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科夫·不必要的勝利故事(7)

固執的姑娘又逃跑過一次,而這“次”是最後一次。

那是四月裏一個暖和的夜晚。……十二點鐘早已敲過,可是布蘭沙爾太太的夏季劇場裏,節目還沒結束。……魔術師丘莉小姐在舞臺上變戲法。……她從女人的半高腰皮靴裏放出一群鴿子,隨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又拉出一件女人的很大的連衣裙。……她把連衣裙往地下一放,又往上一提,底下就鉆出個小男孩來,穿著美菲斯托費爾①的服裝。戲法都是老一套,不過作為“助興節目”倒還可以看看。布蘭沙爾太太的劇場所以表演節目,也不過是要使這家飯店保持劇院的名稱而已。客人們多半在吃菜喝酒而不大看舞臺。柱子後邊和包廂裏面都擺著小桌子。頭一排客人背對舞臺坐著,因為他們正舉起長柄眼鏡打量坐滿整個第二排的妓女。所有的客人大半在走動而不是坐在位子上。

……他們過於活躍,任憑別人怎樣低聲地噓,也還是不能使他們哪怕安靜一秒鐘。……他們從池座走進飯店的大廳,從大廳走進花園裏。……布蘭沙爾太太保留舞臺,還為了讓客人們看一看“新人”。丘莉小姐演完魔術後,就該由“新人”唱歌。客人們等著魔術完場,已經各自占好座位。他們心情興奮,由於無事可做而向女魔術師鼓掌。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本人也坐在包廂裏,面帶笑容,手裏擺弄著花束。她對那些在她身旁轉來轉去的“某些觀眾”口口聲聲說,他們所等待的“新人”簡直美妙無比。……她的胖丈夫坐在她的vis -à-vis看報,這時候就微微笑著,贊同地點頭。

“哦,是啊!”他喃喃地說。“我們辦這個合唱隊花那麼多錢,可不是白花的!要聽,真有可聽的;要看呢,也真有可看的。……”“您聽我說,”一個身體結實、頭發花白的老爺對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說,“為什麼今天您的戲報裏沒有匈牙利歌曲呢?”

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風騷地舉起一根表示疑問的手指頭,搖了遙“我知道,子爵,為什麼您這樣想聽匈牙利歌曲,”她說。

“您想看的那個人兒今天病了,不能唱了。……”“可憐啊!”子爵嘆道。“伊爾卡小姐得了什麼病?”

布蘭沙爾太太聳了聳肩膀。

“我不知道。……不過,我的伊爾卡多麼漂亮!今天傍晚向我問起她的人,您已經是第一百個了。她病了,子爵!疾病就連對美人兒也不肯放過喲。……”“我們的匈牙利美人害的是極高尚的病!”一個穿著龍騎兵軍服的青年人也站在包廂裏,說道。“昨天她對小醜奧瑪連先生說,她害的是思鄉玻嘿!您快看啊,謝齊子爵!多麼……多麼……多麼漂亮啊!”

龍騎兵對謝齊子爵指著舞臺,這時候“新人”合唱隊登臺表演了。謝齊看了一忽兒,把眼睛從舞臺上移開,又跟布蘭沙爾太太講起伊爾卡來了。……“她開玩笑!”過一刻鐘他對她小聲說。“她真荒唐!您知道她為那一瞬間的愛情要每人出多少錢?您知道嗎?十萬法郎!哈。

哈哈!我們倒要看看哪個瘋子肯給她這麼些錢!要是肯花十萬,我就能把十個這樣的姑娘弄上手呢!嗯……您表姐的女兒,太太,比她漂亮一千倍,也才花了我十萬,而且是在三年之間陸續花掉的!可是這個呢?任性的丫頭!十萬埃……您,太太,照理應該向她解釋一下:她這麼幹太愚蠢。……她在開玩笑,不過……一個人不見得能夠永遠開玩笑喲。”

“那麼花花分子阿爾福烈德·德齊烈會怎麼說呢?”肥胖的布蘭沙爾太太笑著轉過身去,對龍騎兵說。

“姑娘老是捉弄人,”德齊烈說。“她一心想把自己賣貴點。

……她把我們的神經搞亂,於是她原該得一千法郎,結果卻得到兩千。姑娘知道,要想弄得人神經緊張,破壞糟糕的神經,任什麼辦法也及不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即。……十萬也就是這種可愛的玩笑。”

這時候又有第四個人來插話,隨後是第五個人,不久整個包廂裏的人都在議論伊爾卡了。包廂裏大約有十個人。……他們談話的時候,伊爾卡坐在後臺一個小房間裏,象那樣的房間在整個後臺有許許多多。房間裏滿是香水、脂粉、燈用煤氣的氣味。這種房間同時有三個名字:化裝室、會客室、某小姐的房間。……伊爾卡的房間最講究。她坐在長沙發上,那上面蒙著鮮艷的、猩紅的、晃眼的絲絨。她腳底下鋪著花花綠綠的上等地毯。整個房間滿是粉紅色亮光,是從扣著玫瑰色燈罩的燈裏射出來的。……伊爾卡面前站著一個青年男子,年紀二十五歲上下,相貌英俊,頭發烏黑,穿一身幹凈的黑衣服。他是《費加羅報》記者安德烈·德·奧瑪連。他由於職務而經常訪問象布蘭沙爾劇院之類的地方。他的名片使他不必買票而任意出入,這類地方也希望報紙記者把它們的醜聞登出來。……醜聞一旦經《費加羅報》發表,就成了最好的廣告。

安德烈·德·奧瑪連站在伊爾卡面前,嘴裏咬著唇髭和胡子,眼睛一刻也不放松那個俊俏的姑娘。

“不,安德烈,”伊爾卡用不流利的法國話說,“我不能做您的情人。……說什麼也不行!您不用賭咒發誓,不用緊跟著我不放,也不用低聲下氣。……這都是白費!”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哈哈哈!您太天真了,安德烈。……反正,如果您遭到拒絕,那總是有原因的。……第一,您窮,而我已經對您說過一千次:我要價十萬。……您有十萬嗎?”

“目前我連一百法郎都沒有。……您聽我說,伊爾卡。……要知道,您老是胡說。……為什麼您這麼無情地毀謗自己呢?”

“可要是我另外愛著一個人呢?”

“那麼,這個人知道您愛他,而且他也愛您嗎?”

“他知道,而且他也愛我。……”

“哼。……那他一定是畜生,才會讓您到這個肥胖的布蘭沙爾的劇院裏來!”

“他不知道我在巴黎。您不要罵人,安德烈。……”伊爾卡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您,安德烈,”她說,“您不止一次說過,凡是我想辦的事,您都準備替我辦。……您不是說過這話嗎?好,那麼有件事您給我辦一下。……請您設法叫那些給我捧場的人不要來糾纏我吧。……他們不容我消停。……他們有一百個,我呢,只是一個。您想想吧。……我得拒絕每個人。……難道我看見人家遭到我的拒絕而傷心,會覺得愉快嗎?勞駕,您來想個辦法。……我對這些獻殷勤、提要求、表白愛情,簡直膩味透了。”

“我會想出辦法來,”奧瑪連先生說,“我會安排得除我以外誰也不能來打攪您。……我算例外吧?”

伊爾卡否定地搖頭。

安德烈臉色變白,眼睛跟蹤著走來走去的伊爾卡,跪下來。

“可是要知道,我愛您啊,”他用懇求的聲調說,“我愛您,伊爾卡!”

伊爾卡忽然驚叫一聲。她手裏擺弄著的圓形飾章,不知怎麼一來,突然張開了。以前,盡管她使過不少力氣,圓形飾章可就是打不開。馮·紮依尼茨把這個圓形飾章送給她的時候,忘記告訴她說,這個東西有秘密的開關。

“到底打開了!”伊爾卡叫道,臉上喜氣洋洋。

現在她能看清這裏面藏著什麼東西了!也許,這個黃金的小首飾裏嵌著他的照片吧?她希望看見那張高尚的、留著大黑胡子的臉,就趕緊跑到燈前,往飾章裏看一眼,她的臉頓時慘白:她沒看見生著大胡子的臉,卻看見一張女人高傲的臉,露出尊嚴的笑容。伊爾卡認得那張臉!照片嵌在小金框裏,金框上刻著:“捷莉紮·蓋依連希特拉爾愛你。”

“原來是這樣?!”

伊爾卡臉紅了,把圓形飾章丟在一旁。

“原來是這樣?!她愛他?哼。……好吧。……”伊爾卡倒在長沙發上,煩躁地扭動身子。

“她敢愛他?”她喃喃地說。“那可不成!安德烈!看在上帝面上!”

記者站起來,用手拍拍膝蓋,走到她跟前。

“安德烈。……好,我會愛您,不過您得照著我的要求去辦一件事。……”“不管您要求什麼,我都去辦!一千個要求都成,我親愛的!”

“這以前我一直不願意這樣做,可是……現在迫不得已。

……我選中您做我的報仇人。……您以前總去過我的祖國吧?”

伊爾卡就扶住記者的肩膀,湊著他的耳朵,開始小聲說話。她小聲數說很久,講得很熱烈,兩只手比劃著。他在他的采訪記事本上寫下一些字。

“您肯辦嗎?”她問。

“肯。……我聽您說過這些話以後,就恨她了。……”“那您馬上就去。……”“可是,您怎麼能知道我是否按您的委托辦過了呢?”

“我相信您真心的保證,”伊爾卡說。

“現在輪到您了,伊爾卡,您也對我作出真心的保證,說您……不會欺騙我。”

伊爾卡躊躇一忽兒。當然啦!她不得不卑鄙地說謊,對這個忠心而誠實的人說謊,而且……生平第一次說謊。

“我作出保證就是,”她說。

記者吻一下她的手,走出去。過一個鐘頭,他坐上火車,第二天走出了法國國境。

伊爾卡把記者送走以後,走出化裝室,來到休息室裏,那兒放著幾張小桌子。她臉色蒼白,心神不定,忘記這天傍晚劇院已經對外宣布說她有病,卻在各處房間裏走來走去。她不願意思索,然用極其可怕的、令人驚慌的思想卻在她那發熱的頭腦裏接連出現。她想到她的男爵愛著或者愛過那個女人,就心如刀絞。等她來到劇院的池座裏,觀眾的目光就紛紛轉到她身上來,轉到布蘭沙爾太太的包廂裏,而剛才她還口口聲聲說伊爾卡病了,躺在床上呢。這時候在舞臺上表演的“新人”忽然聽見臺下發出低語聲、唿哨聲、鼓掌聲,就開始鞠躬,……其實觀眾並不是對她們喝采和鼓掌。……“上臺去!唱匈牙利歌曲啊!”發狂般的觀眾叫起來。“上臺去!伊爾卡!好哇!”

伊爾卡微微一笑,用手指指喉嚨,走出去了,聽憑肥胖的布蘭沙爾自己去同被欺騙的觀眾周旋。她走進飯店一個單間裏,照例她在那兒跟“朋友們”一起吃晚飯。給她捧場的人都跟在她身後陸續走來。

這一次晚飯席上不那麼快活。伊爾卡一言不發,什麼東西也沒吃。她那高興的笑聲沒有了,她也不再對“朋友們”講不流利的法國話,人們只能聽見深深的嘆息。謝齊是晚宴的主人,也悶悶不樂。

“叫那些貞潔的小臉上的貞潔表情見鬼去吧!”他用眼睛盯住伊爾卡,喃喃地說。德齊烈只顧喝酒,不說話。近來這個不幸的龍騎兵心事重重。……伊爾卡要價十萬,他卻連兩千也出不起。他的父親不久以前已經去世,家中的田產都由債主們處置了。他不能指望不花錢的愛情:他知道他生得不漂亮,而且知道這些姑娘是要錢的。……銀行家巴赫的兒子阿道爾夫是負責供應大家喝香檳酒的,這時候坐在伊爾卡身旁,對她特別親熱。他是最有錢的人,才有這種權利。……他喝伊爾卡杯中的酒,湊著伊爾卡的耳朵說話,等等。這種狎昵的態度惹得在座的人心裏越發難受,他們看不慣有錢的阿道爾夫·巴赫。……離他們喝酒的飯桌幾步開外,有兩個老頭子在窗前坐著。

其中一個是裏昂城的工廠主瑪爾克·魯甫烈爾,另一個……雖然就是我們的老相識,小提琴手茨威布希,您卻認不出他來了。他模樣大變。他身子瘦了,臉色白了,額頭上也不再有汗珠閃亮。他眼睛裏流露出冷漠和聽天由命的神情。……老茨威布希對一切事都擺一擺手,不放在心上了。……依他看來,一切,連同他的伊爾卡,都完蛋了。他不再穿破衣服。

他那越來越瘦的身上穿著白襯衫和黑禮服,袖口上配著金袖扣。……他在跟魯甫烈爾談……文學,魯甫烈爾是伊爾卡最熱烈的崇拜者之一。

將近深夜三點鐘,除了茨威布希、他的女兒和魯甫烈爾之外,大家都喝醉了。酒意使得那些不高興的和陰沈不語的酒徒略為振作起來。絕望的愛情使得他們酒醉的頭腦發熱。他們的舌頭放縱起來。……四點鐘,伊爾卡跟她父親回家去了。她臨走,每個人都竭力想在告別時刻同她單獨說幾句話。……“我愛您!”每個人都對她說。每個人都對她應許將來會有天堂般的生活。

“十萬!”她簡短地說。

五月間一個寧靜的傍晚,終於有一個人給她十萬,因而結束了這出喜劇。這個人就是龍騎兵德齊烈。

深夜三點鐘,大家都已經喝醉,龍騎兵走進房間裏來。他臉色蒼白,神情激動。他跟誰也沒打招呼,一直走到伊爾卡跟前,拉住她的一只手,把她帶到一旁去。

“我把錢帶來了,”他用低抑的聲調說。“你收下吧。……你知道我幹了什麼事?我把我舅舅的錢搜刮來了。……明天他們就會把我送到法院裏去。……你收下吧!我同意!”

伊爾卡的胸中發出歡喜的喊叫聲。她已經有十萬了!可是同時,她的臉又象死人般慘白:為十萬付出代價的時候到了。……阿道爾夫·巴赫一直在註意德齊烈的行動,這時候走到伊爾卡跟前,聽見“同意”兩個字,就臉色發白。

“我也同意!”他很快地說,抓住自己的衣袋。……“我也給十萬!”

德齊烈譏誚地微微一笑。這時候他不認為娃娃巴赫是旗鼓相當的對手。

“我先同意的。……您,巴赫,不妨回家去睡覺。您的奶媽等您呢。”

“我又不跟奶媽一塊兒睡覺。您這張臉,德齊烈,我可不大喜歡!簡直是一副找打的樣子!我給十一萬!”

“我給十二萬!……”

德齊烈在舅舅那兒偷來的恰好是十二萬。

謝齊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盯緊伊爾卡,就象蛇盯緊兔子一樣。他忽然站起來,走到巴赫和德齊烈跟前。

“你們……你們……同意了?”他喃喃地說。“你們發瘋了!

你們……你們……發瘋了,小娃娃!十萬啊!哈哈哈!Pardon,mademoiselle,②不過話說回來,……您也會承認……”“我給十二萬!”德齊烈又說。

“我給十二萬!”男孩巴赫說,揚聲大笑。“我馬上就給現錢!”

謝齊身子搖晃一下。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難道真會有這樣的傻瓜:明明任何時候都可以花五千就買到的女人,卻偏要出十萬?而且,難道買這個女人的……竟然不是他?

“這不行!”他叫起來。

“我也出十二萬!”第四個走過來的男人說。他是馬賽郊區的地主阿爾科,生得魁梧、健壯,是個很有錢的人。要他拿出十萬來丟在姑娘腳跟前,是不算回事的。不久以前他妻子和獨生子都死了,現在他就用酒和買來的愛情澆滅他的悲愁。

“我也同意!”塞爾維亞人包契奇說。他自稱是某大使館的秘書,每天吃喝玩樂,揮金如土。

謝齊動手翻開他的筆記本,寫下一些字,計算起來。他的鉛筆不住地在紙上寫。

“何苦呢,諸位先生?”他喃喃地說。“難道你們的錢就這麼不值錢?為什麼一定要出十二萬,而不是整數十萬?三十,……六百,……為什麼不出十萬這個整數呢?”

“十二萬五!”巴赫叫道,得意地瞧著對手們。

“我同意!”謝齊叫道。“我同意!告訴你們說吧:我也同意!”

“我不要您添的零頭,”伊爾卡對巴赫說。“您把您那五千收回去。十二萬我也同意。……不過,諸位先生,大家都有份可不行。……只能一個人。……那麼這個人該是誰呢?”

“我,”龍騎兵說。“我是頭一個提出同意的。……”“這不算數!”另外的人說。“不算數!頭一個也罷,第二個也罷,還不是一樣?”

“這不算數,”伊爾卡說。“可是該怎麼辦呢,諸位先生?

你們這些人我一概喜歡。……你們這些人都可愛,招人喜歡。

……你們大家都同樣愛我。……那可怎麼辦呢?”

“那就抓鬮!”一個青年男子提議道,他沒有參與這場搶購,眼熱地瞧著那些買主。……“好,我們就來抓鬮,”伊爾卡同意說。“你們同意嗎,諸位先生?”

“同意!”大家說,只有龍騎兵除外,他坐在窗臺上,死命地咬他肥厚的下嘴唇。

“那麼,諸位先生,我們就來準備小紙片。……誰碰巧拿著有我名字的小紙片,誰就得著我。茨威布希爸爸,你準備吧!”

茨威布希象往常一樣無不從命,就把手伸進他新禮服的衣袋裏,從那兒取出一張紙來。他把紙裁成小方塊,其中一個小方塊上寫了“伊爾卡”。

“錢,諸位先生,都放在這張桌子上!”伊爾卡提議道。

“小紙片寫好了!”

“要我們各自拿出多少呢?”巴赫問。“要我們拿出多少?

八個人合在一起嗎?那麼,十二萬用八除,就是……就是……”“每人都拿出十二萬!”伊爾卡說。

“每人多少?”

“每人十二萬!”

“您的算術很差呀,我親愛的!”塞爾維亞人說。“或許您是開玩笑吧?”

“每人十二萬。……要不然我就不幹,”伊爾卡說。

那些男人默默無言地從伊爾卡身旁走開,圍著桌子坐下。

他們憤憤不平。謝齊開始罵街,尋找帽子。

“這簡直是敲竹杠!”他說。“這叫做騙財!這是看到我們這些傻瓜,醉驢,血氣方剛,一味逞強,就乘機打劫!”

“我連一個生丁③也不出!”巴赫說。

“我又沒要您出,”伊爾卡說。“不過,現在該回家了。……你準備好了嗎,茨威布希爸爸?我們走!你把那些紙片收起來留做紀念吧。”

“再見!”男人們說。“您回您的匈牙利,到那兒去我給您一百萬的傻瓜吧。您不是要一百萬嗎?您得放明白點,怪姑娘!花一百萬連整個巴黎都能買下呢!再見!”

然而,力量無窮的情欲占了上風。……等到伊爾卡伸出熱乎乎的手同每人握手;臨別對每人都說幾句熱情的話,而且唱了“最後”一支歌,他們的情欲就達到頂峰了。……五點鐘,他們把遇到的頭一個仆役找來,要他從巴赫的帽子裏把方塊紙一一取出來。……所有的方塊紙都取出來攤開,所有的男人胸膛裏就一齊發出笑聲。這是絕望的笑聲,是對於命運的荒誕和瘋狂所發出的笑聲。

原來那張帶有“伊爾卡”名字的紙片落在裏昂城的工廠主,衰老的瑪爾克·魯甫烈爾手裏了。瑪爾克·魯甫烈爾“逢場作戲”拿出十二萬來,可是他只能吻一下伊爾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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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德國作家歌德的詩劇《浮士德》中的魔鬼。

②法語:請原諒,小姐。

③法國輔幣名,合一個法郎的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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