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36)

如果有人覺得奇怪,天已經黑了,怎麽“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還看得這樣清楚呢,那麽就可以回答,聖徒們的光輝不是信徒受感召的心靈中無用的幻影,也不僅僅是油畫上的宗教宣傳,再說他和布里蒙達一起睡了那麽長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有肉體接觸,於是巴爾塔薩爾身上開始出現雙重視力的靈感之光,雖說看得不那麽深,我這里為你們祝福了,如果在上帝看來這祝福有些用處,估計會非常有用,那麽我們也應當知道,我們才是判斷這祝福是否是懷著善意的法官。

我再說一遍,請你們不要忘記,太陽出來前一個小時;神父說完便出了門,巴爾塔薩爾去送他,手里拿著一盞不太亮的油燈;仿佛在對黑夜說,我是光明;在不長的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巴爾塔薩爾摸著黑回來了,任憑腳踩在什麽地方;他走進廚房後,布里蒙達問,怎麽樣,巴爾托洛梅烏神父說他想怎麽辦了嗎;他什麽也沒有說,我們明天就知道了;若奧·弗朗西斯科想起了什麽笑了笑說,那關於公雞的笑話真有趣。至於瑪爾塔·馬麗婭,她在猜想這其中的奧秘,說,到時候了,吃晚飯吧;兩個男人在桌子旁坐下,女人們坐在一旁,這是所有家庭的習慣。

每個人能睡著的時候都睡著了,每個人都做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夢;夢和人一樣,偶爾有相似的,但絕不會相同;如果說在夢中看見了一個人或者夢見了水在流,這種說法太不嚴謹,不足以讓我們知道是什麽人或者流的是什麽水,要夢中流動的水只是做夢的人的水,如果不知道做夢者是什麽人我們就不知道這水流動意味著什麽。

這樣,我們從做夢者想到夢到的東西,從夢到的東西想到做夢的人,就會問,弗朗西斯科·貢薩爾維斯神父,是不是有一天未來的人們將會可憐我們知識如此少、如此差呢;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在回臥室就寢之前就是這樣說的;弗朗西斯科·貢薩爾維斯神父依照其職責回答說,一切知識都在上帝那里;是啊,飛行家回答說,但是上帝的知識像一條河,河水流向大海,上帝是源泉,而人們是海洋,要不是這樣的話他就無須創造萬物了;依我們看來,誰說了或者聽說這種事以後都會睡不著覺。

淩晨,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把備好鞍的騾子牽來了,但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無須他們叫,剛聽到馬掌走在石路上的響聲便把門打開,立刻走出來,已經與主人告別,馬芙拉教區長留在屋里想他的問題:既然上帝是泉水,人們是海洋,那麽從今以後這普天下的知識哪一部分屬於他呢,過去的知識他幾乎忘光了,為數不多的例外是,由於不斷使用,還記得做彌撒和舉行聖事的拉丁文以及女管家那兩條大腿之間的道路,這個夜里由於來了客人他只得睡在樓梯過道里。

巴爾塔薩爾牽著騾子;布里蒙達離開他們幾步遠,垂著眼皮,把頭巾拉到前邊;早安,他們說;早安,神父說,說完又問道,布里蒙達還沒有吃東西吧;她躲在寬大的衣服里回答說,還沒有吃;巴爾塔薩爾和巴爾托洛梅烏神父肯定曾說過什麽,大概是,告訴布里·蒙達,不要讓她吃東西,果然兩個人睡下以後他湊到布里蒙達耳邊說了這句話,聲音很低,為的是不讓老人們聽見,這樣足以保守秘密。

他們沿著漆黑的街道往上走,一直走到維拉山頂,這不是去帕斯村的道路,神父要往北去必須經過帕斯討,但他們似乎不得不避開有人居住的地方,其實所有這些棚屋里都有人睡覺或者已經醒了;這些房舍建得非常簡陋,住戶大部分是礦工,他們頗有力氣但缺少命運的寵愛,過幾個月,也許過上幾年以後我們一定再到這一帶走走,那時會看到一個木板搭成的大城市,比馬芙拉還要大,只要活著就能看到這一點和其他變化。

現在這些簡陋的住處足以讓手持丁字鎬和鋤頭、疲乏不堪的人們休息休息他們的骨頭。過不了多久這里就會響起號聲,軍隊也開過來,來這里不是要戰死,而是要看守這一群群粗魯的人,或者為了不有辱軍服,說來幫助他們;實際上難以區分看守者和被看守者,兩者都衣衫襤縷。天空灰蒙蒙的,大海那邊像個珍珠,但對面的山頂上一種血紅的顏色正在彌散,隨後變得生機勃勃,天很快就要亮了,金黃、湛藍的一天,現在正是美好的季節。布里蒙達卻什麽也看不見,她垂著眼皮,還不能吃口袋里裝著的那塊麵包,他們想讓我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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