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念所引發的情緒反應可以師大陳學志教授團隊曾進行的幽默笑話研究為例，研究團隊觀測幽默笑話與腦部活動關聯後發現，幽默笑話引發的愉悅、好笑感覺，會活化腦內左側腹內前額葉（vmPFC）和兩側的杏仁核（amygdala），以及海馬旁迴（para-hippocampal gyri），甚至涉及前扣帶迴皮質（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等區域，這些部位和其他學者觀測到的「社會腦」區域相近，這符合了達爾文（1809-1882）所謂情緒的生存適應功能在於促進社會溝通。就文藝研究而言，我們對於詩詞歌賦如何反映人類的憂傷、痛苦、恐懼或平撫傷痛，讓讀者產生共鳴，一樣感到好奇。作者與讀者的腦部如何透過文字進行心靈與情緒的互動，是個值得研究的好題目。科技部人文司所轄的三部MRI 儀器，已經發展出並聯同步掃描的技術，用於探討創作與欣賞的腦部如何達成共鳴交感，將會有良好的發揮。

（ 三）心理學進路的文學詮讀

與共鳴交感相關的一個心理學概念是「心意揣度」（theory of mind），即人如何從他者外表行為或言詞推論、揣測其心理狀態，這經常發生在書寫創作與閱讀的過程中。學界對「心意揣度」形成的機制有過三種看法：主張人腦有內建特定模組負責此功能的「模組觀」（module theories）；或主張人係運用一般認知能力，對別人心智狀態形成理論性假設的「理論觀」（theory theories）；另外還有認定人藉著自身模擬他者行為來瞭解他人心態的「模擬觀」（simulation theories）。前述機制可落實於腦科學的觀察。一個後設分析（meta-analysis）研究綜合 73 種不同實驗方式，統整出「心意揣度」所活化的腦區圖像，發現人類在進行該行為時，腦中顳頂葉交會區（temporal parietal junction）的活躍狀態最為顯著一致， 然而這些相關實驗多使用「圖形推理作業」作為刺激引發心意揣度的活動，我們應該進一步思索文學作品的閱讀，如何可以成為探討讀者與作者情意交流的刺激材料，為這樣的研究建立良好的實驗模式。

梁教授接著以幾首中國古典詩的解讀，來刺激觀眾思考心理學知識與文學閱讀的關係。如李商隱有兩首詩都寫出神仙對長生不死的無奈，例如〈嫦娥〉中：「嫦娥應悔偷靈藥」表現詩人「知道你（嫦娥）應做如是想」，這直接呈現出李商隱的初級（first order）心意揣度。作者有時間接隱晦表達其心意揣度時，這將引發讀者的次級（second order）心意揣度，例如另首〈瑤池〉中：「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揣度瑤池金母心理―衪疑惑穆天子分明擁有駿馬， 卻再也不曾重訪仙鄉，詩人未明言，卻暗示身為神仙的瑤池金母不明白「死亡」，是以對穆天子的杳無音訊感到疑惑。梁教授指出讀者要讀懂此詩，不僅要瞭解詩中人物（瑤池金母）心理，更必須揣摩作者（李商隱）寫作意圖。

這種「我覺得你（作者）已瞭解了祂（王母）的心意」的過程，即為「次級心意揣度」。認知神經研究也指出心意揣度可分「認知評述」與「情緒覺察」，兩者各自活化腦部的不同區域。此處梁教授再舉三首同樣歌詠「項羽兵敗烏江亭」的詩作為例，分析其中心意揣度的不同層次：杜牧〈題烏江亭〉一詩幾乎不存在心意揣度，僅就客觀條件表達個人評述；王安石〈疊題烏江亭〉則把討論對象放到「江東子弟」立場，體察、揣度他們的心態處境；李清照〈夏日絕句〉則不僅揣想項羽兵敗的心境，甚至可能暗示李清照理解到項羽洞察江東子弟的心態，而達到人我間的通感，筆下充分流露出對項羽自盡的諒解與同情，因此除了前兩首詩所顯現「心意揣度」的認知評述成分外，也會引發讀者的情緒覺察成分。

如果一個讀者的層次只達於文字表面理解，則他念這三首詩時的腦部活動應該沒有不同，只會興奮相關文字意義的腦區；但如果讀者能夠展現認知評估的心意揣度能力，則其第二首與第三首詩就會激發認知評估的心意揣度腦區；如果讀者還能夠和項羽或李清照產生有情同感的共鳴，則第三首詩更會激發情緒覺察的腦區，是第一與第二首詩所沒有的。認知神經科學因此可作為反映或解析讀者賞析層次的研究方式。

（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 21 卷 4 期．109 年 9 月，111頁至120頁，# 本文由邱怡瑄博士記錄整理，經三位主講人審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