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人:接下來我們唱黃色歌曲

文_謝秋如 洪瑋

“大家清明節快樂啊,還是別說太多了,我們唱歌吧。”

“接下來我們來唱黃色歌曲。”

開場生猛,觀眾開始大笑起來。4月4日晚上,廣州的TU凸空間,五條人主唱仁科和阿茂拿了兩瓶啤酒上台。

他們口中所說的“黃色歌曲”就是《酒鬼豬哥伯》,用家鄉海豐話悠悠唱著個小片段:學校門口的阿伯是酒鬼,然後調戲了一個小妹妹。“豬哥”就是海豐話裏“色鬼”。

海豐在廣東潮汕地區,傳說中民風強悍,但也和中國各地小縣城沒有不同:混亂中有秩序,強悍中有淳樸和溫柔,還有說不完的傳說和小人物故事。其中的某些共鳴,能讓樂迷從北京飛來。

雖然這場演出阿茂的嗓音有點沙啞,仁科的手風琴出現了一些故障,但兩人灌了大口的啤酒,手風琴不行便換電吉他,依舊隨著音樂節奏甩頭搖擺,盡情彈唱。

那陣仗就像樂評人邱大立記憶中五條人的登台處女秀。那是在2006年10月廣州芳村“民謠之燈”的音樂會上,“他們當時喝了酒,拿著酒瓶上台唱歌,絲毫不怯場,好像要把這場子給搞炸了那樣”,邱大立形容為“如猛虎下山,真實又有些狂妄的姿態”,這讓他即刻相信五條人很快就會成名,“有些音樂人是屬於錄音棚型的,而他們是介於舞台型和現場型之間,極具有感染力。”

這種生猛像是野草的氣質可以從“五條人”這個樂隊名字開始解釋起,他們會告訴你一個很隨性的解釋:當時他們剛剛看了一部電影,杜可風導演的《三條人》。他們希望人丁興旺,可到頭來核心就是主唱仁科和阿茂,沒關系,誰在誰就是第“n”條人,比如鼓手的加入會讓五條人又像是“三條人”。

最後一首唱完,全場聽眾大聲歡呼“Encore !Encore......”五條人又返場唱了兩首,用他們的“國語金曲”《問題出現再告訴大家》作為結束,他們邀請了台下很多聽眾上台一起歡唱:“去到哪裏都一樣,只是要看心情怎麽樣。”

從《縣城記》到《一些風景》,再到今年的專輯《廣東姑娘》,五條人一直從海豐的故事唱到“廣東姑娘”的情歌,有人說他們變了,不再唱海豐話為主,居然還唱起了情歌。其實他們也沒變,凡事直接、簡單、樂呵,說起愛情便是 “我們的愛情甜得似蜜”,他們的作品依舊充滿著小人物的嬉笑怒罵、柴米油鹽的生活寫真,就和包括他們在內的多數縣城青年一樣,站在光怪陸離的城市和變了樣的縣城交界。


他們的音樂中有香水味,汗臭味,和潮濕味兒

樂迷們喜歡這樣連貫地解釋著五條人的三張專輯:《縣城記》寫的是他們在縣城的故事,《一些風景》則是離開縣城到大城市,即城鄉結合部的故事,而今年的《廣東姑娘》則放眼到了廣州,東莞這些珠三角的大城市,但依舊是小人物的故事和情懷。

《廣東姑娘》新專輯與之前的兩張專輯有所不同,其中一半以上的作品用國語來唱,電吉他音色和新鼓手鄧博宇的加入讓編曲上更加細膩動聽,“但我們寫詞的創作方式沒變,還是有社會現象的一些描述,只是在音樂性上我們會追求多一點。”

比如一首《走鬼》,那是阿茂親眼看到的場景:“一天,購書中心門口來了個走鬼,稱三年前被天河‘陳光’打斷了三根手指筋,他是個畫畫的,手筋斷了你讓他怎麽畫啊……”五條人曾經長期販賣打口碟,就是“走鬼”——粵語中的流動小販。

也有一首帶著荒謬感的《請到老祖公》,敬拜用的除了傳統的香燭、五牲,還有iPad、信用卡,可這就是縣城和農村裏的現實。他們把《請到老祖公》放在專輯最後一首,最後一個部分沒有人聲,只是各種樂器交織演奏了八分鐘,就像“去面對外面世界各種雜亂的東西”。

長期用方言唱民謠,不免會讓人聯想到台灣的交工樂隊,一個很有社會政治關懷,以客家語唱民謠的樂隊,加上五條人在歌曲《海風》裏提到烏坎,媒體也不吝用“社會關懷”“鄉土情結”來形容他們,仁科卻說這些是太宏大的詞。

“就是記錄出來。農村不像農村,城市不像城市。”——後面這一句其實出現在2009年《縣城記》的那首《踏架腳車牽條豬》裏,歌詞裏描述的縣城吵吵鬧鬧,公車載的是空氣,公園只建一個門。

為了拍攝新專輯中《像將軍那樣喝酒》的MV,他們帶著好友頂樓馬戲團樂隊的梅二回了海豐,縣城四處蓋樓,阿茂開始對許多路名犯迷糊,現在的公車上人也多了起來,不過有一點倒沒變——淩晨,梅二感受到五條人歌詞裏摩托汽車滿街,“路口那個聾耳也被震啊驚”的海豐縣城。

這首歌是五條人從其他音樂人那裏聽來的古代關於喝酒的故事:一個將軍喝酒能喝出各種名堂,他把酒拎到樹上喝,管它叫巢飲;躲在谷堆裏探頭喝,管它叫鱉飲;戴著枷鎖遊街喝,管它叫囚飲。最後兩句添得有趣好玩:上班的時候喝,我管它叫上癮;行房的時候喝,我管它叫過癮。

他們向當地劇團借了將軍的戲服,粘了胡子,還在海豐的音樂會上取景,一個將軍從古代穿越到了音樂會現場,拿著酒瓶晃悠到舞台。到最後一群人喝著酒走在大街上邊走邊吼歌中的那一句:“我要像將軍那樣喝酒!”加上阿茂在音樂中吹起的口哨,頗有縣城青年遊手好閑又灑脫的感覺。

不過這張專輯主打情歌,“比較甜,像當地的甜豆漿或者狗毛糕,甜甜膩膩的。你能在他們的音樂中聞到香水味,汗臭味,還有春天剛下過雨,木棉花散落在地上的那種潮濕味兒。他們這張唱片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概念,情歌表達的不僅僅是單純意義上的‘愛情’,喚醒的是一種集體記憶,一種關於舊時代南方歌廳,南方舞廳的歷史記憶,‘廣東姑娘’是一個大的歷史記憶和情感符號。”身為摩登天空藝術總監的張曉舟如此評價這張專輯。今年年初五條人與摩登天空簽約,在摩登天空的子廠牌badhead推出了這張新專輯,而badhead在十多年前出的一些唱片曾經啟蒙過五條人。

“你說/難得今天/陽光很美/不如我們來跳個舞/可/我舞步淩亂/讓人沮喪/總是踩到你的拖鞋上......”《廣東姑娘》裏講的並不是一個羅曼蒂克的愛情故事,一些貌似很淺白的“我愛你”的抒情裏,是平常瑣碎生活的幸福,樸實的生活寫真,配上手風琴和吉他的和弦,像是從七八十年代走來的南方舞廳裏的舞步。

五條人說這種想法在兩年前就已經開始有了,“這東西很好玩,我們想做一張自己認為的情歌,不是單純指‘愛情’,《廣東姑娘》裏面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情感。”懷舊是一種,對小人物的註視是一種,自在也是一種。

他們本來打算在全國征集50張媽媽那個年代的老照片作為專輯封面,但因為成本有限和操作問題就只好作罷。後來選用了三個人坐著玩樂器的黑白照片,專輯封套的邊角處有意用紅白相間的紙條模擬出發廊門口滾動的紅白條,而發廊正是打工妹的去處之一,封底就用了一雙隨意的人字拖鞋搭配上吉他和手風琴。


生活得像海裏的魚

每年過年時節“回到海豐”的音樂會上,他們更是回到地頭的生猛動物。今年舞台中間掛了一幅巨大的“月夜雄風”的國畫老虎布幕,是他們向當地白字戲劇團借來的道具,他們就站在老虎兩旁彈唱。

“現場的朋友們,我要說明一下,我們今年采取這個站著聽的方式,不是我們缺椅子,那個是為了跟世界接軌,因為現在世界各地聽民謠、搖滾都是這樣站著聽。”阿茂開場時用海豐話對大家這樣說道。

從2009年開始發行的《縣城記》專輯,紅色的歌詞本設計成老式戶口本的樣子,拿下了“華語傳媒音樂大獎、最佳民謠藝人”等7個音樂獎項。他們開創了以汕尾海陸豐方言來唱民謠的形式,雖然一開始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件多酷的事:“用海豐話來創作是因為她很有個性,很酷。小時候把港台流行歌用海豐鳥語惡搞一番也是樂趣之一,海豐話把拖鞋叫‘鞋拖’、台風叫‘風台’、自行車叫‘腳車’。”他們喜歡把自己比作一只善於用海風話創作,同時他也喜歡涼拌鹹水普通話以及清蒸鳥語英文歌的雜食動物。

張曉舟還記得2000年初在廣州酒吧搖滾現場四處探頭探腦的阿茂,當時的阿茂正趕上廣州打口碟市場的興盛期,在石牌橋的天橋兩邊賣打口碟。還在家鄉時,哥哥大茂在華師讀書,回來時經常會帶一些國外流回的打口唱片,這讓阿茂從那時就開始接觸到國外的歐美流行、朋克搖滾等等,高一時學了吉他,“就是特別喜歡音樂”,於是高中一畢業就加入了打口碟走鬼大軍。

當時的仁科還在家鄉的工藝美院讀書,通過同學古巴的介紹,也開始接觸打口碟,聽的音樂從之前港台流行樂過渡到了國外的搖滾和鄉村音樂,那時冒頭的王磊、小河、萬曉利對他的影響非常大,“聽了他們之後,你就知道什麽都不管了,拿著吉他該幹嗎就幹嗎,很自由地去創作了。”

2004年初,在朋友“區區500元先生”的介紹下,18歲的仁科從海豐來廣州找阿茂,過起了打短工的日子:賣盜版書,在各大學校園裏貼商業海報,在琴行裏賣鋼琴,當過吉他老師,在“水邊吧”做過一些帶即興性的演出等等,後來跟著阿茂在大學城南亭村租了一間小洋樓一起賣打口碟,也慢慢地開始了音樂創作,策劃了一些小型的音樂演出。

在他們的作品裏,充滿著小人物喜怒哀樂生活百態,或是來源於大排檔裏添油加醋的笑料,在巷頭巷尾交頭接耳的段子,或是來源於真實故事。發了瘋滿村找女人的阿炳耀、床下壓著搖滾雜志但是每天在工廠裏打工的文藝青年、大排檔裏看多了黑幫片,做春夢瞎聊傳說中阿龍阿鳳的愛情故事的小青年們.......

“生活人和事你脫不了幹系,我們自己就是小人物。”說完兩人對視,會心一笑。

他們還記得在做走鬼的那段日子裏,怎麽陰差陽錯收到了別人的假幣,怎麽熟練又有些狼狽地在城管的眼皮底下卷起東西快跑,但是喜歡無拘無束,喜歡那一疊疊物美價廉的打口唱片,更喜歡樂迷們在他們的小倉庫浪裏淘金般找到這些唱片時的欣喜神情。“某些時候你還會覺得好玩,想想都好笑。”

雖說兩人沒有受過專業院校的樂理知識的訓練,就靠著打口碟的養分和自己的熱愛自學。仁科初中開始學吉他,後來又自學手風琴,電吉他等,“學樂器時整個狀態投入進去,死活都要把邏輯給找出來。”

阿茂在剛開始演出時,吉他弦都不大會調,一曲唱罷,他跟台下的聽眾一連說了三次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我必須再唱一次。”這讓當時在場第一次聽他們演唱的張曉舟印象非常深刻,“他很認真,這是一個音樂人最起碼的態度,自己不能接受,他要演到自己滿意為止。”

頂樓的馬戲團樂隊的梅二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們是在一個音樂節上。當時下起暴雨,梅二遠遠地看見台上兩個人在雨中Pogo(隨著音樂蹦跳),濺起了一腳的泥,這種猛勁兒震懾到了他,後來他們一起吃飯,互相打了招呼後熱烈擁抱起來,“原來五條人他們還挺溫和的。”

“你要用電影用戲劇的角度來看這個樂隊,他在其中扮演一幕又一幕的戲,這就是藝術家。因為藝術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從生活到藝術,他們的作品是充滿生活質感的。”張曉舟說。

“我更認為他們是音樂發明家,發明了以前民謠人所沒有的東西。民謠應該具有一種自由變革的未知性。這就是南中國的野生之氣,帶著沖撞一切的決心,哪怕前方躺著一具龐然大物。”邱大立覺得他們的民謠是“朋克民謠”,有一股野蠻的生命力,像是堅韌的野草。

在五條人的新浪微博裏有這麽一句話:“老尾:無論生活多苦都要嗑瓜子。阿茂:哪怕工作再忙也要抽根煙。仁科:就算事實搞砸也要喝杯茶。”不管生活好壞,他們反正可以溫和又瀟灑地對待,正如新專輯歌詞裏的那句:“生活不是只有掙錢,生活要像海裏的魚。”(感謝廣州方所對本文的協助,收藏自 南都周刊 | 3 Ju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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