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爾卑斯山北麓,漫長的冬天不時被掙紮幾下便潰退的夏日所打擾;而在南麓,漫長的夏天則時而被可惡的冬天所打擾,這種冬天從來也站不穩腳跟,可就是下作而頑固。在阿爾卑斯山北麓,你盡可以在六月裏遇上一個純粹的冬日。在南麓,你竟然可以在十二月、一月甚至二月裏遇上一個仲夏日。這兩種情形的出現沒有定準,但是,朝陽的一面永遠是在阿爾卑斯山南麓,而北麓則總是一片灰暗。

可是作物,特別是花,在阿爾卑斯山兩面,南面的花並不比北面的花開得多早。整個冬季,花園裏都開著玫瑰,可愛的奶黃色玫瑰姿態優美地斜掛在枝上,顯得比夏日裏更加純潔而又神秘。到一月底,花園中的水仙就開了,接踵而來的是二月初的小風信子。

而在田野裏,花兒並不比英國開得早。到二月中旬,紫羅蘭、藏紅花和報春花才見初綻。而在英國,二月中旬的時候,籬笆灌木中和花園的角落裏也能發現三兩朵紫羅蘭和藏紅花了。

托斯卡納的情形畢竟還是不同些。這裏有好幾種野生藏紅花:有尖長紫紅的,有尖長奶黃色的,生長在無草的松林間山坡上。但漂亮的花都生長在樹林一角的一塊草坪上,在陡峭、松林蔽日的山坡下隱藏著那塊低窪的草坪,整個冬天草叢中都滲著水,茂密的灌木叢中溪水在流淌,夜鶯在此引吭,五月裏唱得最歡,那裏的野百裏香透著玫瑰色,夏日裏招來滿頭滿腦的蜜蜂。

淡紫色的藏紅花在這裏最為怡然自得。紫色的花兒從窪地中深深的草叢裏探出頭來,像是有無數朵花兒在此安營紮寨。你可以在黃昏時分看到它們,那陰暗的草叢世界靜得神秘,草叢中所有的花蕾都緊閉著,閃爍著微暗的光芒,恰似打了千層褶的帳篷。北美印第安草莽們都是這樣,在西部的大山谷中安營紮寨,夜間合上他們的帳篷。


葡萄風信子初綻時呈藍色,開得茂盛蓬勃,在沒有返青的草地上顯得很有韻味。頂上的花蕾是純藍色的,包得很緊,渾圓的純藍色花蕾,完美的暖色藍,藍,就是藍。而下方的鈴鐺花兒則是深紫色的藍,開口處塗著一抹兒白。但是這些鈴鐺花兒現在還沒有一朵雕敝的,它們不肯離開那些稀稀拉拉的小青果,這些果實以後會毀了這葡萄風信子,教它看上去赤裸裸的,顯得過於實用了。所有的風信子打籽兒時都是這副樣子。

但是,最初你只看到一團深藍色的花冠,到黎明時分綻放,美得出奇。如果我們是一些嬌小的仙女兒,而且只活一個夏天,在我們眼中,這些花鈴鐺該是多麽美麗,這些從夜晚到黎明都呈藍色的花球。它們

在我們頭頂上長得茂盛、飽滿,那些紫色的花球會摧開那些藍色的花球,冒出星星點點的白乳頭,讓我們覺得有一個神在裏面藏身。

事實上,有人告訴我說,這些是多乳的月亮和狩獵女神之花。不錯,伊費瑟斯的大母神 生著一簇簇乳房,恰似胸脯上盛開著一朵朵葡萄風信子一般。

到三月的這個時候,小溪旁的樹籬叢中,黑刺李開花了,白花如煙,坡地上桃花獨自綻放粉色。粉紅的杏花兒已經變淺,漸漸雕謝。但桃花卻顏色重,一點兒也沒有去意,這說明它像肉體,而樹則像一個個孤獨的人,桃樹和杏樹均如此。

這個春天裏,有個人說:“哦,我對桃花一點兒也不在意!它粉得俗氣!”不知道粉紅色何以“俗”。我認為粉紅的絨布有點兒俗氣,但可能那是絨布的問題,怨不得粉紅色。而桃花的粉紅是一種美麗的肉感粉紅,離俗氣有十萬八千裏呢,粉得奇,粉得雅。在風景中,粉紅顯得特別美,粉紅的房子,粉紅的杏花,粉紅的桃花兒,紅中透紫的粉紅李子,還有粉紅的日光蘭。

在春天的綠色中,粉紅色是那麽搶眼,那麽獨特,這是因為告別冬季時初綻的花兒總是白的、黃的或紫的。此時,地黃連花期已過,沿著地邊兒長出了高大結實的黑紫色銀蓮花,花蕊是黑的。

這些巨大的黑紫色銀蓮花真叫奇特。在某個陰天裏,或者是晚上或早晨,你可能從它們身邊路過但從來沒有註意到它們。可如果是在晴好的天氣裏你路過它們身邊,它們似乎是在扯著嗓門兒向你吼叫著,似乎要將其深紫色吼得漫天都是。這是因為它們吸足了陽光,熱了,盛開了。可是,它們花蕾緊閉時,則如綢緞般光潔,頭彎曲著如同雨傘把兒,外表蒼白無華,毫不引人註目。它們也許就在你的腳下,可你不見得註意它們。

總之,銀蓮花是怪花。離平原最近的山上,只有這種巨大的黑紫色銀蓮,這兒一簇,那兒一簇,但不多見。但兩座山開外,則生長著一種紫青色的,與綠色的麥苗相輝映。它們雖然仍屬於寬葉兒黑蕊的那一種,但比我們這邊黑紫色的花要嬌小得多,顏色淺得多,更像綢緞。我們這邊的花是一些皮實厚實的蔬菜似的花,可又不很茂盛。那邊的花則嬌小光潔可愛,整片地裏的麥苗與之同綠。而一旦天氣暖起來,它們還會散發出十分甘美的氣息來。

在牧師的領地上,生長著一種猩紅的銀蓮花,俗稱“阿童尼斯之血”:只在一個地方,在一道梯田邊沿下長長的一條小徑旁。這種花,你不在陽光下尋找,就永遠也看不到。花蕾緊閉時,它們綢緞般銀色的外表讓自己難以引人註目。

可是,如果你在陽光下走過,會突然看到有一些猩紅色的小花仰面朝天,那是世上最可愛的猩紅色景象了。“阿童尼斯之血”,其內表皮如同天鵝絨一樣細膩,但又不像天鵝絨玫瑰花上的那種絨面。是從這內在的平滑中發散出了紅色,那麽純正,不知塵世為何物,一點兒也沒有泥土氣,可又很是結實,並不透明。一種顏色何以具有如此強的抵禦能力保持自身的純正?它看似聚集著光芒,可毫不璀璨,至少一點兒都不透明,這真是個問題了。罌粟花鮮艷時呈半透明,郁金香的純紅像晦暗的泥土。但是“阿童尼斯之血”則既不透明也不晦暗。它僅僅呈現出純粹的濃烈的紅色,像天鵝絨而無絨,猩紅,但沒有光芒。

這種紅色在我看來是夏季到來的完美預示,就像蘋果花上的紅色及其以後蘋果本身的紅色,這些紅色告訴人們夏天和秋天快到了。

現在紅花開了。野郁金香正含苞欲放,灰色的葉子像旗子一樣垂落著。一有機會,它們就會群起齊放。不過到三月底或四月初它們就謝了春紅。

天氣仍然在轉暖。高高的水渠旁,常見的洋紅色銀蓮花或垂落著銀色的穗子,或沖著太陽綻開其巨大的雛菊形洋紅色花朵。這種顏色比大葉子的銀蓮花更接近紅色了,但“阿童尼斯之血”則不同,人們說,這種銀蓮花是維納斯女神的淚水變的,她一邊尋找阿童尼斯一邊流淚 。如此說來,那可憐的女人哭成了什麽樣兒啊,因為地中海周圍的銀蓮花就像英國的雛菊那麽普遍。

這裏的雛菊也開了,張著紅嘴兒,開得如火如荼一片。最初的花兒大朵大朵的,很壯觀。但隨著三月一天天過去,它們變成了亮閃閃的小東西,像小紐扣兒,一團團的。這意味著,夏天快到了。

紅色的郁金香在麥田裏綻開了,很像紅罌粟,只是紅得更甚。它們說雕謝就雕謝了,從不重新綻放。郁金香花期很短。

在有些地方生長著一些奇特的郁金香,頎長、尖削,像中國人的模樣。這種花十分可愛,泛黃的花蕾出挑得纖細尖削。這種花會迅速打蔫,橫陳地上,幻影般地消失。

郁金香謝了以後不久夏天就來了。下面該說說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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