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我的確經歷了很多低谷時期。95年出來,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有著巨大的不適應。當時有一個念頭就是,我要就此跳江,隨我母親去死了,我的這份屈辱就白受了。我一定要讓這份屈辱在未來得到聲張,我一定要贏,我來到這個時代,不能就這樣白來了。這是我個人的一個結論。也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男人身上有這樣一種野性。所有的男生,我都希望你們不要做一種容易被打敗的人,而要做一個打不敗的人。就像在打架,(眾笑)我們受教的就是,一打眼力二打快,三打功夫四打賴,要有那種賴,就是被打倒了要敢於站起來,這就是我的回答,謝謝。(掌聲)
聽眾:野夫先生,創作一般都來源於生活。可是像我們這種……就是很聽話,從小學到大學……那如果想寫作的話,該怎樣來經歷,通過什麼來經歷?
野夫:喜歡寫作的人,肯定是經歷得越多越好,但並不是說寫作都必須是以經歷來支撐的。經歷只是為一個寫作者積累各種體驗和經驗。真正的寫作,虛構是一個主要功能。全世界的文學經典很多都是虛構出來的,但這種虛構又建立在一個人對各種情感體驗的基礎上。比如人類的屈辱,悲憫,仇恨和愛。作為一個寫作者,你如果能像托爾斯泰一樣,對人類那種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有深刻的內心體驗,那你也可能寫出像他那樣偉大的作品。但那一系列經驗並不一定全是托爾斯泰經歷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想象和虛構。比如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莊園》、《1984》等,全是寓言類的東西,作者寓言的這個社會是他根本沒經歷過的,但是這樣的一部寓言小說,一直到今天為止,都是世界經典。我主張多經歷,但是也不要故意去體驗痛苦。(眾笑)謝謝。(掌聲)
野夫:(紙條)這個問題是說,很多作家的性格會很極端,或者是很抑郁。那你認為你的性格是怎麼樣的?作為一個寫作的人最應具備什麼能力?
很多作家的性格會很極端這個我不太同意,其實生活中很多作家不是很極端的人,極端的是作家裏面和詩人裏面很少的一部分,像顧城,或者像海子那樣,都是少數。多數沒那麼極端。有抑郁癥的作家確實不少,但是,有抑郁癥的作家的比例遠遠低於有抑郁癥的官員。(眾笑,掌聲)這是真的,這個可以查證,作家相對而言不是抑郁癥高發群體。
另外,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相信通過今天的一席談話大家都可以感覺到,我是一個特別樂觀的人。我在生活中,在朋友圈裏,是一個給大家帶來快樂的人,我在酒桌上是一個從頭到尾可以把大家逗樂的人。當然我也有偷偷哭泣的時候,也有內心的敏感脆弱,有時甚至看一個很爛的電影,都可能因為其中某一句台詞而流淚。但另一方面,我也是很開心的一個人,非常快樂。絕不抑郁。謝謝!(掌聲,笑聲)
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說,作為一個寫作者最應該具備什麼能力?一個寫作者最應該具備語言能力。因為文學歸根結底是語言的藝術。就像美術是色彩的藝術一樣,所有文藝學、文藝理論都在講“文學是語言的藝術”,這是唯一的,不可改變的金科玉律。寫作必須具有語言能力,往淺了說,就是你必須知道什麼樣的語言是美的,有味道的;什麼樣的語言是平庸的,乏味的。獲得這種基本語言能力的一個起點,就是必須多讀書,讀好書。謝謝。(掌聲)
野夫:(紙條)這位同學問我來長治是作為一個過客呢,還是會在這裏做一些具體的事情。(眾笑)
(笑答)是一個過客。沒準備在這開一個面館。(眾哄笑)是因為你們張老師邀請我到這裏來和同學們進行一次對話,而我也是一個努力想讓自己更多保持一些青春感覺的人,我每年都願意跟大學生做一次這樣的對話,所以我就來了。謝謝大家。(掌聲)
野夫:(紙條)在您的一生中,行走是最重要的經歷。而對我們而言,是否還有更多的事情和責任需要我們踐行?如果我們行走,將選擇怎樣的方式?
這個話題很好。這個同學的紙條裏隱含了這樣一個信息,好像行走就是出去玩耍,就是不盡責任。其實行走不是旅遊,不是背包客,不是一個簡單的驢友。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命運,實際上都是在行走中拓展開來的。我主張的是帶著事情和責任的行走,而不是背著一個背包簡單的旅行。你們大學畢業的那一天,就是幼鳥飛出窩的一天,就是應該要離開父母的臂膀,要獨自展翅高飛的一天。
我也有一個女兒,比你們大一點,前兩年大學畢業,我跟她的談話就是,從你大學畢業開始,或者說從你任何一天終止讀書開始,我將終止對你的資助,你必須自己養活自己。雖然我有足夠的能力養活你,但我不能這樣做,你必須上路。
大家不要怕上路,等你們畢業了,許多人會到遠方去,命運會把你們帶到不同的地方,但那個地方也許都不是你們的終點,而只是一個小小的起點。今天的你們已經不像我們那個時候,工作一幹就是一輩子,你們的工作可能要面對無數變動,可能會從這個城市走到那個城市。這份工作不滿意了,你要敢於再去找一個新的,這就是我所說的行走的含義,只有這樣的行走才是踐行了自己責任的行走。謝謝。(掌聲)
野夫:(紙條)你覺得走在路上的作家和整天坐在桌前的作家有什麼不同?
我有很多作家朋友,他們都是坐在桌前的。他們偶爾的行走就是國家宣傳部安排的旅行或者考察之類的才會出去行走一下。他們和我的不同是,他們是圈養動物,我是野獸,就是這樣。(笑聲,掌聲)
野夫:(紙條)我從小的願望就是做一名編輯,但是作為一名大學生,我目前應該把精力放在現實生活上還是自己的夢想上呢?
這個問題我最有發言權,因為我就是編輯出身的。你的話說得太悲觀了。你的願望就是做一個編輯,你居然覺得這是個夢想,和你的現實毫不相關。
我想告訴你的是,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成為一個編輯比成為一個廚師要簡單得多,真的。你要想成為一個廚師的話還得讀一個烹飪學校,而作為一個大學中文系的本科畢業生,做編輯應該是你的基本功。你只要真正讀好四年大學,字詞句功夫過關了,任何一個地方——中國需要海量的編輯。我當圖書公司老總的時候,就是招不到好編輯。你們寫篇文章拿過來,讓我能夠改不出一個錯別字來我就佩服你們了。
如果一個大學中文系的本科畢業生,自己還是滿篇錯別字,那你怎麼能夠當編輯,去給人家做校對,改錯字病句?編輯很簡單,偉大的編輯都是從校對開始的。更不要說偉大的圖書公司老板。但前提是你一定要過字詞句的基本功,這是多麼簡單。但在一個電腦時代,你能夠看出別人的錯別字病句嗎?你會為一個簡單的文言文做好句讀嗎?我對今天的大學中文系學生多少懷有一些隱憂。
本來這是一份很近的工作,但卻因為你連基本功都不具備,使得它好像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事情,使得它讓你發出一個幽嘆,覺得會和你的現實生活產生沖突。實際上你當個編輯就解決了你的現實壓力,一個編輯在這個社會,工作報酬不低,社會地位不低,是美好的事情。我希望你充滿自信地打好基本功,然後大膽去應聘編輯,中國有五百多家出版社北京占了一大半,缺的就是編輯。小兄弟一定要充滿自信,謝謝。(掌聲)
聽眾:野夫先生,我想問的是,你一直在路上是因為您的理想和現實有差距嗎?還是你天性就更習慣在路上的這種感覺呢?
野夫:我仔細分析過自己,到現在,孔夫子說“五十而知天命”,我已經五十了,我突然發現,我就是喜歡在路上。
聽眾:如果一直到四十歲都找不到理想和現實的契合點,一般人還會像你一樣選擇在路上嗎?你會一直堅持在路上嗎?
野夫:我想我會。但是多數人可能選擇這條路還是困難的。因為除了勇氣之外,他還要熱衷於在路上。在路上它也有所謂“人也不堪其憂”,而“回也不改其樂”,我自己還有點樂淘淘的。
聽眾:謝謝先生,還有就是我也是來自四川重災區的,謝謝先生為我們做的這些事。
野夫:(謙虛笑)不客氣,謝謝。(掌聲)
聽眾:野夫先生,您好,我想我問的這個問題可能比較辛辣一點。
野夫:嗯,沒事。
聽眾:您剛才用了“野獸”一詞,但我覺得您還是不夠有野性。因為第一個男生提的那個敏感問題您沒有直說,我很喜歡那種特立獨行的人,比如韓寒,他就敢於揭露一些更多政治方面的問題,非常鮮明的批判,根本不管那些去粉飾的人。
野夫:我聽懂了,我來回答你的問題。我其實非常願意接受你的指責。(豎大拇指)這是對的,這說明你是一個好人。但是我為什麼不清楚地回答第一個同學的問題呢?——雖然我是一個敢講實話的人,是一個勇敢的人,我甚至是一個敢坐牢的人,但是我同時是一個講“江湖道義”的人。江湖道義告訴我們,不要給朋友帶去麻煩。我自己講了,我屁股一拍回北京了,沒有人能管得了我。但是有可能會連累在座的老師,你一定要體諒他們。我對這個制度的認識要遠比你深得多。我為了道義不得不放棄一部分勇敢,請多體諒。(掌聲雷動)
野夫:(紙條)你說你是一個體制外的人,你是如何界定體制內和體制外的?
(笑)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界定。體制內外之分,幾乎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才有的一個政治學、社會學意義上的一個概念,一種身份。通常認為,凡是國家公務員,黨政事業單位,在這樣單位工作的,終身工作是固定的,工資是固定的,這個我們稱之為體制內;凡不在黨政事業單位、國家單位工作的,都叫體制外的人。哪怕你是一個煤老板,哪怕你身價過億,你還是體制外的人。
野夫:(紙條)你倡導我們要為這個社會的改變做點什麼,尤其是當今中國的民主改革制度。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同學的字我有些不太……(笑)不太熟悉,(默念)……比如體制……我回答一個大意吧。
中國的民主制度改革,這個不光是我們在說,你們要是看黨中央每年的各種政府報告,其實從來都沒有放棄說民主,法制這些話題,溫家寶講政改今年以來講了七次,這種改革不僅是總理在這樣想,不僅是我在這樣想,中國有無數的知識分子都在這樣想。但是民主不是一天建成的,它首先需要每個人公民意識的覺醒,你要意識到你在這個國家是公民而不是臣民。而一個公民也應有公民的基本素質,基本道德和基本原則。當我們每個人都做好基本公民的時候,我們離民主就更近了一步。謝謝。(掌聲)
野夫:(紙條)這個問題簡單歸納就是說,如果人生再來一次你會怎麼選擇?
我覺得我還是會這樣選擇。用宗教的觀點來看,我們每一個人其實都不是第一次,有可能是無數次來過這個世界。就像我跟你們,都可能不是第一次相會,可能我們有過前世無數次的緣分在一起聊過天。(笑)這是一個宗教觀點,也可能是存在的。那麼,假如還有來世的話,我還是願意選擇我的生活,也還是願意選擇,像今天這樣和諸位會面。謝謝。(掌聲)
主持人:時間關系,我們就不再提問了。野夫老師,用他豐富的人生經歷和我們講了在他行走的路上有關文學和寫作的事情,並詳盡地回答了我們的提問。讓我們再次感謝野夫老師為我們所做的精彩講座。(熱烈的掌聲)
野夫:感謝大家,耽誤大家休息吃飯時間。另外我要說一句,從今天的提問來看,長治學院的學生是很有素質的,很多問題提得都挺好。感謝大家。(持續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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