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春·從想像力思維方式的兩層構造—看「引譬連類」中的「興」概念(5)

在人的認知過程中,4—5 歲的兒童開始形成歷時記憶,而對於 3—4 歲的孩子來說,你可以教會他們一種新的顏色名字,但是被問及這個名字是什麽時候學會時,他們會聲稱自己一直就知道它,而 5 歲以上的孩子則基本上會承認是「那天」剛學會的(Endel Tulving, 2005: 32)。加拿大人 K. C. 的例子尤其值得注意,1981 年他因為交通事故而大腦受損,這次損傷沒有影響他的「語義記憶」——「對象化」的認知記憶(概念、特征、表象等),但沒有了回憶個人經歷的「能力」,失去了「歷時記憶」。

這表現為 K. C. 能以一個觀察者的角度記住自己的客觀生活,諸如上過的學校、車的顏色,能描述多倫多地標 CN 塔的特征,有正常的數理化應用能力,但他自那次事故後,對之前與之後所有經歷過的事情沒有任何記憶,他不記得兄長突然死亡,也不知曉他在之前房屋中度過的九年時光(Endel Tulving, 2005: 24)。他喪失了 5 歲孩子擁有的對自己經歷的「自覺」,保留了 3—4 歲孩子基於特征的「再認」(recognition)(Endel Tulving, 2005: 26)

K.C. 保留了「語義記憶」,失去了「歷時記憶」,他知道時間,卻無法經歷時間。對應哲學認識論傳統中的時間意識來看,K. C.「統覺的統一化功能還可運行,但是他的統覺的自身意識——那是在先驗想像力的最純粹運作中的構成——的功能出了問題,使他無法再生出關於自己過去經歷的記憶」(張祥龍,2013)


區分出了兩種不同記憶之後,圖爾伍因否認動物存在歷時記憶,但悖論在於根據上文哲學認識論的闡釋,經驗性的想像得以可能的前提是存在內時間的原初綜合,試問 K.C. 如果沒有內時間的原發「保持」,他又怎麽能記住學校、顏色呢?沒有對骨頭埋藏地特征的內時間「保持」,狗怎麽可能記住地點呢?也就是說,「再認」(recall)需要以內時間的「保持」(retention)為基礎。事實上《缺環》(The Missing Link in Cognition Origins of Self-Reflective Consciousness)中的其它科學家對圖爾伍因的結論提出了質疑,指出小松雞(scrub jays)在藏腐敗食物時會與不

易腐敗的食物分開貯藏,腐敗意味著變化,小松鴨能對變化的事物有記憶可見它擁有「歷時記憶」的能力(Endel Tulving, 2005: 37)

將哲學中討論想像力的「時間」問題與認知科學進行比對可以找到對應關係。胡塞爾(2014: 78)說:「再回憶可以出現在不同的進行形式(Vollzugsforman)中。或者,我們在一個樸素的抓取中進行再回憶,恰如一個回憶『出現』,而我們在一個目光束中看向被回憶之物,這時的被回憶之物是模糊的,或許它直觀地帶來了一個被偏好的瞬間相位,但卻不是重復性的回憶。

或者,我們真的是在進行一個再生產的、重復性的回憶。在這個回憶中,時間對象是在一個當下化的連續統中再次完整地建造起自身,我們仿佛是再一次感知到它,但也僅僅是仿佛而已……所有這一切都帶有再造性變異的標識。」胡塞爾區分了兩種記憶,到第二個「或者」之前,胡塞爾所說的記憶形式與「語義記憶」相同,它在「抓取」中使過去的對象出現,雖然對象存在於過去經驗與他者的意義關係交織成的相位中,但在提取時,沒有使與相位中的對象相連的過去的其它意義對象同時具現,只抓取了對象自身,因而是「樸素的」;胡塞爾在第二個「或者」之後所說的記憶形式與「歷時記憶」相同,它讓人「重新」(再生產的、重復的)體驗到自己過去的經驗,它保持住了與對象相關的其它對象並同時具現,「仿佛」再次身臨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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