錯誤和小毛病裏面無意識的理由,冒險和自我毀滅行為當中的隱秘的動機,同性戀發展中父母所扮演的角色,我們在日常生活當中努力尋找一些人的所作所為的“真實原因”的答案,等等,等等。這樣的思維方法遍及我們生活當中的每時每刻。 

  這些想法以及類似的信仰,都是以一個更大的東西為基礎的:即動力學無意識的存在。弗洛伊德在晚年對一個崇拜者說“我不是一個偉人——我只是作出了一個偉大的發現”時,他所指的正是這個東西。 

  他的偉大發現展現了以前從未有人涉足的一個思維領域,永久地擴大了現代心理學的視野並改變了它的方向。按照英國這方面的史學家 L·S·赫恩肖的說法: 

  (弗洛伊德)讓心理學家面對面地解決人類的全部問題,古往以來,一些偉大的思想家、藝術家和作家們都曾經探索過的一些重要問題,而這些問題總是被一些學術流派排擠在外而沒有得到解決——這些問題包括愛和恨,幸福和悲傷,包括社會不滿和暴力的喧囂,也包括每時每刻生活當中的一些枝微末節的小事情。既有宗教信仰上的宏偉構架,也有每天的家庭生活裏小小的、然而又是悲傷的緊張感。 

  雷蒙德·番切爾說得更大膽一些: 

  他顯示出了無意識精神因素的重要性和普遍性,這種提示如此有效,今天,這個革命性的思想幾乎就是理所當然的結論。我們這個時代最好的藝術和文學都描述了人類作為自我沖突的物種的矛盾,他們受制於一些自己無法進行清醒控制的力量,對自己的身份無法確認。雖然弗洛伊德的心理學中許多具體的方面還需要進一步檢測和質疑,可是,毫無疑問的是,這種人性觀點觸及了一個反應強烈的和弦。西格蒙·弗洛伊德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他們的工作極大地影響到了不僅一個專業領域,而且改變了整個的文化氣氛。 

  最後,我們只得不同意弗洛伊德的說法:他作出了偉大的發現——可只有一個偉大的人物才可能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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