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廬”門前原有一條排水溝，自從我鑿通了附近的“泉脈”，引來了日夜不歇的流泉，泉從門前的斜坡滑下去，由平順而逐漸斜傾，泉的鳴聲也由幽咽而喧嘩、奔吼，排水溝上有一個個氣孔，泉聲是從每個氣孔傳出來，從低音而逐漸高亢，像極了一支橫在門前的笛子。

沿著泉流的笛聲走去，先是漱漱汩汩，繼而潺潺湲湲，再則嘻嘻呵呵，直到轟轟嘩嘩，一步一步，細聽那泉聲，聯想著自己仿佛坐在船裏，由碧水無痕的靜溪，進入藍光無色的渡口，到了一個隔岸桃花盛開的急水灘頭了。天晴天雨，門前的泉聲不一樣，春澗秋谷，流過的泉聲又不一樣；日午或子夜，泉聲更不一樣，有時像村人嬉語，有時像萬馬突圍，有時像在洞庭湖中濯足，有時像在瀟湘館上聽琴，聽覺中引來無窮的感應，無窮的趣味。

只要肯靜心聽，自然界提供人類享受的音樂，品類繁多，泉聲灘聲之外，還有林木的聲音，松像在怒，竹又像在笑，蘆葦像在沈思自語，不同的樹木便有不同的風聲。不同的節候，又有不同的落葉聲，楓的幹枯與梧桐的沙啞，以及松子的輕敲丁東，都等待幽人去分辨細賞。

至於雞在唱、蛙在鼓，杜鵑在說不如歸去；猿在啼，蟬在吟，貓頭鷹在做恐怖的播音，魚在浪裏潑刺，鳥在樹中竄飛，這些地面的聲音，姑且叫做“地籟”吧，哪一樣不美？

還有裏巷調吟的小調，市場人車的熙攘，深巷久違了的按摩人的笛聲，夜深棕子小販的叫賣聲，渡輪的汽笛，遠方寺院的鐘鼓，鄰窗小女孩的琴音，情人的輕柔細語，以及偶然有個興致勃勃的青年吹起的口哨聲……這些姑且叫做“人籟”吧，如果時空情境調配得適當，都是極美的鳴奏曲。

至於風嗚嗚在回廊或樓頂叫吼，雷在酷熱煩悶的時刻偏來隆隆幾聲霹靂，接著豪雨如註，嘩啦嘩啦雨腳在跳，屋檐上一陣鐵馬驟響，接著是雨後余瀝的滴滴篤篤，哇，這些風雨霰雹，姑且叫做“天籟”吧，隨著景色的豐綠或枯白，這大自然的大場面演奏曲，那旋律真是震撼心目。

我想起一位西哲韜洛曾說過：“人類只有在精神比較健全的時候，才能聽見蟋蟀的鳴聲！”正道出了聽覺的享受，乃是以健康的心理為基礎的。整天在碌碌的風塵裏、匆匆於車馬間的凡夫，心中塞滿了鄙陋的念頭，對自然聖潔的聲音，總是粗心大意、充耳不聞的。天上的風聲如此媚人，地上的水聲如此媚人，人間的情語如此媚人，內心若沒有靈氣，根本感應不到。

我望著那流泉，可以洗滌人間的塵垢；而人間萬籟的和諧聲調，也正洗刷著靈魂深處的塵垢。如果不懂得享受天上人間的萬籟，這遲鈍的生命必然是一個大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