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華:身體詩學:一個基於身體概念的理論圖式(6)

山頂是身體可以抵達之處,是現實世界的天空。天空是身體實踐的上限,是宇宙之家的頂棚。有關山頂—天空的想像反襯出生存的原初狀態。詩中的身體只能奔走於大地上,飛翔尚是難以實現的夢想;天空只有緊挨著隆起的大地,才不會脫離它的掌控。此類想像反映了身體的原初籌劃:在這個緊湊的王國中,它制定有關環境的“標準”,它既在世界之中,又擁有它。即使天空最終越過了山頂,有關世界的詩性言說依然服從身體的需要:“高遠,高不過藍天,/深邃,深不過海洋,/連綿的山川大地,遼闊無際,/第聶伯河的漩渦激流啊,深不見底。”[31]

在這首民歌中,高、深、遼闊之類詞語都折射出身體的在場:勞作的身體需要不斷用自己衡量其他事物,成為“存在者存在的尺度”。吟唱它的先輩們 “通過自己的身體來思考宇宙”,“並通過宇宙來思考自己的身體”,並由此“構成一種渾然一體、比例得當的宇宙模型。”於是,身體成為模型中的模型:“通用科學/宇宙科學(universal science)之根基就是世界態身體。”[32]

在眾多宇宙起源說中,居於主導地位的是宏觀身體學:宇宙的局部與身體的各個部位相應,“大”(世界整體)與“小”(人類身體)彼此同構、相互呼應、完美統一。[33]身體意象投射到宇宙中,宇宙被設想成一個巨人的身體,擬人化的宇宙誌(cosmography)生成了。在其他事物之中,人類植入了自己的屬性:“值得註意的是,在一切語種里大部分涉及無生命的事物的表達方式都是用人體及其各部分以及用人的感覺和情欲的隱喻來形成的。”[34]

這是一種詩性的想像:“詩的最崇高的工作就是賦予感覺和情欲於本無感覺的事物。兒童的特點就是在把無生命的事物拿到手里,和它們交談,仿佛它們就是些有生命的人。”[35]譬如,大地曾被想像為“碩大的母駝鹿”,端坐於龜背或蛇首之上。[36]根據這種詩性的邏輯,世界是身體的共同體,創世紀的核心是身體的嘉年華,宇宙進程則不外是身體的史詩。這再次證實了原初想像的身體性:身體既是其源頭,也是其目的。

 

由此可見,原初的詩性想像源自身體又回到身體,創造出了一個環繞身體的詩性世界,由此而誕生的文本則直接展示了當代認知科學所說的身體圖式(body scheme)[37]在它所創造的意象共同體中,基本成員都是身體性存在:其一,身體意象(body image)本身是其成員;其二,與身體相關的事物的意象(如農牧業社會中的牛羊、牧場、帳篷等)會被反復征用。

這個過程具有二重性:身體既是成員,又是活動的中心。行動的身體是詩性的源泉,詩性直接顯現於行動中。如果說詩性文字一定牽連出想像的類型,那麽,身體就同時是想像的主體和對象。



[31]葉·莫·梅列金斯基:《神話的詩學》,第129頁。

[32]約翰·奧尼爾:《身體五態》,李康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3、14頁。

[33]葉·莫·梅列金斯基:《神話的詩學》,第229頁。

[34]維柯:《新科學》,第175頁。

[35]維柯:《新科學》,第97頁。

[36]葉·莫·梅列金斯基:《神話的詩學》,第229頁。

[37]肯特·戈爾茨坦:《機體論》,包蕾萍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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