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暗的光線裡,我可以看見霓紀淡色晨褸中瘦削的身子,她雙手捧著杯子。

「抱歉,霓紀。我還當妳是賊呢!」

我女兒深吸了一口氣,看來依然驚魂未定。

她說:「我睡不好,所以我想乾脆起來弄杯咖啡。」

「現在幾點了?」

「五點吧!我想。」

她走進客廳。我仍站在樓梯口。我也到廚房沖了杯咖啡。客廳裡,霓紀已經拉開窗帘。她跨坐在一張硬背椅上,兩眼空洞地望著花園。

「妳想還會下嗎?」我問。

她聳聳肩,依然望著窗外。我在壁爐邊坐下,看著她。她疲倦地嘆了一口氣,說:

「我總像是睡不好。一直做惡夢。」

「這不行呀!霓紀。妳這年紀應該不會睡不好的。」

她沒說話,仍舊看著花園。

「妳做些什麼樣的惡夢?」我問。

「只是惡夢嘛!」她說,突然不耐煩起來。「什麼樣的惡夢有什麼關係?」

我們沉默下來。過了一陣,霓紀說:「我想爸應該多照顧她一些的,是不是?他大半時候根本不睬她。這並不公平。」她的頭並沒有轉過來。

我等著她往下說。然後我才開口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他到底不是她親生父親啊!」

「可是這並不公平呀!」

外面已經亮了起來。一隻鳥獨自在窗子附近叫著。

「妳父親有時候是個相當理想的人,」我說。「在那時候,他的確是由衷的相信我們在這裡能給她快樂的生活。」

霓紀聳聳肩。我又看了她一陣子,才說:「可是,霓紀,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知道她在這裡不會快樂。可是我還是決定帶她來英國。」

我女兒彷彿在咀嚼我的話。「別說傻話了,」她轉向我說:「妳怎麼可能知道?妳為她盡了一切的力了。這無論如何怪不到妳身上去的。」

我沒有說話。她那張沒有化妝的臉顯得異常年輕。

「不管怎麼說,」她說,「有時候誰都得冒險闖一闖。您的選擇當然是對的。您不能白虛度一生呀!」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眼光向著窗外。外面沒有落雨的跡象,天空也比前幾天清朗許多。

「如果您接受一切,留在日本,那才是愚不可及。您至少盡力而為了。」霓紀說。

「隨妳怎麼說吧!我們別再談下去了。」

「有的人只是虛度終身,實在愚不可及!」

「我們不要再談下去了。」我正色說道。

我女兒又轉過身去。我們靜坐了一陣,然後我起身走近窗邊。

「今早天氣不錯,」我說。「說不定太陽會出來。如果真有太陽,霓紀,我們可以出去走走。那對我們倆都大有益處。」

「我想是吧!」她低聲咕噥著。

我離開客廳時,我女兒仍跨坐在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漫無邊際地望向花園。

電話鈴響的時候,霓紀和我剛用完早餐。這幾天找她的電話不斷,所以自然而然地由她接電話了。她回到廚房時,咖啡已經冷了。

「又是妳朋友?」我問。

她點點頭,走過去開了咖啡壺。

「媽,」她說,「我下午就要回去了!行不行?」她一手在壺把上,一手在背後。

「當然行哪!霓紀,妳這次回來住幾天真好。」

「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看您。可是我真的得走了。」

「妳不必覺得抱歉。妳該有自己的生活。」

霓紀轉過去等她的咖啡。水槽上的窗戶上蒙了一層霧氣,窗外卻有陽光了。霓紀倒了,咖啡,坐在桌邊。

「哦,對了,媽,」她說。「妳曉得我跟妳提的那個朋友,寫了關於妳的詩的那個?」

我微笑著。「是啊,妳的朋友。」

「她要我帶些照片或是其他什麼跟長崎有關的東西。您有沒有?從前的明信片呀之類的?」

「我想我總可以找出什麼給妳。真不可思議。」我笑了一笑:「她到底寫我些什麼呢?」

「她是個很好的詩人。她經驗過很多事。所以我才跟她說起您的事。」

「我相信她會寫一首很棒的詩,霓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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