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21)

29

現在,我們回到了我們已經知道的時刻了。托馬斯煩悶得要命而且胃痛得厲害,直到深夜都未能入睡。

特麗莎很快也醒了(俄國飛機在布拉格盤旋,噪音使人無法安眠)。她首先想到他是因為她而回來的,因為她,他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現在,他再也不要對她負責了,而她要對他負責。她感到,她似乎還不能把握更多的力量,來勝任地肩負這種責任。

但她立即回想起前一天他出現在房門口之前,教堂的鐘正敲六點。而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天,她下班也是六點。她看到他坐在前面一條黃色的凳子上,也聽到鐘樓里的鐘正敲六點。

不,這不是什麼迷信,是一種美感,治療著她的沈郁,給了她繼續生活的新的意志。機緣之鳥再一次飛落肩頭閃閃發光。她眼含淚花,傾聽著身邊的呼吸聲,感到說不出的抉樂。 

 

三、誤解的詞


1

日內瓦是大大小小的噴泉和公園之城,公園的室外演奏臺不時飄來音樂聲。這所大學就隱沒在樹叢里。弗蘭茨剛講完下午的課,走出大樓,碰上灑水車正在澆灑草地。他心情極好,正要去見他的情婦。她的住處離這里只隔了幾條街。他常常順便去看她,但只是作為一位朋友,沒有性的要求。如果他們在日內瓦她的畫室里做愛,他就得在一天中奔波於兩個女人,即妻子與情人之間。日內瓦還保留著法國的傳統,夫妻得睡一床。幾個小時之內從一張女人的床轉到另一張女人的床,他覺得不論對妻子和情人都是一種恥辱,最終對他也是一種恥辱。

他愛這個女人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這種愛對他來說如此寶貴,他想在他的生活中為她創造出一塊獨立的天地,一片純凈的禁區。外國大學邀他講學,現在他全部應允下來。這些還不夠滿足他新產生的旅行癖,他又開始以一些代表會和座談會為借口,作為他近來不回家的理由。他的女友時間安排很靈活,可以伴他同赴所有真真假假的演講活動。在短短的時間里,他已帶她見識了許多歐洲城市和一個美國城市。

“十天後你願去巴勒莫嗎?”弗蘭茨問。

 

“我更喜歡日內瓦。”她回答。正站在畫架前仔細審視一幅作品。

“你一生怎麽能不去看看巴勒莫?”弗蘭茨輕輕地試探道,

“我見過巴勒莫了。”她說。

 

“見過?”他語氣中露出嫉妒。

“一個朋友曾經從那兒給我臺來一張明信片,就貼在衛生間,你沒注意?”

她給他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本世紀初,那里住了一位詩人,老得走不動了,只能讓他的抄寫員扶著散步。有一天,他的抄寫員說:‘先生,看,天上有什麽!那是飛過這座城市的第一架飛機。’可這位詩人連眼皮都沒有擡,說:‘我對它自有想像!’好了,我對巴勒莫也自有想像。它和其它所有的城市一樣,有同樣的旅館和汽車,而我的畫室總是有新的,不同的種種圖像。”

 

弗蘭茨有些沮喪。他已經慢慢地習饋了把他們的愛情生活與出國旅行聯系起來,說“讓我們去巴勒莫吧”,無疑是向她表示性愛的明確信號;而她說“我更喜歡日內瓦”,無異於說:他的情人不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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