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苓植《虯龍爪—鳥如其主》(6)

這裡應該補充說明,侯七這番話還是說得滿在行的。玩鳥者特別講究鳥具,俗稱「鳥行頭」,如鳥籠、鳥抓(烏籠上的提手)、鳥食具。鳥籠子是要用安吉縣的青竹;做工是要論『涿洲馬』的手藝;老北京前門是有這麼個鳥籠鋪子,是已有上百年的名氣;而鳥食罐兒最講究的也的的確確是乾隆年間的瓷貨。侯七這小子,在這方面還真不含糊! 

侯七的話音兒剛一落,周圍便是一片由衷的讚歎聲。彷彿是都在圍觀一座新竣工的金鑾殿,又彷彿是都在欣賞一件古代的藝術珍品。關老不吭聲兒,儒雅中含著矜持。鳥兒也不輕易開口,安詳中透出深不可測。 

宗二爺被一種咄咄的神秘氣勢逼著,似乎就要下意識地摘下虯龍爪上的鳥籠子。但幾乎與此同時,侯七那最後半句話:「關老爺子用三間房換的……」像在他那迷迷怔怔的腦海裡開了一條縫兒,挑出了他多少年前一縷陳舊的記憶,剎那間,他的手又木木地停住了,只顧了抬起了頭,癡癡呆呆地注視起眼前的老頭子。

 

是他?……

 

往事如煙雲一樣在眼前浮蕩起來:那還是解放前一年,掌櫃子打發他到財神廟街去討帳。信不信由您,欠債的主兒祖上竟是「香必居」的大股東,這老城過去的首富人家。如果後代稍能老成守業,到解放後這人家定是口外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兼大資本家。所幸子孫會吃、會喝、會玩、會樂、會鬧、會變著法兒折騰,臨到欠債的這位主兒手裡,就留下了一座古老頹敗的小四合院。但這位少爺仍不變父風,更超脫,更瀟灑。先是愛玩蛐蛐兒,一鬥就賭房子典地。後來又愛上了玩鳥兒,而且越玩越玄,一溜大正房換來一只好鳥兒,三間偏西房換來一個乾隆年間的鳥食罐兒。就是為了這個「譜」兒,自己寧願帶著老婆孩子,擠在下首破爛的小門房裡。掌櫃子生怕這位昔日的大股東,把這間小門房也餵了鳥兒,特打發最能幹的小夥計前來要帳。 

宗二爺記得,當他一跨進這間陰暗潮濕的小門房裡,就看見一位面黃肌瘦的婦女,帶著四個孩子在糊紙盒子。孩子們一個個腦袋顯得分外大、臉色分外蒼白,只顯出一雙雙憂鬱驚恐的黑眼睛。而那位欠債的主兒卻像沒那麼回事兒似的,正自得其樂地伺候著自己的鳥兒。一件夏布大褂雖然早已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卻透出一股古色古香的味兒。滿頭長髮多日不剃了、卻和一臉的晦氣與油泥兒顯得那麼協調柔和。真搞不清這位主兒的年齡:二十、三十、四十……只清楚地看見了他爪子似的右手,那小拇指的指甲是那麼長、那麼俏,就像半片發黃的小蔥葉兒似的。進屋時,這位大爺正用珍貴的長指甲當鳥食勺兒,為那隻鳥爺爺餵食兒呢。不等他開口,一串輕輕的「噓、噓」聲兒,已經堵住了他的嘴:

 

「您哪!免開尊口,小心驚了鳥食兒!」 

「掌櫃子說……」 

「掌櫃子說個屁!咱爺兒們的鳥兒得了壓食病,砸了他『香必居』能賠得起嗎?」 

「這、這……」。

 

「這什麼?我說小夥計,與其跟那些俗氣人兒吆喝賣菜,還不如到鳥市上搗騰鳥食兒呢!那是什麼行當,有咱爺兒們拉把你,還怕你小子不發財嗎?」 

「這、這……」 

「這鳥食兒可大有學問!」 

又沒容他來得及開口,有關鳥食兒的學問就鋪天蓋地向他灌來了。什麼鳥的「素食」:小米、栗子、玉米面。什麼鳥的「肉食」:玉米蟲、小蜘蛛、嫩螞蚱。怎麼調配、怎麼研製、怎麼保存、怎麼使用,足足說了有一個多時辰,急得他差點尿了褲子。

 

「大爺!您……」

「我?我看你小子透著點靈氣兒,是這麼塊料子!記著,百靈子不吃肉食兒,膛音兒可就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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