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或“公主”,所有的事情,按照一時代風氣所歸,自然就是常常得盡點義務,看一些從不知什麽地方憑什麽理由寫來的信件。照例這要一點取舍本領,若是單有一個溫柔的心可不行!因為大學生時代的年青男子,實在不甚容易應付,他們的熱情是不講道理的,他們的貪得,不是常常使他們糊塗,就是常常使他們胡鬧。他們在這方面只知道進取,卻不擔負何種責任。什麽人習慣於勇往直前,到後他就成了功。

女子呢,按照生活所得的一點點經驗,從家庭記到小心謹慎,從學校學到來往認識,從小說書同美國通俗影片看到接吻,做愛或關於男女悲劇同喜劇,對於婚姻男女意識,她們從這些各方面,就建立了各個做人的態度。膽小的感到男子麻煩而又難於處置,任性的又成為其他女子眾矢之的,——因為是女人,女子與女子在同類中所發生的糾紛,比男女關系還更複雜,更難於處置。許多女子不敢同男子往來,只是因為擔心同類的注意、妒忌和因之而來的一切不利於己的謠言。年青女子恐怕男子的負心,還沒有恐怕另一女子散布流言為大。

所以在學校中男女往來,女子對這件事必學會保守秘密,這比男子還更加要緊。即或許多人關系已經成為公開的事實,她總不大願意盡別一個同學來開心。

但中層社會女子原具“長舌”本能,在教會學校中,因為功課的拘束,與教會人格的努力,更容易培養這本能發展。

因為完全是女人和女人互相無形監視,××學校的學風,被人所誇獎,學校當局卻獲得了不應當得到的許多紳士的感謝。

其中另外一些女子,自己沒有與人相愛的機會,就把所發現的秘密廣事傳播,又還選擇那要緊的來自其他傳播和本人猜測得來的問題稟告學校,且以維持學風校譽,有得到學校的褒獎過這一類事情。

一梅是從中學校知道了各樣做教會學校學生的訣竅,對男子極其謹慎,對女人卻極其小心的。愛了勻波,並不完全秘密,總不讓把柄落到女同學手中。她美麗而不驕傲,聰明懂事,又不缺少有教養家庭“小姐”高尚的身分。她對於男子十分得體,對於女子,更努力使那些吃教飯長大的同學無從置嘴,她用沈默拒絕了一切愚蠢男子的狂妄,用小點心安置到一切好說閑話女子的口中,所以她得到了全校的敬視,很少有人用惡意批評到這個人。

但自從壁報一出,在女生方面趣味可不同了。大家似乎並不以為這是損害了一梅多少,那在平日搽胭脂準備接吻的嘴唇,全為這一件事忙著了。

“我想起來了,我那次坐車到公園去,記到好象看到這兩個人!”

“我知道她告假的理由!”

“我聽到一個人說,她又聽到另一個人說,勻波早是有了妻子的人。”

“我聽到是家里有個童養媳婦,還生了一個兒子。”

“我聽說他們一定六月結婚,若果……那真是……”“我聽說他是定過婚了的,老婆是一個瘸子。”

“我聽說不是瘸子,是出過洋,到過歐洲得過學位的人,留了一撮小胡子。——我說的是他那個岳父!”

“不會有胡子,是個癩痢頭,鬥雞眼,好厲害!”

“可是家里有錢,出門一定坐汽車。”

“我還聽說她是寡婦,因為若不是嫁過人的女子,不會這樣待人。”

“我聽說有一個男子為她自殺了,死的只是一個男子,不大熟習,並不十分愛好,所以不算寡婦。”

一切聰明而又大膽的設證與引例,是這學校女子們最感生興味諸事之一種。

總而言之,她們說的不是聽人談到,就是由於自己所估計。聽人說及就是聽那些同學說及,與自己瞎估亂猜,還是一樣的無可稽考。但話盡是三三五五談下去,她們總不覺得一時就會厭倦。她們都把到這里說到的又去那里再說一次,互相交換謠言,所以下半日,一梅就從一個要好的女同學方面,聽到說是有人罵她許多醜話。兩個人都因為是女人,所以說到後來都氣哭了。

因這謠言的擴張,一梅完全變了。

在兩天後,勻波同一梅,在一個教授家中會了面。

“勻波,我聽到有謠言發生了。許多許多!”

“我也聽到過!”

“我很不快樂!”

“你怕謠言嗎?”

“我怕麻煩!我聽到這謠言,哭過了,因為想不到謠言這樣厲害。”

“那自然是應當有的事。”

兩個人這樣說了一陣,卻都不曾把謠言說的是什麽話提及。勻波從壁報發生以後,所聽到的謠言只是平常的謠言,就是一聽便可以知道謠言的傳播,不外由於一些失意男子的淺薄攻訐。這出於男子的謠言,由一個男子當來,是極容易應付的。但一梅聽得到的謠言,卻全出於女子,女子照例對於謠言的散布,不拘任何小事,總有極大想象力使之變成動聽的新聞。一梅聽到的,是有人見過勻波的太太同兒子,這話由她那女友復述時,為了對朋友的忠藎,附了誠懇的誓言,幫助那謠言成為事實。

勻波本來可以詢問一梅那方面謠言,究竟是些什麽事,全因為這男子同另一女子的故事,使這聰明男子有所顧忌,不能再作分辯了。

一梅因為女子的性格,既然還沒有同勻波定婚,所以就不好意思把那些有人發誓證實過的謠言說出,說了一陣就分手了。

兩人當面可以說清楚的,完全為一種隱情不曾提到,離開以後卻各用想象來把這事加以解釋,結果兩人都為這謠言感到了動遙有點難以招架情形。

一梅想,這樣繼續過日子,一定要把自己放到危險上面去,並且謠言可以轉過方向,變成另外一種式樣,損害到自己學業和前途,她就為勻波寫了一個信去,表示他們的界限,是應當為輿論而劃清的。當勻波接到一梅的信時,一梅也正得到勻波一個信,不過說話卻完全相反。同謠言作戰,是男子一種趣味,女子卻極難同意。勻波的信反而增加了她的疑心,她以為可以從這方面更證實謠言並非完全謠言。

勻波的信寫得極長,具一種文學的風格,他把一切理由都歸之於“當然”,所以他要一梅更信任他一點,使友誼不致因謠言而動遙凡是信上所說的話,全都是一個聰明的男子,有非常細膩思想,合乎自私,又好象極其大方,對付女人的話。他說到末了,還正想利用這謠言,得到一種先前還不曾得到的好處。他要求一梅於日內給他一個機會,再詳細面談一下。他打算在見到一梅時向她表示,如果她高興答復,他就要問她,願不願意用事實證明謠言。他還懷了決心,只要是一梅答應了允許他愛情的獨占,他就決定同另外那人分手了。

一梅回復他的信,說是不必面談。回信也很長,除了照到一個女子膽小畏事的性格,說了一些瑣碎空話外,別的問題不提。

她仿佛不甚懂到戀愛是要論及嫁娶的,所以就用一般人的措詞,說我們始終是兩個好朋友。她費了許久斟酌,還以為這話說得非常得體。關於謠言她依然不提,她極力避免接觸到那中心問題上去。她意思想忠厚一點,既然發現了別人的危險,就不同這人要好,既然看到前面的路不大好走,就不向前好了。

勻波第二次又寫了信,說及的還是見見面談一下。這男子是懂得到兩個不甚認識的人,寫信非常有用,一到最後的事上,十次最得體的書信還不及一度五分鐘的晤面。他要利用一個機會,一梅卻不讓他得到這機會。兩人一同到課堂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是照例不能多說空話的。另外下課時節,一梅總是故意同另外一些女生站在一處。勻波知道當前橫阻的是那壁報的影響,只有日子可以慢慢的把痕跡拭去。

在四天之中,勻波似乎真愛上了一梅,忘卻另外那一個人。雖說在那方面並無完全棄絕的意思,但心上的燃燒,是為一梅而起,不在平分春色了。

他計算到一梅的性情,認為事還大有可為,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並不完全消沈。

等到他以為事情可以繼續進行了,又為一梅寫了封信去,到應當回信時,接到了一梅短短的一個回信,仍然失望。同時卻接到一個極長的由他處寄來的信,這信是另外那個女子寄來的。

另外那個女人,責難到勻波的疏忽,又以為這疏忽或者由於疾病或心情不好,原諒到他。所說全是女子的謊話,解釋到一切。這由於生活所釀成的戀愛的酒,若是女子沒有其他妨礙,總比男子還容易醉倒,所有的空想,遼遠而且無邊,在男子認為是可笑的怪夢時,由女子看來常常是合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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