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堅譯·戈蒂埃《瑞士印象》(節選) 6

太陽升起在潔凈的天空上,月亮仿佛還不願意立刻被取而代之,他們如同一對兄妹對望著。這是一對不能常見的兄妹,一個蒼白而微藍,一個金黃而火紅,一個是黑夜的王后,一個是白日的主宰。這兩個金黃和銀白的圓盤分別高懸於天空的兩側,一個是黑夜的明燈,一個是白日的火炬,一起在晨光中閃爍,產生出一種最為神奇的景象。然而,月亮的光輝畢竟難以與太陽匹敵,便漸漸隱退了,消失了,在天空中只留下一片迷茫的灰色。

此時,與我們結隊出遊的女人出現在旅館門口,她們起得太晚,失去了與東方玫瑰色的黎明一比顏色的機會,否則她們本來可以受到17世紀類似《晨起的美人》那樣詩句的贊美。她們為錯過觀看壯麗的景色而深感遺憾,但她們並不像18世紀那些在日食過後才到達天文臺的貴婦人,祈求太陽重新升起。

由於我們事先不了解情況,所以在討論如何下山的時候才知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沒有其他出路,如果不想從原路返回,只有聖德里杜爾山口通向意大利和奧斯特山谷。走這條路,旅行計劃就會被打亂,我們的本意是想繞瑞士走一圈,何況,我們得在光滑而危險的冰川路上走四五個鐘頭。迫於無奈,我們只好再次取道澤爾馬特。

我們必須從原路下山,昨天從這條路上來,我們可是歷盡艱辛。我們拿著登山杖上路了,登山杖的一端是鐵做的尖頭,手柄則是一塊羚羊角。我們如同一支重武器部隊,走在最後,讓那些輕裝的隊伍在前面偵察地形。至於坐騎,我們把它們留在了里費爾,因為路途險境不斷,騎馬毫無舒服可言。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我們把寸草不生的高地留在了身後,植物漸漸地出現了,高山牧場上綠草如茵,在不那麽稀薄和更加溫暖的氣息里,幾株落葉松伸展著它們的枝條,綠色苔蘚平展展地蓋滿大片大片的山石,這些棱角分明的石頭,如同地面上的堆堆骸骨,構成一塊不毛之地。我們又返回了生意盎然的世界: 成千上萬朵美麗的小花裝點著翠綠的山坡,在陽光下閃爍,擁擠在石頭的縫隙之間,在小路旁眨著眼睛,仿佛在請求人們採摘。我們的旅伴已經無法抵禦這種誘惑,他們發出一陣愉快的呼喊,瘋狂地跑上跑下,采下黃色的銀蓮花,紫色的龍膽,嫩柔的高山紫羅蘭,藏紅色的毛茛,藍色的高山鐘花,勿忘草和許多其他我們不知俗稱是什麽的可愛的小花。我們也不甘落後,於是就在我們已經插了一根孔雀羽毛的帽子上別上一朵奇特的白花,白花上面覆蓋著一層白色絨毛,而它的莖和葉子上卻是一種淡綠色的絨毛,仿佛因為怕冷而穿上了一件貂皮大衣,後來我們才從阿爾卑斯山植物誌上得知這種花的學名是火絨鼠曲草,但當時我們卻根本未曾想到。最為有趣的是看著兩個少女,懷中抱滿鮮花,順著山坡向下跑去,仿佛腳底生了翅膀。風掀起她們的長髮,她們的衣服也隨風飄舞,如同埃爾科拉諾和龐貝城舞女的舞衣。她們並不恐懼那往來於花間的貝麗女神,並且像她一樣輕盈地從一塊石頭跳向另一塊石頭,挑選著某種小花和千奇百怪的小石頭。

③ 貝麗女神: 波斯女神,歐洲有以她為題材的芭蕾舞劇。


在阿爾卑斯山的植物群中,既沒有盧梭的“長春花”,也沒有喬治·桑的“仙客來”。也許前者的季節業已過去,而後者的季節尚未到來。


從巨大的覆蓋著虎耳草和墻草的石塊中間流出股股泉水,我們用一個鍍金的杯子,在這些寒冷如冰和晶瑩如玉的泉水中加進去幾滴燒酒,喝了幾口,因為在山間旅行得提防口渴。所有這些眾冰川上流下來的水,農民稱之為“野水”,都是不能喝的,空氣和陽光沒有使之具有生命所需要的元素,並且沒有經過土壤的過濾。但唯一的危險是過涼,所以必須加進去一些含酒精的飲料。


最艱苦的路程已經被我們拋在了身後,我們走出一片盤根錯節的仿佛生長在一個昔日滑坡之上的杉樹林,來到平緩的通往谷底的山坡之上,我們順著大道,走在牧場柔軟的草地上,雙腳如同踏在土耳其的伊茲密爾地毯上。我們滿懷喜悅地又見到了芬德蘭巴赫瀑布,依然那樣水流湍急和泡沫飛揚,飛快地從一座小橋之下流過,接著我們很快地就接近了村莊最先出現的木屋。半小時之後,我們回到澤爾馬特,走了這麽長時間,加上天氣寒冷,我們已經感到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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