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大學:語言和寫作決定人生發展的潛力

有人問我在劍橋最大的收獲是什麼,我說是人。那些歷史上的名人不必多提,只說在平時的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去學院餐廳吃飯,對面坐過來一位長者,英國人,已經90歲,一口流利的漢語,說自己1947年曾在北平工作,後來在劍橋東亞系做了漢學家;酒會上偶遇學院的酒保,這個人在學院貌似只負責管理藏酒,但其本人是劍橋大學出版社的社長,也算是學術界的江湖人物。隨便一頓日常午餐,可以聽到德國戰後的歷史,可以了解意大利中世紀的宗教,可以搞清楚助聽器是怎樣發明的,可以討論法國戲劇、美國電影、埃及政局及日本法律。

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已經不太準確,因為事實上每個人都一定是你的老師。


語言能力決定發展潛力

在所有這些人中,有一位作家是我非常敬重的。他本人在美國一所大學教授文學寫作和加勒比研究,除教學以外主要以寫作為業。和他接觸的過程中我學到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使用語言的準確性。

去植物園散步,他可以邊走邊告訴我們路邊的植物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氣味或者怎樣辨別。每次提到某個信息說之後發郵件,他都一定會拿出本子記下來,回家後立刻就發。跟他隨便閑聊讓我逐漸意識到自己使用語言的時候是多麼不準確——我發現自己經常用“這個”“那個”來指代事物,描述東西的位置就說“這邊”或“那邊”,描述距離就用“不遠”或者“比較遠”。而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讓我解釋清楚到底是哪個,到底在哪邊,到底有多遠。

然後我註意到,他在描述東西的時候都會說得非常準確,很少用代詞,很少有歧義。甚至在蛋糕店裏看到不知道名字的蛋糕都會問清楚它叫什麼,怎樣拼寫。想想自己有時候見到不認識的詞都懶得查一下,有時候說不清楚事情就幹脆放棄不講,有時候覺得沒必要什麼東西都知道名字,反正當面一比劃或者用手一指別人就能明白了。但現在想來,自己寫作不能很快提高,詞匯量不見增長,這真的是沒辦法怪別人。之前學英語到處找方法找技巧,殊不知捷徑就在於這種日常的積累和準確使用語言的意識。

這些道理貌似一直都懂,也一直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一個肯下功夫的人,但只有親身遇到了這樣一位作家才看到了什麼叫下功夫,才明白了什麼叫良好的學習習慣。以至後來,寫一段文字拿給他點評,本來以為已經寫得很清楚的地方居然也被找出很多歧義。之前往往會抱怨說為什麼我寫得已經這麼清楚了別人還是不明白,但那次被挑出問題之後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讀者意識”。

從國內讀研開始,已經不知道寫了多少論文,練學術寫作的時候已經不知聽了多少遍要有“讀者意識”,要從讀者的角度看自己有沒有寫清楚。但其實只有在真的被人從每個詞每句話中挑出問題的時候,你才會有特別具體地明白到底什麼是“讀者意識”。

這樣的學習經歷是我之前沒有過的,平時即便有人說你寫得不清楚,也很難有這樣的機會告訴你為什麼不清楚,哪裏不清楚,怎樣才能更清楚。能給出這樣精準的反饋,需要的不只是耐心,更重要的是足夠強的表達力和解釋力。

我記得高考報志願的時候準備選英語專業,一些人提出質疑,說英語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幹嘛要把它當專業呢?雖然我當時自己有明確的方向,但卻無力解釋,後來也常常見到有人郁悶,覺得現在的大學畢業生人人都會說英語,英語專業的學生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優勢可言。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英語的確是工具,但恰恰是這個工具,如果你掌握得好,那它可以給你打開很多很多大門,通向很多不同的世界。如果掌握得不好,就沒有辦法準確地表達自己,表達不出來就不能讓別人領會你的意思,就沒有辦法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英語世界使用英語是這個道理,在中國使用中文也是一樣的道理。看上去貌似人人都會說中文,人人都會寫漢字,但是事實上,會用中文上街問路還是做公共演講,會用漢字聊QQ還是寫文章,這是有天壤之別的。

紐約時報中文版曾經刊載過一篇文章,叫《人文學科不該成為冷門》。文章的作者克林肯博格曾在美國許多知名大學教授非虛構寫作,他在文中提到說,“在每個學期我都充滿希望又十分恐懼,如果我的學生已經掌握了寫作,我將沒什麼可教,而每個學期我都一再發現,他們還是不會寫作。他們能夠組合起一串串術語,堆砌起大段大段腹語般的句子結構。他們能夠圍繞碰巧得到的主題和意識形態概念四散轉移,而僅僅這麼做就能得到好成績。但說到清晰、簡潔的寫作,毫無障礙地闡明自己的想法和情緒、描述身邊的世界——做不到。"

能夠準確地表達自己並讓別人明白你的意思,這件看來簡單的事不是隨便就能做到的。可以不誇張地說,在現代社會裏,使用語言的能力很大程度上能夠決定一個人的發展潛力。

很早之前就有老師告訴我們說,辯才一定是人才。不是說人人都要當作家或以文字工作為業,但不論是口頭語言表達還是書面寫作,能夠找到合適的詞匯和表達方式來傳達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這是在現代社會立足所必需的一個能力。


寫作不僅僅可以怡情

拿寫作來說,寫作本身能夠給人帶來巨大的愉悅感。去年在學院結識了一位來自澳門的訪問學者,她在大學任教的同時是當地報紙的專欄作家。看到她近半年發在報紙上的都是她在劍橋的親身感悟。那些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我也有看到,我也有經歷,但是看到她親筆寫出那些經歷,不僅在一定程度上為彼此保存了很多美好的回憶,也為他人貢獻出了很多好的故事和想法。

對於作者本人來講,寫作會讓人變得更精確,更註重細節,更刨根問底,更真切地關註他人。寫作可以把私人的記憶變成群體共享的身份認同,可以把會流走的過去變成凝固不變的歷史。即便是非公共場合的寫作,比如日常的郵件,如果能寫得漂亮,也會讓人很欣賞很感動。所有這些文字其實都不是浮於生活表面的薄薄的一層紙。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可以不誇張地說,文字即是人的思想,是生活本身。

難怪克林肯博格在文章結尾時說:寫作,“沒有人找得到一種為這種能力定價的方法……但每一個擁有它的人——不論如何,何時獲得——都知道,這是一種稀有而珍貴的財富。”

回到選專業和個人事業發展的“實用”話題,寫作不僅僅是一個用以怡情的藝術活動。正相反,寫作,以及口頭表達,是每一個人日常都會用到的一項技能。有調查表明,事業的發展、收入的多少與人的詞匯量有很大關系。很多人常常抱怨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或者自己的能力沒有得到對等的認可,這種事情的原因有很多,但語言使用能力往往是其中之一。

從教育的角度看,人的教育最根本的是讀寫能力,因為在現代社會幾乎所有的知識都存在於語言之中,即便是口頭傳授的經驗,其內容本身也會受到語言表達的影響。

從歷史的角度看,人對於歷史的看法往往取決於書寫歷史的人是如何敘述的,而敘述即是語言的表達。那些影響過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人,包括政治家、科學家和思想家等等,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通過語言表達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他人,引導大家通過某一個視角看世界。可以說,語言的作用不可低估,語言表達能力是領導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很多人可能說,我不想當領導,但事實是,對於語言的使用涉及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讀者意識”也並非只是關於作家和普通讀者的關系。在廣義上看,我們表達任何信息,接收信息的對方都是我們的“讀者”,無論你的讀者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說出別人說不出的話

在學院遇到的那位作家告訴我說,“讀者意識”其實講的就是怎樣獲得讀者的信任;如果你的表達中很多地方都很模糊、有歧義,那麼對方接收不到你想表達的真實意思,可能就會不再信任你,從而放棄閱讀。這個道理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是完全適用的。人與人之間建立關系離不開語言的表達。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像作者和讀者的信任一樣,如果表達不準確、不合適、不得體,都會對人際關系造成直接的影響。

有時候我們抱怨別人不理解自己,但退一步想想,你真的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嗎?可能很多人都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東西是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我也相信這一點。但同時,通過跟這位作家的接觸,我慢慢意識到很多時候其實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詞。這就是為什麼有的時候我們需要借助別人的語言來表達自己,有時候看到一句話會突然覺得這就是我們長久以來想說卻說不出來的。

一個會使用語言的人,一個能夠準確掌握大量詞匯的人,就有能力說出別人說不出來的話。這樣的能力,會讓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在人與人的交流中,掌握很多的主動權。而所有這些,如果不是在劍橋親眼目睹了一位作家的日常言行,我不可能有這樣深切的體會,文字於我來說可能至多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我也可能仍舊會沾沾自喜於自己已經算是過關的論文寫作技巧。

我2011年秋天開始在劍橋讀書,到現在已經將近三年。每當別人問到我在這邊學到了什麼,我總是先想起身邊接觸到的人,以及這些人在不經意間展示出來的經驗和學識。

很多人相信真正的教育是靠師長的言傳身教,這一點我在劍橋體會很深。

關於寫作,尤其是學術寫作,我們去過數不清的講座、研討和研修班,但我從這位作家身上學到的是具體的、實實在在的道理,沒有什麼宏大理論,沒有什麼框架和系統,但往往真正的學習就是發生在這樣的日常生活中,是通過樸素的日常語言引發的感悟和思考。

而一所好的大學最值得珍惜的也往往不是它能直接教給學生的書本知識,而是它為這樣的日常學習所創造的環境和氛圍,是它對人精神生活所提供的細致入微的關照。

羅素:強烈愛好使我們免於衰老
2015-07-13 09:32 來源:www.xuemo.cn 作者:伯蘭特·羅素

我吃喝均隨心所欲,醒不了的時候就睡覺。我做事情從不以它是否有益健康為依據。只要具有強烈的愛好,活動又都恰當適宜,我根本不必擔心衰老。

這篇文章真正要談的是怎樣才能不老,在我這個年紀,這實在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的第一個忠告是,要仔細選擇你的祖先。盡管我的雙親皆屬早逝,但是考慮到我的其他祖先,我的選擇還是很不錯的。是的,我的外祖父六十七歲時去世,正值盛年,可是另外三位祖父輩的親人都活到八十歲以上。至於稍遠些的親戚,我只發現一位沒能長壽的,他死於一種現已罕見的病癥:被殺頭。我的一位曾祖母是吉本的朋友,她活到九十二歲高齡,一直到死,她始終是讓子孫們全都感到敬畏的人。我的外祖母,一輩子生了十個孩子,活了九個,還有一個早年夭折,此外還有過多次流產。可是守寡以後,她馬上就致力於婦女的高等教育事業。她是格頓學院的創辦人之一,力圖使婦女進入醫療行業。她總好講起她在意大利遇到過的一位面容悲哀的老年紳士。她詢問他憂郁的緣故,他說他剛剛同兩個孫兒女分手。“天哪!”她叫道,“我有七十二個孫兒孫女,如果我每次分手就要悲傷不已,那我早就沒法活了!”“奇怪的母親。”他回答說。但是,作為她的七十二個孫兒孫女的一員,我卻要說我更喜歡她的見地。上了八十歲,她開始感到有些難以入睡,她便經常在午夜時分至淩晨三時這段時間裏閱讀科普方面的書籍。我想她根本就沒有功夫去留意她在衰老。我認為,這就是保持年輕的最佳方法。如果你的興趣和活動既廣泛又濃烈,而且你又能從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麼你就不必去考慮你已經活了多少年這種純粹的統計學情況,更不必去考慮你那也許不很長久的未來。

至於健康,由於我這一生幾乎從未患過病,也就沒有什麼有益的忠告。我吃喝均隨心所欲,醒不了的時候就睡覺。我做事情從不以它是否有益健康為依據,盡管實際上我喜歡做的事情通常都是有益健康的。

從心理角度講,老年需防止兩種危險。一是過分沈湎於往事。人不能生活在回憶當中,不能生活在對美好往昔的懷念或對去世的友人的哀念之中。一個人應當把心思放在未來,放到需要自己去做點什麼的事情上。要做到這一點並非輕而易舉,往事的影響總是在不斷增加。人們總好認為自己過去的情感要比現在強烈得多,頭腦也比現在敏銳。假如真的如此,就該忘掉它;而如果可以忘掉它,那你自以為是的情況就可能並不是真的。

另一件應當避免的事是依戀年輕人,期望從他們的勃勃生氣中獲取力量。子女們長大成人以後,都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如果你還想象她們年幼時那樣關心他們,你就會成為他們的包袱,除非她們是異常遲鈍的人。我不是說不應該關心子女,而是說這種關心應該是含蓄的,假如可能的話,還應是寬厚的,而不應該過分地感情用事。動物的幼子一旦自立,大動物就不再關心它們了。人類則因其幼年時期較長而難於做到這一點。

我認為,對於那些具有強烈的愛好,其活動又都恰當適宜、並且不受個人情感影響的人們,成功地度過老年決非難事。只有在這個範圍裏,長壽才真正有益;只有在這個範圍裏,源於經驗的智慧才能得到運用而不令人感到壓抑。告誡已經成人的孩子別犯錯誤是沒有用處的,因為一來他們不會相信你,二來錯誤原本就是教育所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但是,如果你是那種受個人情感支配的人,你就會感到,不把心思都放在子女和孫兒女身上,你就會覺得生活很空虛。假如事實確是如此,那麼你必須明白,雖然你還能為他們提供物質上的幫助,比如支援他們一筆錢或者為他們編織毛線外套的時候,決不要期望他們會因為你的陪伴而感到快樂。

有些老人因害怕死亡而苦惱。年輕人害怕死亡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年輕人擔心他們會在戰鬥中喪身。一想到會失去生活能夠給予他們的種種美好事務,他們就感到痛苦。這種擔心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對於一位經歷了人世的悲歡、履行了個人職責的老人,害怕死亡就有些可憐且可恥了。克服這種恐懼的最好辦法是——至少我是這樣看的——逐漸擴大你的興趣範圍並使其不受個人情感的影響,直至包圍自我的圍墻一點一點地離開你,而你的生活則越來越融合於大家的生活之中。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應該象河水一樣——開始是細小的,被限制在狹窄的兩岸之間,然後熱烈地沖過巨石,滑下瀑布。漸漸地,河道變寬了,河岸擴展了,河水流得更平穩了。最後,河水流入了海洋,不再有明顯的間斷和停頓,而後便毫無痛苦地擺脫了自身的存在。能夠這樣理解自己一生的老人,將不會因害怕死亡而痛苦,因為他所珍愛的一切都將繼續存在下去。而且,如果隨著精力的衰退,疲倦之感日漸增加,長眠並非是不受歡迎的念頭。我渴望死於尚能勞作之時,同時知道他人將繼續我所未竟的事業,我大可因為已經盡了自己之所能而感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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