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6.4

我把對它的描述和它的圖像寄給了理查德·索思,想要在《昆蟲學家》上發表。他也沒有見過這種蝴蝶,但是非常好心地在大英博物館的收藏品中進行查對——發現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克雷奇馬爾稱作Plusiaexcelsa了。

我懷著最大的堅忍接受了這個令人傷心的消息,其用詞充滿了同情(“……應該祝賀能夠獲得……極其稀有的伏爾加地區的物種……值得贊美的圖像……”);但是多年以後,純粹出於偶然(我知道不應該對別人指出這些意外收獲),我把第一個發現了我的飛蛾的人的名字給了小說里的一個瞎子,就算和他扯平了。

讓我也把天蛾,我童年時代的黑寶貝召喚來吧!色彩在六月的黃昏要很長時間才會消失。我手里拿著網子站在盛開著的紫丁香樹叢前面,在暮色中現出一簇簇毛茸茸的灰色——微帶一絲隱紫。一鐮水汪汪的新月懸掛在鄰近一片草地的霧靄之上。

在後來的年代里,我曾在許多園子里這樣站立過——在雅典、安提貝、亞特蘭大——但是再也沒有像站在那些逐漸隱入黑暗中的紫丁香前那樣,懷著如此熱切的渴望等待過。

突然它來了,低沈的聲從一朵花傳到另一朵花,以及環繞著一隻黃綠和粉紅相間的天蛾的流線型身體的顫動的暈圈,它平衡在它已將細舌探入其中的花冠上空。兩個月以後能夠在陰濕的柳葉菜上找到它漂亮的黑色幼蟲(當它把帶有單眼的前部體節突出來的時候,很像一條小型的眼鏡蛇)。

就是這樣,每一個時刻和季節都有其特有的樂趣。最後,在寒冷甚至霜凍的秋夜,你可以在樹幹上塗上糖漿、啤酒和朗姆酒的混合物來捕蛾。穿過狂風陣陣的黑暗,你的燈會照亮樹皮上黏糊糊的發亮的道道溝痕,以及上面的兩三只吸吮著甜液的大飛蛾,它們的緊張的翅膀像蝴蝶那樣半張著,下面的翅膀展露出了在地衣灰的原色下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緋紅絲絨。“Catocalaadultera!”當我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把捕獲物拿給父親看的時候,我會朝著房子亮燈的窗子懷著勝利的狂喜尖聲叫喊道。

 

飛蛾的斑點,而小小的羊齒植物將它們的

 

在法國詩歌中,繆塞的著名詩行(在《柳樹》中)給了人們很深的印象: 

有一次到國外旅行時,我曾把一種稀有的飛蛾蛹留在我們的鄉間醫生那兒,他寫信給我,說全都孵得很好;但是事實上這些珍貴的蛹到了一隻老鼠嘴里,我回來後,這個騙人的老頭拿出了一些普通的蛺蝶,想來必定是他匆忙從自己的花園里捉來,往繁殖籠里一放,作為貌似可信的替代(他這麽認為)。比他強的是一個熱心的廚師助手,他有時把我的工具借去,兩個小時以後帶著一袋子活躍的無脊椎生命和別的幾樣東西凱旋而歸。他會開用一條繩子系緊的網口,倒出豐富的戰利品——一大堆蚱蜢、一些沙子、在回家的路上出於節儉采摘的一個蘑菇的兩半、更多的蚱蜢、更多的沙子,和一隻遍體鱗傷的小白蛺蝶。

 

在俄國大詩人的作品中,我只能找到兩個真正能給人以美感的鱗翅目的意象:蒲寧對無疑是一隻蛺蝶的完美無瑕的形象再現:

 

有關這個方面,我想起了一個同學來訪的事,這是一個我很喜歡的少年,曾和他在一起玩得非常開心。他是在一個夏夜——我想是一九一三年——從大約二十五英里外的一個城鎮來的。他父親不久前死於事故,家庭破落了,因為沒有錢買火車票,這個勇敢的孩子一直騎車走了那麽多英里來和我一起待上幾天。

 

我還很快發現,一位沈溺於自己安靜的探索之中的“鱗翅家”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奇怪反應。有多少次,當安排好了要去野餐,而我頗為不自然地企圖不引起注意地把自己簡陋的工具放進有一股瀝青味(用一種瀝青制劑使蒼蠅不來叮馬)的敞篷大馬車里,或者放進有茶葉氣味的歐寶折篷汽車里(四十年以前,汽油就有這種氣味)的時候,某個堂兄弟或姑媽就會說:“你真的就非得帶上那個網嗎?你就不能像個正常的男孩子那樣快活地玩嗎?難道你不覺得你在掃大家的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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