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雪英·我帶女兒走不一樣的路:魯迅故裏--在課本裏行走

紹興,是一座小小的城,卻是一座底蘊深厚的城。

如果說距離她不遠的蘇州是小家碧玉,杭州則是大家閨秀,那麽紹興便是一名飽讀詩書的千古才女。從王羲之到陸遊到徐渭到近代的魯迅,那一個個燦若星辰的名字,令這一座古城,千年來都洋溢著書香墨息。

空氣裏應該還飄散著酒香,所以當妙妙從杭州趕來和我們會合時,我們在一家小酒館裏,悠然地品起了鑒湖水釀就的“古越龍山”。

酒是香甜的,入口醇厚,又帶著綿長的回味。仿佛窗外的這一座城,有小橋流水的親切,亦有臥薪嘗膽的剛烈。

在紹興的兩天,我始終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她。直到那天離開,路口巨大的廣告牌上書有“和諧紹興”四個大字,我才如獲至寶。對了,就是和諧兩個字,在這裏,傳統與現代,人文與地理,是如此和諧地交融,儼然已成為天地間的一幅水墨畫卷。

最早知道紹興,該是魯迅先生的緣故吧,所以當我們穿行在魯迅故裏的舊時宅門,仿佛回到了兒時的課本中。

對於庭院深深的老臺門,非非是沒有多大的興致的。在一個叫做“翰墨堂”的地方,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先生在題有“三味書屋”的扇面上即興揮毫,幫非非題下了“陶媛秀慧成大器,亦文亦武非凡人”的嵌名詩。這下,丫頭折扇輕搖,遊走在青磚舊瓦的門第間,頗像小小的英臺。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該是我們課本中讀到的魯迅先生最早的文章吧,所以當我們置身於這一片熟悉的園子,就迫不及待去尋找那些“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短短的泥墻根”。雖是初相識,卻仿佛是故友重逢。只是對於百草園,小時候總是想象得無比巨大,沒想到卻並不是很大,也許是童年的心很小,現在的心很大。

妙妙卻說百草園,比她小時候想象得要大。因為在她的家鄉,家家屋後都有一個小小的園子,也是她們童年的樂園。我們相視而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百草園,也許文學作品的魅力就在於此吧。

三味書屋,是一個我不甚喜歡的地方。也許是先生筆下流露出來的私塾的嚴厲,生活的枯燥,使我覺得這個地方頗為無趣。不過先生刻在書桌上的“早”字,卻成為我和我的同學們效仿的最初的“篆刻”。所以當我看著書屋墻上的《松鹿圖》,搜尋著先生當年的書桌,一不小心,就轉回了時光的隧道裏。

走出魯迅故裏,解讀先生從小康到破落的兒時家運,不難明白先生後來的民族氣節和激揚文字的豪情。古城紹興,就如一只悠悠的烏篷船,載托著先生太多的回憶和悲哀,也載托著太多的歷史和風塵,。

我牽著女兒的小手走過紹興最老的街,也許她現在還不是很懂,但是當她以後讀到魯迅先生的文字時,那把折扇,會是她記憶中永恒的書簽。

沈園--那一聲幽遠的嘆息

在三味書屋門口,坐上小巧玲瓏的烏篷船,一路在橋下穿行,片刻即到沈園。

非非對這種小巧玲瓏的船很有興趣,她把身子縮在低矮的船篷下,瞇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小船晃晃悠悠,丫頭還沒坐過癮,船便已靠岸。

沈園,我們終於走進了沈園。

是從一個淒婉美麗的故事中走進沈園。在魯迅博物館裏看到一張沈園舊時的照片,幾間屋舍,幾塊石條橫陳水上,這裏難道就是“傷心橋下春波綠”?這裏難道就是陸遊和唐琬邂逅的沈園?我在照片前佇立良久,心中滿是失落感。

當然,沈園已經重修過了。園子不是很大,不是想象中的奇巧精致,卻也端莊大氣。正是冬日,池內荷葉幹枯,風中隱約傳來《化蝶》的清音,自有一種淡淡的哀愁。

我和妙妙進園便急著找那一堵墻。當然就是那堵題有《釵頭風》的墻,那堵令沈園聞名天下的墻。

讓我們先來說說這一堵墻的故事吧。

陸遊和唐琬,該是才子佳人的最典型吧,他們青梅竹馬,然後相愛,婚後琴瑟和諧,情深意篤。不料陸母因唐琬不育,棒打鴛鴦,陸遊孝字當頭,無奈寫下一紙休書,一對有情人生生拆離。

不知道他們心中各自的相思和哀傷。只知道多年以後,陸遊已娶王氏,唐琬也已改嫁給紹興名士趙進程,昔日的歡愛,已成心中永遠的隱痛,卻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他們毫無預兆地邂逅在沈園。

我一直認定,他們是在園中的小橋上遇見的吧!開始陸遊並未在意,也許他正在岸邊吟誦一首新詩,卻在無意中遠遠地看到水中的倩影,驚鴻一瞥,似曾相識他急急望去,一路尋覓,就在那裏,在那一座傷心橋上,他見到了無數次相逢在夢中的心上人,還有,她身邊的夫君。

這樣的相見,對於唐琬,大概也是極度的悲喜交集。物是人非事事休,無以言表,她只有征得夫君的同意後,向陸遊斟了一杯酒。所有那些說不出的愛和牽掛,都在那一杯酒中。陸遊當然是懂了,他舉杯一飲而盡,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他舉筆在那一堵墻上,留下了千古絕唱——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琬讀後黯然神傷,也和詞一首——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一霎輕別,半生離索,其實有愛,有追憶,終究還是一種幸福。

那一堵墻,我和妙妙終於找到那一堵墻,其實只是一堵普通的磚墻。只有那一唱一和的兩首《釵頭風》,比肩而立,見證著這座宋時名園曾經的悲歡離合。其實,沈園究竟該是怎樣的,已不再重要了,她只是一座舞臺,曲散人終,只有沈園千年來佇立風中,空自寂寞。

耳畔,永遠都是那一聲幽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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