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道彬:《周易》與中國文化的詩性品格(5)

以上對《紅樓夢》做了簡單的分析,當然是我個人的看法。我是想說明中國的敘事文學也深深地受到了《周易》像征的詩性思維的影響。

事實上,中國文化的詩性品格不僅僅表現在《周易》中。例如,在中國的大思想家孔子身上,也透露著詩性的光芒。過去我們常用“夫子氣”這個詞來比喻某些知識分子的木訥迂腐的性格特點。實際上孔子並非如此,而是一個充滿了詩性智慧的東方聖哲。

 

孔子是中國禮樂文化的重要奠基人。過去,我們常把禮樂的禮與禮教聯系在一起了,事實上不是這樣。日本學者今道友信在《東方的美學》這本書里說,“禮”是舉止典雅的藝術。“禮”就是人類從野蠻走向文明的雅化的過程。而在孔子的思想中,這一雅化的過程同時也是藝術化的過程,所以孔子一生追求禮又追求樂。他是很快樂的。我們看孔子是如何教人學習的,他提倡的是一種快樂學習法:“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自我愉悅、與人同樂、人不知而不慍,這三重境界層層遞進,他把樂的最高境界定為“不慍”,也就是儒家的“溫柔敦厚”。在學習態度方面,孔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知者。”最後同樣歸結到“樂”。再看看孔子的日常生活:他一生清貧,“飯蔬食而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他稱贊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孔子是稱贊顏回,也是夫子自道,他所追求的正是這種安貧樂道的人生境界。

而孔子所追求的“樂”實際上正是藝術化的,充滿詩性精神的。首先,孔子對“詩”本身就是非常看重的。他教導弟子說“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可以說詩性的精神深透在孔子的生活和思想的方方面面。比如,他看到松柏後凋就想到人格的比喻;看到流水東逝,就想到時光的流轉人生的短暫。從小處說,一草一木總能給他詩意的啟示;從大處說,孔子的人生理想就是一種詩意的理想。我們看《論語》中的《子路曾哲冉有公西華侍坐》章,有一天,這幾個學生在孔子身邊侍坐。孔子說:“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你們平時總抱怨懷才不遇,假如有一天真的給你機會了,你將怎麽辦呢?這時子路馬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說一個千乘的小國家,把它放在大國之間,並且外有侵略內有饑饉,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只要三年時間他就可以治理好,不但能使國民勇敢作戰,還知道禮義文明,保證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雙豐收,結果“夫子哂之”。這一哂,略含貶義,但不是嘲笑、譏諷,而是既有“獎其勇敢爽朗”的肯定的一面,又有“懲其驕矜不遜”的暗示警戒的一面。所以這一哂之後,其他學生都收斂了。到了冉有的時候,他就把國家說小了,精神文明也做不到了,只能“以俟君子”。後來公西華更加謙卑:“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這時只有曾哲沒說話,正神態悠閑地鼓瑟。他的志向,“異乎三子者之撰”。在孔子的一再啟發下,他最後用形象的描繪說出了自己的理想。從後來孔子“吾與點也”的感嘆中,我們知道,這其實是借曾哲之口描畫了一幅孔子的“春風教化圖”:“暮春者春服既成”——這是桃紅李白、鶯歌燕舞的景之樂;“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這里是童心勃勃、青春洋溢的人之樂;“浴乎沂風乎舞雩”——這里是潔凈清爽舒適暢快的身之樂;“詠而歸”——是任情歌呼,其樂陶陶的心之樂。“樂”的境界,詩意的境界才是孔子向往的理想境界。這是一首用像征意蘊的詩意人生,而不是簡單的逃避隱逸,是春風教化的理想人生。

愛思想 2016-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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