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士方著《藝術大師的流年光影》五四運動之先鋒才俊

20世紀我在北京大學上學時,北京大學團委會準備編寫一本《北大人物史話》,我被委派編寫北大的老校友許德珩副委員長等幾個人的傳記,因此在1980年下半年,兩次拜訪許老,並同他的秘書和他的孫子、孫女等進行了較多的接觸。

許老待青年十分熱情,對我們北大的同學更是親熱。一次他對我說:“我在北大上過學,教過書,咱們也可以算同學嘛!”我望著許老真誠的面龐,忽然產生了一個願望:要是許老能為我們北大題詞就好了。於是我把我的想法同許老在北航上學的孫女許蘇蘇和在北師大上學的孫子許進商量,他們表示贊成,並願意為我向許老轉達,不久得到答復是:許老應允了。

這時恰逢紀念“一二?九”運動四十五周年和“一二?一”運動三十五周年,我想這時請許老題詞更有意義。於是在12月6日晚上打電話給許蘇蘇,她說許老讓我第二天來。

那一天是星期日,上午九點多我來到許老的家,許老的孫子許進出來迎接我,將我讓入客廳。不一會兒,九十高齡的許老從隔扇後面走出來。他穿一身普普通通的舊布裝,外面套了一件很舊的棉背心,顯得十分儉樸。他同我握手,問寒問暖,態度和藹可親,一點架子也沒有。

準備題詞了,我隨許老步入隔扇後的書房。書房有些簡陋,擺設的都是一些舊的中式家具,光線不是很好。書房的左半邊用屏風隔開了一塊,就算是他的工作室,一張桌子上堆滿了書籍和文件。

題什麼好呢?許老取出一支小楷筆,在宣紙信箋上擬稿。這時許進告訴我,許老對為北大題詞的事很重視,昨天晚上他就開始思考了。不一會兒許老擬了八句詞,四字一句。他大聲地念給我聽,熱情地征求我的意見,我說很好。最後他自己劃去了兩句,又補寫了兩句,於是題詞定為這樣二十四個字:“心懷天下,身無半文;面壁十年,誌在救民;以此自勵,奮鬥終生。”

開始正式題了,我同許老走到書房當中的一張中式圓桌旁。許進在宣紙上折出幾個豎道,他對我說:“每次爺爺題字,都得等到我在身邊,一般是星期天我休息時,否則別人折紙他不滿意。”

許老脫去棉背心,摘掉眼鏡,站起身來,手握一管中楷,在墨海中蘸飽墨汁。他瞇著眼,開始書寫。“心”“懷”“天”三個字寫得筆墨酣暢。寫到“下”“身”二字,他的手有些抖了,尤其是在寫那兩豎時,寫到“文”字又比較自如了。“救”“民”二字書寫得十分挺拔,“勵”字右半邊的一撇很有力地書出了飛白,“終生”二字寫得蒼勁。寫完了,他琢磨了一下,又寫上了“為北大同學題”和“許德珩一九八零十二月時年九十”幾個略小一些的字。許老放下筆,坐在凳子上,仔細端詳著自己寫的字,似乎不十分滿意,說:“還好嗎?”我說:“不錯,您這很不容易了。”

前排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許德珩與本書作者,後排左為查浚,右為許進。(1980年12月7日攝)

我見許老意猶未盡,就請他趁興給我題幾個字。許老爽快地說:“我給你題副對子,古詩十九首中的詞,好不好?”我回答:“好,好。”他顫微微地站起來,一氣呵成書寫了“努力崇明德,隨時愛景光”幾個字,顯得古樸有致。最後他在右邊寫了“古詩十九首句為”,左邊寫了“鄒士方同學,許德珩書,一九八零年冬。”他指著上款對我說:“這幾個字寫到最後也可以,寫在上面也行,沒關系。”他又仔細看了看,指著下聯說:“有點斜了,去裱時可以矯正的。”

他吩咐許進取出印章,分別蓋了。許老說:“這個章是西泠印社給我刻的,還不錯。”許進讓他穿上棉背心。他坐在沙發上,叫我把寫好的字幅舉起來讓他看。他先看了給北大題的那一幅,說:“手有些緊,沒放開。”看了為我題的那一副對子,他連聲說:“好,好,就是有點斜了,你們裱時他們會想辦法。”

許進對我說:“我爺爺今天興致難得的好,讓你趕上了。有時別人請他題字,不順手就不願意寫了。今天他越寫越好,越寫越有勁頭。”我說:“老人家真不簡單,九十歲了,精神這麼好,字寫得也有功夫,真謝謝。”

許老,這位“五四”運動的青年先鋒,“一二?九”運動的民主鬥士,此時正滿意地坐在沙發上,笑瞇瞇地望著我們青年人呢!

每每我看著裝裱好的題字,就會想起他那顫微微的手,蒼勁而又生動,一如北大人托起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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