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柯克·史比利金斯的爱情故事(3)

應該說明的是,以清潔而論,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主要榮耀應歸功於那些仆人。不用說,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從英國請來的。他們給紐貝里先生和夫人帶來的舒適真是沒的說。事實上,正如先生和夫人所承認的,這種類型的仆人在美國根本找不到。

“我們的蘇格蘭園丁是個大好人。”紐貝里夫人總是負責解釋,“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另一個像他這樣的人。你知道吧,親愛的,他簡直就不願讓我們摘玫瑰花,另外,要是我們有人從草地上走過,他會暴跳如雷。他斷然拒絕讓我們擅自采摘疏菜。他很明確地告訴過我,要是我們采摘他那剛長出的豌豆或黃瓜,他就辭職不干了。我們要等到他完成了種植過程後才能吃它們。”

“有這樣的仆人真叫人高興,”在一旁站著的那位女士輕柔地說,“那麽忠誠,與大洋這邊的仆人是太一樣了。親愛的,你想象一個我在科羅拉多時雇的司機,他竟對我威脅說他不干了,就因為我想降低他的薪水。我想這都是那些討厭的勞動聯盟干的好事。

“我相信是這樣。當然有時候我們和麥克阿里斯特也有麻煩,但只要我們好好跟他說清楚,他總還是通情達理的。比如說,上個禮拜我就很擔心我們把他意過頭了。他總是習慣了每天上午十點半鐘喝一誇脫啤酒——女仆按吩咐把酒拿出去給他喝,喝完之後他要在郁金香花圃旁邊的涼亭里睡一覺。幾天以前他去那兒的時候,他發現我們的一位不知情的客人正坐在涼亭里讀書。當然他暴跳如雷。當時我真擔心他當場說他不干了。”

“可這和您有何相干呢?”

“親愛的,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們立即向他做了解釋,說那僅僅是意外事件,說那個客人根本不知情,還說以後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聽了解釋後他平息了一點怒氣。但是他離開的時候還在自顧自地咕噥,而且那天傍晚他把所有郁金香全挖了出來並扔到了籬笆的另一邊。我們看著他這樣做的,但我們什麽也不敢說。”

“噢,不能說,”另一位女士說,“要是你們說了的話,那你們可就失去他了。”

“一點不假。而且我覺得我們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的人了,至少在大洋的這一邊找不到。”

“來吧,”紐貝里先生說,他已用腳把弄亂的石子踩平整,“紐貝里夫人和姑娘們都在遊廊那邊,我們上她們那兒去吧。”

幾分鐘以後,史比利金斯先生已在同紐貝里夫人和達爾菲米婭·拉塞里耶一布朗談話了,他對紐口里夫人說她的房子非常漂亮。他們的旁邊站著菲利帕·弗龍小姐,她用一條手臂挽著達爾菲米婭的腰,她們的頭靠在一起,達爾菲米婭的頭發是金黃色,菲利帕的頭發是板栗色,兩張臉湊在一起實在是迷人,致使史比利金斯先生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紐貝里夫人或卡斯特吉奧城堡或其他任何東西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幾乎根本就沒有註意到謙遜地站在離紐貝里夫人較遠處的那個綠衣小姑娘。的確,雖然在介紹的時候有人咕噥過她的名字,但兩分鐘之後他絕對說不出她的名字來了。他的眼睛和心思都系在別處。

但她可不一樣。

因為綠衣小姑娘看史比利金斯先生時眼睛睜得大大的,而且她一看他便立刻從他身上發現了很多以前從沒人發現過的妙不可言的東西。

因為從他頭部的姿勢,她能看出他是多麽聰明;從他雙手插在兩邊褲袋里站立的神氣,她能看出他一定非常勇敢、富於男子氣。當然,他渾身上下無處不流露出堅強和力量。簡單點說,當她看他的時候,她所看到的是一個其實根本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或者至少可以說,她所看到的彼得·史比利金斯,是在此之前世上的任何其他人都沒有設想過的那個樣兒。

頓時她感到由衷的高興,慶幸自己接受了紐貝里夫人的邀請並毫不畏懼地來到了卡斯特吉奧小城堡。因為綠衣小姑娘——她的教名叫諾拉——只不過是紐貝里夫人的一個所謂窮親戚,而她的父親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屬於陵宮俱樂部或任何別的俱樂部,他帶著諾拉住在一條有地位的人誰也不會去住的街上。諾拉幾天前收到請她到城外去的邀請,如此盛情旨在讓她多呼吸點新鮮空氣——這是唯一可以免費送給窮親戚而無後顧之憂的東西啊。因此諾拉也就帶著一個小箱子來了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箱子是那麽小那麽簡陋,就連搬它上樓的那些仆人都為它感到害臊,箱子里裝著一雙新牌子的網球鞋(每雙的價格由九毛錢降到了七毛五分)和一件被稱為“充數晚禮服”的白色外衣,另外還有窮親戚能戰戰兢兢帶去和富翁一起過簡單的田園生活的其他少得可憐的東西。

諾拉就那麽站在那兒,看著史比利金斯先生出神。

而他哩,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人們之間的相互矛盾由此可見一斑矣。

“這幢房子實在太迷人了。”史比利金斯說道。在諸如此類的場合這種話他總是掛在嘴上的,但在綠衣姑娘看來他這話說得自然得體極了。

“承蒙誇獎我非常高興,”紐貝里夫人說(這也是她老掛在嘴上的話),“您不知道為此花了多少心血。今年我們為東邊的溫室新安了所有的玻璃,總共超過一千塊。真是一項大工程啊!”

“剛才我還在向史比利金斯先生介紹我們為炸開汽車道費了多少周折哩。”紐貝里先生說,“史比利金斯,我覺得從這兒看那個炸開的豁口更清楚,汽車道就從那中間穿過。為了炸開它我用掉的炸藥起碼有一噸半。”

“天啦!”史比利金斯嘆道,“那一定很危險,對吧?我真佩服您的膽量。”

“那沒什麽,習慣了也就沒事兒了,”紐貝里先生說著聳了聳雙肩,“不過嘛,當然,那是很危險的。最後一次爆破我報銷了兩個意大利人。”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補充道,“那兩個意大利佬,都是能吃苦的夥計。在炸石開山方面,我對他們倆比對誰都滿意。”

“是您炸死他們的嗎?”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當時不在場,”紐貝里先生回答說,“老實說,爆破的時候我從不呆在這兒,用不著我費這個心。我們回城里去了。但盡管我不在場,他們的喪葬費之類還得由我出。出就出吧,也沒什麽。風險當然是我擔,不是他們,法律有規定,你是知道的。他們倆每人花掉了我兩千塊錢。”

“噢,對了,”紐貝里夫人說,“我想我們得去換換衣服,準備吃飯了。要是去晚了,弗蘭克林會大發其火的。”她見史比利金斯不明白指的是誰,便繼續說,“弗蘭克林是我們的管家,由於他是我們從英國遠道請來的,我們必須十分小心地待他才是。像弗蘭克林那麽好的一個人,你總是很擔心會失去他——尤其是在發生了昨晚的事之後,我們更應該倍加小心。”

“昨晚什麽事?”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噢,也沒什麽的,”紐貝里夫人說,“其實嘛,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昨天晚上吃晚飯,已吃了好一陣子,我們幾乎什麽都吃過了(我們在這里吃得很簡單,史比利金斯先生),恰巧紐貝里先生渴了,要弗蘭克林給他上一杯德國白葡萄酒——他心里想的其實不是這麽回事兒。結果弗蘭克林馬上就說:“很對不起,先生,上完主菜後還要上白葡萄酒,我可沒這個義務!”

“當然他是對的。”達爾菲米婭加重語氣說。

“一點兒沒錯,他做得完全正確。她們明白這點,您也明白。當時我們擔心會有麻煩了,不過後來紐貝里先生找了弗蘭克林,很成功地化解了此事。我們現在就去換衣服怎麽樣?這會兒已六點半鐘了,我們只有一個小時做準備。”

接下來的三天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和這群友善的人一起度過的。

正如組貝里夫婦熱衷於解釋的那樣,卡斯特吉奧小城堡的生活是按最簡單的計劃安排的。早餐隨鄉下風俗,安排在九點鐘,然後在午飯前沒啥吃的,除非你樂意來上一瓶送到網球場的檸檬汁或麥酒,外加一塊餅干或杏仁甜餅。午餐非常簡單,要吃到一點半鐘,只有冷肉(大概有四種吧)和色拉,也許還有一兩碟特別準備的食物,另外還為有興趣的人準備了一塊熱牛排或排骨,或者兩者都有。午餐之後,你可以在遊廊的陰涼處喝咖啡和抽煙,同時等著喝下午茶。下午茶是在一張柳條桌上喝的,它可以擺在草坪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當時園丁沒在那兒修剪、裝飾什麽或沒把那塊地方派作其他用場。下午茶喝完之後,你可以休息一下或在草坪上散散步,一直到更衣吃晚飯的時間來到。

這種簡單的生活程式,只有在有人從佩尼格威一瑞德別墅或尤德爾一部德爾別墅開車或駕汽艇突然闖來時才被打破。

所有這一切,在史比利金斯或達爾菲米婭或菲利帕看來,不折不扣地代表了簡樸的田園生活。

可在綠衣小姑娘看來,它的奢華已足以和凡爾賽宮媲美,尤其是晚餐——盡管別的人認為不過是家常便餐——她光喝的東西就有四杯之多,每次弗蘭克林為大家倒葡萄酒,她都在心里反覆琢磨,不知是叫他不要再倒了好,還是一直等到他自動歇手好。另外還有不少類似的問題令她百思不解,正如它們以前和以後同樣令很多人傷透腦筋一樣。

自從到達以來,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直都在為自己鼓勁,以便有勇氣向達爾菲米婭·拉塞里耶一布朗求婚。事實上,他還花了點時間和菲利帕·弗龍一起在樹下散步,一起談論他決意實施的求婚計劃,同時還談了談其他的話題,如對婚姻的總體看法呀,他自己可能配不上她呀,等等。

要不是在第三天他聽說達爾菲米婭第二天清早要走,要去納戛哈凱特和她父親會合,他或許會永遠猶豫不決地等待下去。

那天晚上他終於鼓足了必要的勇氣,他的求婚幾乎從哪個方面看都是非常成功的。

“天啦!”在第二天早上解釋頭天晚上發生的事時,史比利金斯對菲利帕說,“她待我真是太好了。我想她一定猜出了我要說的意思,多少猜出了一點,你覺得呢?無論怎麽說她對我是太好了——我想說什麽,她就讓我說出來什麽,當我說我這個人很笨時,她說她認為我根本不像別人想象的那麽笨,一半都不到。而這就夠了。看來她目前還沒有考慮結婚之類的事。我問她我是否可以永遠繼續想念她,她說我可以這樣。”

那天早上,當達爾菲米婭乘那輛汽車去火車站的時候,史比利金斯先生不知怎的又戀上了菲利帕,連他自己都沒弄清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就已經移情別戀了。

“她真是太棒了!”這樣的話他一天至少對綠衣小姑娘諾拉說十遍。而諾拉每一次都同意這種看法,因為她的確覺得菲利帕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

毫無疑問,要是環境稍有改變,史比利金斯先生完全可能向弗龍小姐求婚的。的確,他花了很多時間在心里預先演練他的求婚詞,開頭是:“當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在某些方面挺笨的。”或“當然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夠格”,等等。

但這些求婚詞始終沒有表白出來。

因為剛好在星期二那一天,也就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到達一個禮拜之後,菲利帕再一次乘那輛車去了火車站。回來的時候與她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蘇格蘭粗呢服裝的高個兒小夥子,他們還在至少一百碼以外就開始跟紐貝里夫婦打招呼了。

紐貝里夫婦倆突然歡叫起來:“噢,是湯姆!”緊接著就奔過去迎接他們了。當那對年輕人從車上下來並把湯姆的旅行手提箱擡到遊廊的時候,大夥兒是那麽歡快,笑得那麽開心,使史比利金斯先生像那個綠衣小姑娘一樣,既感到突然又完全摸不著頭腦——尤其是在他從開頭的寒暄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祝賀我們吧,紐貝里夫人,我們訂婚了。”

接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頗有興致地在遊廊里的藤椅上坐下來細聽原委,得知菲利帕和湯姆已永訂終身好久了——事實上,幾乎已有兩個禮拜,只是他們倆都同意先保守已訂婚的秘密,一直等到湯姆去北卡羅萊納州探望家人回來後才宣布出來。

至於湯姆是何許人物,或他和紐貝里一家有何關系,史比利金斯先生既不清楚,也不在乎,此時此刻的眾多發現,諸如她在百慕大時就認識了湯姆,她不知道他居然和紐貝里夫婦早就相識,等等,這一切絲毫都引不起史比利金斯的興趣。事實上,假如說有那麽一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確證了他私下里對自己的看法的話,那就是非此時此刻莫屬了。

第二天湯姆和菲利帕就一起消失了。

“現在我們可要小國寡民一陣子了,”紐貝里夫人說,“沒錯,在艾瓦萊夫人光臨之前就我們幾個,而她要過兩個禮拜才能來。”

對此綠衣小姑娘從內心里感到高興,因為她一直擔心會有別的姑娘來這兒,至於艾瓦萊夫人嘛,她知道她是一個寡婦,已有四個兒子,因此想必已超過四十歲,已是半老徐娘了。

接下來的幾天史比利金斯先生幾乎都是在諾拉的陪伴下度過的,他覺得總的來說這幾天還是很愉快的,但是過得太慢了。而對她來說,這些日子無異於一場美滿的幸福之夢,令她永遠難忘。

紐貝里夫婦讓他倆自個兒呆著,並不是有意這樣做,僅僅是由於紐貝里夫婦在卡斯特吉奧小城堡有忙不完的事兒,他們在周圍一帶忙來奔去的,不是用炸藥炸山石,就是在溝渠上架鋼橋,要不就是用起重機吊大塊大塊的木頭。這也難怪他們,因為他們也不是從來就有能力擺弄炸藥和支配自然力的。想當年有那麽一段時間——那是很久以前——紐貝里夫婦倆每周只有二十塊錢賴以活命,因此紐貝里夫人得自己做自己的衣服,而紐貝里也不得不一個又一個夜晚辛辛苦苦地親自做起居室里放東西的架子。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自那以後,像早年的很多其他人一樣,紐貝里先生慢慢發了起來,有了大把大把的錢,還蓋起了卡斯特吉奧城堡,而其他的人,像諾拉的父親,則仍然還是以前那副老模樣。

反正紐貝里夫婦讓彼得和諾拉整天自個兒呆著。傍晚的時候,甚至在吃了晚餐之後,紐貝里先生往往都還在夜色中喊他的妻子,他的聲音從草地上某個遙遠的角落傳過來:

“瑪格麗特,你過來一下,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該把這棵榆樹砍倒,把樹樁連根拔掉,扔到山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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