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頓·亨特《心理學的故事》(2)學者們

漫長的睡眠 

如果說很難解釋心理學在希臘的突然出現和興起,則解釋在亞裏士多德之後壓倒它的心理學冬眠就幾乎是同樣困難了,那是一場持續了兩千年的漫長睡眠。直到17世紀之後,心理學的問題才又一次像在希臘文化曇花一現的繁榮期間一樣,激發和刺激了一些思想者的興趣。 

然而,“冬眠”和“睡眠”都是些誤導性的詞,它們暗含一種對此情況缺乏了解的意思在裏面,而實際情況卻遠非如此。在整個希臘典盛時期的光芒中,在羅曼娜女神、在基督教對社會的轉變中,在羅馬帝國的解體中,封建制度於羅馬帝國廢墟上的出現,還有文藝復興時期學習的更新,心理學既不是垂死的,也沒有被人遺忘。在這些漫長的世紀和社會的變形中,一些知識分子繼續提出一些希臘哲學家們提出過的問題,並形成了一些答案。可是,他們這樣做的時候是站在學術評論人的立場來做的,在已經做過的工作上再次勞動,而不是作為探索者和發明人來工作。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產生過使心理學知識產生重大進步的、新的重要思想。 

  也許,到亞裏士多德時代的晚期,心理學已經發展到了思辯和深思能夠到達的最遠邊際。他的時代以後,那些對心理學理解感興趣的人繼續依賴這個方法,可這門科學不可能在沒有觀察、測量、取樣、測試、實驗和其它實證過程的情況下產生進步。 

  然而,對這場漫長的睡眠,卻有另外一種更大的解釋:主導西方文明達 2000年之久的社會和宗教方法沒有哪一種啟發人們去探索心理學的未知領域。由於不同的原因,希臘式的社會,羅馬式的社會和基督教促使那些思考心理學問題的人僅僅做一些考察先輩的工作,看看有沒有可以修改用來適應他們自己的信仰系統的東西。 

  然而,這些學者、編輯和校訂者們所做的一些事情依然值得我們註意,是因為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在任何科學史上,都有很長的一個時期是其實施者在對一些已經接受的理論上做一些小的修訂工作,以使其適應很難控制的事實。在這樣的期間,科學就像繭中之蛹要做很多的準備工作,以期使其以嶄新的面目重新出現。在這段蟄伏期間發生的事情,可能比有形變的動物出現時要產生較小的戲劇影響,可對知識的進步卻也不見得無關緊要。 

  另外一個原因是,在心理學冬眠的晚期,基督教學者們精選了修正了希臘的心理學學說,並在神學的基礎上增補了一些有關人的本質的非科學的假設,這些假設在大眾思想當中一直流傳至今。看看這些假設是怎樣以及何時發展的會幫助我們理解現代的一些爭論,如意識是否可以存在於與身體分開的思維當中(比如在體外的經驗或者死後復生的經歷之中的一些思維中),或者它是否就是發生在活體大腦中的一些物理和化學事件的連結。 

  評述者:泰奧弗拉斯托斯 

  當亞裏士多德於前 323年因為政治動亂而離開雅典時,他任命自己長期的朋友和同事泰奧弗拉斯托斯為學園的園長,他後來還把自己的圖書和所有作品的手稿遺贈給他。很清楚,亞裏士多德對他甚為重視。 

  泰奧弗拉斯托斯(約前 372-前286)的確是位傑出的老師和學者。他主持學園成功地運行許多年,是位非常流利的演講人,一次竟有2000人前來聽他演講。他還極為勤奮,在他的一生中完成了227部——有人說有400部——有關宗教、政治、教育、修辭學、數學、天文學、邏輯、生物學和其它一些學科的著作,包括心理學。 

  然而,盡管亞裏士多德判斷準確,可他沒有預料到,幾乎沒有任何人會記住或者讀過泰奧弗拉斯托斯除其中最為瑣屑的《性格》一書外的任何作品。這是一系列簡短的諷刺性原型素描,如讒媚者,饒舌者和傻子——這是後來非常流行的一種文學樣式的最初樣品。這些素描是一些廣義上的心理學作品,因為它們報告了行為上的一些現象,但是,對我們了解性格特征或者模式的起源或發展沒有任何意義。 

  泰奧弗拉斯托斯的其它作品早已恰如其分地為人們所遺忘。他在這些作品中重述,編輯,評論他以前的人已經說過的事情,可沒有增加任何東西進去。特別是在他的心理學論著《感覺論》中尤其如此。他說了很多有見地的話,可這些不過是對前人作品的評價或者吹毛求疵。下面這些是很典型的: 

  (德謨克利特)把感覺、快感和思想歸結為呼吸和空氣與血液的混合。可是,有許多動物要麽就是沒有血液,要麽完全不呼吸。如果呼吸必須穿透身體的各個部分而不是一些特殊的部分——(這個概念)……他是為了其理論的一部分的需要而介紹的——那麽,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身體的所有部分都來進行回憶和思想活動。可是,理智並非在我們所有的器官中都有一席之地的——比如我們的雙腿和雙腳——而只是在一些特殊的部位,通過這些特殊的部位,我們可以在合適的年齡鍛練自己的記憶和思想(泰奧弗拉斯托斯在別的地方說過,思想在大腦裏面產生)。 

  希臘學者 

  泰奧弗拉斯托斯有關心理學的作品,是我們在希臘時代、亞歷山大去世並由他的三位將軍瓜分了帝國之後的後亞裏士多德時期的哲學家的作品中能夠找到的最為典型的例子。這些評說沒有開辟任何新領域,但卻開始收輯希臘心理學思想中的一些瑕疵, 2000年以後,它引起一些追根究底的人設計新的假說並且第一次開始用科學方法進行驗證工作。 

  希臘時代的心理學中發生的一些實際的事情,也是其它智力活動真實的圖景。對前幾個世紀的思想家們的思想的編輯和批評,隨著圖書館的增多而發達起來,特別是在亞歷山大城,埃及國王普陀勒米一世在那裏建立了最大的古代圖書館。只在幾個科學當中出現了一些新的思想:幾何,歐幾裏得極大地發展了它;流體靜力學,阿基米德在這門學問中有了劃時代的發現,即一個沈浸在液體中的物體所失去的重量與這個物體所排出的液體的重量相等;還有天文學家,厄拉多塞通過計算地球的周長而極大地推進了這門學問,他的計算結果幾乎與實際的數據一樣。(他先在正午時間當太陽直射進阿斯旺的一口深井時測量亞歷山大城一座方尖石塔的陰影,然後,通過幾何方法確定使陰影產生不一致現象的地球曲率。) 

  這些科學以及其它一些取得了進步的科學已經在一部分程度上從哲學中解放出來;他們的實施者不管形而上的一些問題,而只管尋求不通過哲學思辯而通過實證得來的知識。(數學不是實證的科學,但歐幾裏得從事數學研究的方法至少脫離了畢達哥拉斯時代的幾何學者的神秘論。)同時,當時還沒有想到任何實證方法的心理學仍然保持為哲學的一個分支。 

  可它處在衰落之中。遍布馬其頓與近東的戰爭間歇肆虐,以前希臘城邦的社會秩序逐漸衰落,人們漸生厭惡與悲觀情緒。哲學家們不是尋求最高真理,而是去尋求安慰。他們轉而研究天文學,近東宗教和對柏拉圖主義進行神秘主義的改造。他們還把哲學變成狹隘的倫理系統,這可以教他們如何在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明哲保身。 

  在這樣的情形中,心理學不再引起哲學家們的興趣。柏拉圖主義者和亞裏士多德主義者們都只是在那裏反芻和推敲大師們的假說。當時新興的三大學派,即伊壁鳩魯鳩魯主義、懷疑主義和斯多葛學派的弟子們只把他們自己的心理學討論局限在德謨克利特的認識論上(即我們只知道感覺告訴我們的東西,我們從感覺中通過推理的使用而抽出概念和意義的學說),他們修補他們註意到的任何錯誤,並根據他們的倫理學的需要增加一些概念。 

  伊壁鳩魯主義者 

  伊壁鳩魯(前 341-前270)把他的生存倫理的基礎建立在這樣一個過分單純化的教理上:“快樂是神聖生命的啟始和終結。”這並不是說他是一個追求感官享受的人或者是個浪子,他是一個脆弱而且長期多病的人,他只尋求並提倡平靜和適度的快樂,並在講座時反對這樣一些極度的快感,如暴飲暴食,在公共場所歡呼,玩弄權術和性交。關於最後一種,他說過:“沒有一個人因為沈溺於性交而優人一等,他做得不算太差也行。”可是,他的確養了一個情婦,因為他認為,一個人如果不墮入愛情的話,性快樂是相對無大礙的。 

  倫理學是伊壁鳩魯的主要興趣所在,他對心理學註意極少,只不過就德謨克利特的知識學術詭辯一通而已,因為這適合他的實用主義和世俗的哲學。然而,如果他追求過他自己的學說當中的心理學意義的話,他可能就成了心理學故事中的一個偉大人物。按照迪奧京斯·萊奧修士的說法,“(伊壁鳩魯主義者)說,有兩種激情,即快樂和痛苦,它們會影響任何活著的東西。一種是自然的,而另外一種是我們的本質之外的東西,這是我們判斷所有需要選擇或者拋棄的東西的基礎”。這很明確地昭示了我們今天叫做再勵原則的理論,現代心理學家認為它是學習的基本機制。可是,伊壁鳩魯和他的弟子們只發展了這個二分法的形而上的部分,而沒有展開心理學方面的含義。 

  懷疑主義者 

  斯多葛主義是由西迪厄姆地方的藝諾(前 335-前263年)創立的,它的倫理學系統是以長期以來為希臘思想所熟知的一個心理學概念為基礎的,即人們可以通過對情緒的控制求得平靜。芝諾認為,美好的生活是這樣的,人們的思想會得到完全的控制,使一個人感覺到盡量少的情緒,因而可以使他不受痛苦的折磨。哪怕欲望和快樂也應該避免,因為它們會使我們失去抵抗力。 

  他的弟子們強調說,這樣的情緒控制需要對意誌進行練習,他們回應了柏拉圖的觀點,即意誌執行理智的指令而壓抑欲望的沖動。可是,這引起了斯多葛學派的一個問題。他們相信德謨克利特的學說,即宇宙是由原子構成的,它會按照不可侵犯的自然法則來運行,這個概念似乎沒有給自由意誌留下任何空間。為了解決或者至少繞開這個難題,他們爭辯說,上帝不可能受到自然法則的約束,自由意誌亦是一樣;由於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上帝的一部分,它一定也具有自由行動的能力。這個假說顯然既不能證實,也不能反證實,因而給心理學留下最為棘手的難題之一。 

  羅馬借用者 

  當東地中海世界在沈淪中進入沒落和昏睡時,羅馬卻越來越有生命力,越來越有進取精神。可是,羅馬人盡管征服了東地中海人,它本身卻被希臘文化所征服。羅馬人精於建立帝國,但卻不是很好的革新者,是很好的管理者,但不是思想家,他們采納了希臘的文學、建築、雕塑、宗教和哲學風格。公元前二世紀和公元二世紀之間,按照吉本斯的說法,羅馬人“占領了地球上最美好的一個地區,擁有人類中最文明的一部分人”,可是,在這整個期間,它仍然是希臘的文化寄生蟲。羅伯特·羅素在他的(西方哲學史)中說:“羅馬人沒有發明任何藝術形式,沒有建立有創見的哲學系統,也沒有作出任何科學發現。他們會修路,會訂立系統的法典,還會有效地指揮軍隊,至於其它的東西,他們只好看著希臘人。” 

  可是,在哲學上,他們有選擇地照抄了希臘人。他們只關心軍事征服,對從屬國土地的管理,對奴隸和無產者的控制和其它一些實用的事情,他們對希臘哲學幻想更高層次上的飛行派不上用場。比如,他們從亞裏士多德那裏借用來的只有邏輯。他們大體上認為,哲學的合適範圍應該是法律的頒布,以利人們在不穩定的人生裏明哲保身。 

  盧克萊修修士 

  因此,伊壁鳩魯主義對一些羅馬人有相當大的吸引力。盧克萊修修士是裘裏斯·凱撒的同代人,他在其科學文集,名叫《物性論》的一篇長詩中詳細闡述了伊壁鳩魯的學說。他在這裏宣揚的理性和消極的倫理學,對共和國的那些貪婪和進取型的統治者沒有吸引力,可是,對大多數希望遠離戰爭暴力和政治學的羅馬貴族來說卻是正中下懷,因為他們需要一門能夠幫助他們在社會動亂中求得平靜生活的哲學。 

  盧克萊修修士在《物性論》中對心理學沒有作出任何有意義的貢獻,他只是以某種學校老師式的口吻重述了伊壁鳩魯和德謨克利特的觀點,增加了一些旨在修補二者缺陷的評論。他的世界觀和他的資料來源都很有限。比如,他說,由於我們在“胸脯的中間一帶”感到害怕和喜悅,因此,那就是思想或者理解力之所在的地方,而且,思想和靈魂(他認為這兩者是相連的)都是由特別小的、移動很快的原子構成的。可是,在別的一些地方,他又非常突出地很有見地,而且非常現實。比如,這裏有一個例子,說明盧克萊修修士最好的一面: 

  思想和靈魂的本質是有形體的……(而且是)有生死的。如果靈魂是長生不死的,並且能在出生的時候進入我們的肉體,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夠記住遙遠的時代,也留不住以前的行動痕跡呢?如果思想的力量完全被改變了,所有對過去的記憶都丟失了,那麽,我認為這與死亡毫無二致。因此,你們得承認,以前存在的靈魂已經消失了,現在存在的靈魂已經形成。 

  雖然我們也許得贊揚這位古代詩人的常識,可是,在他的身上,心理學已經停止。我們不必在此多停留。 

  塞內卡 

  斯多葛主義更對羅馬社會進取型的統治階級的口味。從公元一世紀起,這個說教就風行於羅馬政治家和軍事領袖中,他們過著奢侈的極權生活,可他們知道,任何一分鐘都可能失去一切,包括他們的生命。對於他們來說,斯多葛式的消除激情以及面對個人悲劇時保持平靜的態度是一個理想。 

  這種教義集中體現在哲學家小塞內卡(前 5-65)面對死亡的行為中。這位詩人、戲劇家、政客和斯多葛主義哲學家被人編造謠言,也許是弄錯了,說他在謀劃推翻尼祿王。尼祿王聽說謠言後,派一位百夫長到塞內卡的家鄉去告訴他說,尼祿王希望他死。聽說這個以後,塞內卡平靜地要人們取蠟板來寫遺願。百夫長不許他完成這份冗長的事情,因此,塞內卡對身邊哭泣著的朋友們說:“我不能回報你們給我的服務,只好把我能夠留給你們的最好的東西留給你們——我的生活方式。”他平靜地割開了自己的血管,躺在熱水池裏,一邊咽氣一邊向秘書們口述一封告羅馬人民書。 

  愛比克泰德 

  愛比克泰德(約 55-約130)是羅馬最著名的斯多葛學派哲學家,他早先是一名希臘奴隸,跟他的斯多葛先輩一樣,他對宇宙的本質、物質或者精神沒有興趣。“所有存在的事物是否由原子構成……或者是否由火或者土構成,”他說,“跟我有什麽關系呢?光知道理解善和惡的本質這還不夠嗎?”他最關心的是要找到一條忍受人生的辦法。他對心理學惟一的註意是提出了一條準柏拉圖式的、對如何“忍受和放棄”的理性化: 

  永遠不要說什麽“我已經失去它了”這類的話,而只說:“我已經把它還回去了。”你的孩子死了嗎?它是已經被送回去了。你的妻子死了嗎?她被還回去了……我得外出流浪去了;有沒有人能擋住我帶著微笑和寧靜出發呢?“我要把你關進牢房。”你關住的只是我的肉體。我必須死:因此我就非得怨恨地死去嗎?……這些都是哲學應該預演的課程,應該每天都寫下來,並且實踐。 

  同樣高尚但沒有任何啟發作用的感傷情懷還出現在二世紀的哲學家和國王馬庫斯·奧瑞琉斯著名的《冥想》中。 

  加倫 

  羅馬人對心理學惟一真正的貢獻是由一位希臘和埃及人做出的。 

  這位希臘人加倫(約 130-201)是他那個時代最為有名的醫生和解剖學家,他還是馬庫斯·奧瑞琉斯及其繼承者的私人醫生。加倫的手冊之一的名稱聽起來很有希望——《心靈激情的診斷與治療》——可是,其只包含了舊飯新炒的斯多葛和柏拉圖有關通過理智來進行情緒控制的概念。可是,在別的地方,他在某些細節方面發展了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簡要地提到過的情緒分類,也就是,情緒要麽是“暴躁的”,與憤怒或挫折有關,或是“欲望的”來自滿足各種快樂的欲望和肉體需要的滿足。幾乎所有對情緒進行過分類的現代心理學家都曾做過類似的區別。 

  加倫對心理學的主要影響,如前所述,是他以希波克拉底四體液說為基礎的性格理論。這是一種負面的貢獻,因為在許多世紀的時間裏,它誤導了醫生和其它人,以為它是性格模式和心理疾病的成因。可是,他的確承認並正確地描述了由情緒引起的一種生理癥狀。有一天,他註意到,一位女病人的脈搏在某人碰巧提到一位男舞蹈者的名字時加快了。加倫安排某人在她下次來這裏時進入房間裏來,並談論另一位男舞者的表演,並在另外一天進行同樣的實驗,只是再換一位舞者的名字。在兩種情況之下,這位女病人的脈搏都沒有加快。第四天,某人又提到了第一位舞者的名字,而她的脈搏又加快了,加倫就很有信心地給她下了診斷,說她得了相思病,又說,一些醫生好像沒有認識到肉體的健康如何會受心靈磨難的影響。很不幸,他在這個思想上再也沒有發展下去,直到我們這個世紀的身心醫學才有人再一次探討這個問題。 

  普羅提諾 

  埃及人普羅提諾( 205-270)對心理學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貢獻。到他那個時代,羅馬文明已經沒落、腐朽,並充滿暴力。在那種環境下,許多有麻煩的人都被普羅提諾的新柏拉圖主義所吸引,因為它把斯多葛學派的倫理學與柏拉圖的信仰當中神秘和世俗的部分,包括他自己最沒有科學性和精神性的心理學在內結合了起來。 

  普羅提諾在亞歷山大城學習了希臘哲學後, 244年來到羅馬,在那裏像基督聖徒一樣生活。雖然他並不信基督教,可他對城裏的奢華生活並不羨慕。他認為肉體是靈魂的囚所——他的傳記作家和弟子波費裏說,普羅提諾甚至為自己的靈魂竟有個肉體而羞愧——他並不關心自己的肉體,對衣著和衛生之類的事情毫不關心,吃最簡單的食物,避開性活動,還拒絕坐下來讓別人替他畫像。他覺得,肉體是他最不重要的部分。盡管他有如此的苦行生活,可他仍然是一位頗受歡迎的演說家,羅馬富人有很多人為各式各樣的事情來找他拿主意。 

  他很尊敬柏拉圖,提到他的時候光是簡單地說“他”就完了。他跟柏拉圖一樣認為感覺的證據比推理的證據次一等。他相信,最高的智慧,通往真理的最後通道,會在靈魂處於恍惚狀態中暫時脫開肉體,然後感知到世界彼岸時到來。他寫道,他本人就曾有數次這樣的經歷。 

  它發生了許多次。從肉體之中升起來進入我本人;超然一切事物之外,自成一體;看到一種奇妙的美;然後,它比任何時候更確信地與最高秩序連通起來;獲得與神性的統一,通過這個活動而居留在它(上帝或者善或者最高者)裏面;在智力中一切事物之上平衡起來的,與最高者比較起來還是稍遜一籌:可是,接著從智力到推理的下降時刻就到來了,而且,在這次深入神性的居留之後我自問,我現在怎麽搞的競弄得下降了呢?靈魂是怎樣進入我的肉體呢?靈魂還在肉體之內的時候就向我顯示,它是最高的事物。 

  說得輕一些,這很難讓人理解。普羅提諾在這裏和別處所說的話意思是說,一個三重的現實世界存在於物質和生理的世界之上。它是由一(它)構成的;由精神或者智力或者思想構成,是一種回顧或者一的圖象;而且是由可以向上仰觀精神或者向下俯視自然和感官世界的靈魂構成。 

  這與心理學有什麽關系呢?沒有關系,也太有關系。 

  沒有關系,是因為普羅提諾對精神功能的研究沒有興趣,他沒有就心理學說過什麽話,而只是對德謨克利特和其它原子論者的心理學提出反對意見。 

  太有關系,是因為這種新柏拉圖主義關於肉體與靈魂,靈魂與思維之間的關系的觀點會成為基督教教義的一部分,而且會使心理學的探究定形並約束它,直到 14個世紀以後科學的再生為止。 

  另外,普羅提諾獲取靈魂概念、思維和它的方式,成了科學心理學出現以前任何對精神過程發生興趣的人進行類似探索的模式。他有一部分是通過冥想來進行真理探索的。可是,由於這種經驗是相對少有的——在波費裏與他一起工作並觀察他的 6年當中,他只有過4次——他尋找理解靈魂、思維和它的方式主要是靠沈思冥想的推理。換句話說,他極盡心力想構想一個在他看來能夠解釋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之間關系的超自然的結構。當然,他沒有檢驗自己的假設,測驗屬於物質世界,而不是精神世界。 

  教會之父改造者 

  教會之父 

  公元 1世紀和4世紀之間,羅馬帝國到達了它的巔峰然後開始瓦解。基督教成了主導性的宗教。在接下來的西方文化的變形中,沒有宗教信仰的哲學家被一個非常不同的種類逐漸恢復成了思想領袖,他們就是教父,或者教會之父。 

  這是一些處於領導地位的主教和其它一些著名的基督教教導者,在彼此間無窮盡和激烈的爭辯中,他們尋找解決許多在新的信仰中有爭議的問題。他們的名字對任何熟悉這一時期的歷史的人都不陌生,其中有亞歷山大城的克雷芒、德爾圖良、奧利金、格列高利·陶馬特古斯、阿諾比亞士、萊克坦修士、尼斯的格列高利,當然還有聖奧古斯丁。 

  盡管異教哲學已經衰退下去,它的心理學卻在教父們的“護教學”,或者為基督教信仰進行辯護的一些布道和書面材料中,以選擇和修改後的形式保存下來。這些教父們都是些哲學神學家,其主要的興趣盡管是有關基督是神還是人這類關系到信仰的中心問題,但他們必然也涉及到有關靈魂的本質,它與思維和肉體的關系以及思想概念的來源這類心理學問題的爭辯。 

  基督教時代的早幾個世紀的幾乎所有的教父們都是中層或者上層社會的羅馬公民,他們在羅馬帝國的地中海城市裏出生和長大,接受了他們那個等級中男人的典型教育。他們因此而熟悉異教哲學,在他們的護教學中,他們激烈地攻擊那些與基督教教理不相容的一些哲學觀點,可也接受和改造了那些支持基督教教理的東西。他們排斥和責難幾乎所有在異教哲學中符合科學但又與基督教教理相沖突的東西,比如他們認為,上帝能夠直接幹預人類的生活,地球處於宇宙的中心,以及聖跡有現實性等。一大批科學知識被遺忘了,而且,歷史學家但尼爾·波斯丁說:“學術健忘癥襲擊了整個大陸,從公元 300年到至少1300年。” 

  可是,心理學卻沒有完全被遺忘,教父們挑選並改造了其中的一些東西去支持他們的宗教信仰。裏面凡是屬於自然主義觀點的東西,如精神過程是由於原子在大腦或者心臟裏面運動而引起的這個觀點,他們都認為要麽是不完全的,要麽是異端邪說。任何支持基督教的靈魂崇高和超凡現實信仰的東西,如柏拉圖的概念學說,他們都加以歡迎並改造它,使它適應基督教的教理。 

  困撓他們的一個主要的心理學問題是,靈魂是不是上帝的一部分,是不是像柏拉圖所認為的那樣,在它來到肉體上的時候就天生帶有知識。基督教教理卻有另外的說法:每個靈魂在出生的時候都被重新創造過了,新生兒的思想因而就是空白的。許多教父們相應地攻擊了天生思想的教條,不過他們接受了柏拉圖學說的大部分思想。 

  另一個困難的問題是,靈魂如何與思維及肉體相結合,靈魂是否需要一個肉體來感知和接納感覺,如亞裏士多德所言。可是,按照教義,犯罪的人或者不信仰的人死後,他的靈魂會在地獄遭火刑;除非它能在與感官脫離後還有感知力,否則它怎麽能感受到痛苦呢?大部分教父說,自我,靈魂不需要感官來感知。 

  這些就是難題——還有許多類似的難題——教父們在這些問題上花費了許多的精力,彼此攻訐,以便把心理學調整到新信仰中去。心理學就以這樣的形式保留下來。 

  德爾圖良 

  盡管前尼契時代的教父們——在 325年尼契教會之前生活和寫作的教父們——彼此觀點沖突很大,可是,他們當中最偉大的一位,德爾圖良的作品卻可以給我們一個例子,說明異教心理學概念是怎樣匯入教父們早期的作品中的。德爾圖良(約160-220)是一位羅馬百夫長的兒子,他在迦太基長大,在那裏接受了一流的教育,然後他學習了法律,來到羅馬,並在這裏成了一位著名的法學家。三十多歲的時候,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皈依了基督教,拋棄了異教徒的享樂。他娶了同教的一位信徒,帶著僧侶的指令(當時的僧侶不是獨身的),然後回到迦太基,在那裏度過了余生,源源不斷地寫出了大量激烈的護教作品和對罪惡的斥責。他是教父中最早用拉丁文而不是希臘文寫作的人,有人說,西方基督教文學是從成熟期的德爾圖良開始發展的。 

  他一直都是個憤怒的人,一輩子對羅馬異教徒們享樂的生活和他們對基督徒的殘酷十分憤怒。正是他說出“殉教者的血是教會的種子”這句名言的。他滋滋有味地安排好了異教徒們死後會遭受的痛苦: 

  最終審判日(將會到來,)到時所有這個舊的世界和它的幾代人都會在一把火中消滅。那一天將是多麽壯觀的一個場景啊!我會怎樣驚嘆,大笑,歡呼和高興啊!看見那些自以為會進入天堂的人在黑暗的深處痛苦地呻吟!還有那些迫害了基督的名字的法官們,他們在比針對基督徒而放的大火更為熾烈的火焰裏熔化!——還有聖人和哲學家們,他們在自己渾身冒火時面對著自己的弟子們滿面羞愧! 

  德爾圖良盡管結過婚,可對於婚姻物質的一面卻有如聖保羅一樣很差的看法,而聖保羅竟是他的思想的來源。他在四十多歲的時候給妻子寫了一封關於婚姻和守寡的信——這封信的用意還有教導別的婦女的意思在裏面——他在信中表達了他對他自己和她的物質欲望的蔑視。這封信盡管不是一篇心理學文章,而它代表了許許多多教父作品中對性欲的態度,它對 18世紀的信徒們對性欲和情感的認識產生了深重的影響,這些影響的本質和範圍最終會在弗洛伊德開始心理分析研究的時候顯露出來。 

  德爾圖良在信中稱他妻子為“我最好的、親愛的、上帝共同的仆人,他要妻子在假如他先她而死之後不要再婚。他說,二婚等同於通奸。她應該把守寡看作上帝對禁止性生活的召喚,因為上帝認為只有在婚姻狀態下才可以進行性生活。她也不應該對丈夫的死感到悲傷,因為它只是結束了他們被一種骯臟的習慣所奴役的狀態,而這種習慣,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他們在進入天堂之前必須放棄的。 

  對基督徒來說,在他們離開人世以後,在復活日到來時沒有復婚的保證,他們將被轉換進入一種天使般的狀況和聖潔之中——到那一天,我們倆人之間因為奢華的生活而造成的恥辱將得不到恢復。這樣的輕薄,這樣的斑點,上帝是不會對其信徒作出任何保證的。 

  歷史沒有他妻子如何作答的記錄。 

  對一些惡人進行這樣的地獄之火和硫黃石的懲罰,在那個時候的心理學中隨處可見。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保留了其中相當多的一部分,他所采用的形式是攻擊那些心理學學說,因為這些學說與他的宗教信仰相沖突。另外一種形式是改造那些給予他們以支持的東西。比如,在《創世紀》中,有關上帝創造亞當一節的敘述,就是讓德爾圖良排斥柏拉圖說一個人的靈魂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這個理論的足夠的理由: 

  當我們承認靈魂是從上帝的呼吸中誕生的時候,也可以認為我們把一種開端也歸因於它。柏拉圖不願意把這個歸因於它,他會使靈魂無法誕生,也無法創造。可是,我們卻從它的確有個開端這個事實,以及因此而產生的自然這個事實出發,教導人們說,它既有出生也有創造——這位哲學家的觀點被預言的權威所推翻。 

  可是,盡管他相信靈魂在死後依然存在,可是,他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去反對這些哲學家們說靈魂在某種程度上是有形體的,而且與肉體功能有某些同盟: 

  靈魂當然與肉體有一致之處,在它受到傷害時也一樣感到痛苦。肉體還與靈魂一起受痛苦,並且在靈魂受到焦慮。壓抑或者愛的時候與靈魂聯結在一起,通過它自己面紅耳赤來證明其羞恥和恐懼。因此,從這個相互的感受性方面來說,靈魂證明是有形體的。 

  跟希臘的一些哲學家一樣,他把思維定義為靈魂進行思考的那一部分,可是,作為一名基督徒,他不同意德謨克利特的想法,即靈魂和思維是同一個東西: 

  思維,或者叫animus,即希臘人叫做nous的東西,在我們看來是靈魂裏面固有的某種功能或者作用,在這個地方,它會起作用,會詢求知識,並且能夠產生自發的動作……鍛煉感官就是使其從屬於情緒,因為從屬就是去感覺。在同樣的方式下,取得知識就是鍛煉感官,而且體會情緒也就是鍛煉感官;這一切都是一種狀態的從屬。可是,我們知道,除非思維也受到類似的影響,否則,靈魂就什麽也體會不到……可是,德謨克利特消彌了靈魂和思維之間所有的區別,然而,這兩個東西怎麽可能是同一個東西呢?除非我們把兩者混為一團,或者消滅掉其中一個。可是,我們強調,思維與靈魂結合起來,不是說它在物質形式上有所區別,而只是其自然的功能和作用。 

  而在教理立場上,他改造了柏拉圖關於理性和非理性的觀點,因為他不能夠把後者看作上帝的手工: 

  柏拉圖把靈魂分成兩部分——理性和非理性的部分。對於這一點,我們不持異議,可是,我們不能夠把這種兩重的區別歸因於靈魂的本質……(因為)如果我們把非理性的因素歸因於我們從上帝那裏得來的靈魂的本質,那麽,非理性的因素將會是從上帝那裏得來……(可是)追求罪惡的動機是從惡魔處得來的。然而,所有的罪惡都是非理性的:因此,非理性是從惡魔得來的,與上帝無關,對於上帝來說,非理性是一個外來的原則。 

  聖奧古斯丁 

  尼契教會之後,基督教教理越來越標準化,基督教本身也成了帝國的正教。已經處於停滯狀態的心理學被縮減到正教能夠接受的程度。前尼契時代的教父們在許多心理學問題上的觀點也變成了異端邪說。(奧利金去逝後,他因為多種異端邪說而遭懲罰,其中就是柏拉圖教導他的靈魂預先存在的信仰。)心理學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從 4世紀以衰減的形式保存到12世紀,是得益於聖奧古斯丁這位“基督教時代的亞裏士多德”,他是聖托馬斯·阿奎那之前教會的主要權威。 

  聖奧古斯丁( 354-430)出生在羅馬努米底亞省(現在的阿爾及利亞)的塔加斯特城,他的母親聖莫妮卡(後來被封為聖者)是位基督徒,他的法官父親帕特裏西亞是位異教徒。奧古斯丁周圍的世界仍然屬於羅馬式的奢華生活,可它正在迅速的沒落之中。在他的青年時代,野蠻人正在進攻帝國的邊陲,到他中年的時候,羅馬本身已落入哥特人之手,在他的老年,整個西方世界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作為迦太基城一名 16歲的少年學生,聖奧古斯丁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羅馬酒色之徒。“我全身心投入通奸活動中,”他後來在著名的《懺悔錄》中說到了這段時間的生活。可是,在接下來的一些年頭裏,他因為母親灌輸給他的負疚感而放棄了亂交,娶了一個小妾,並與她廝守了15年多的時間,對她很忠心。 

  他是位敏捷而熱切的學生,對柏拉圖極為敬仰,稱他為“半神半人”,後來還把很多柏拉圖思想溶入了基督教教義。完成學業後,他成為迦太基城的修辭學教授,後來還去了羅馬和米蘭。他廣泛閱讀了異教哲學家的作品和基督教聖經作品,並成了基督教東部異端分枝的摩尼教教徒。可是,他越來越受到柏拉圖和普羅提諾的影響,他的苦行和神秘的新柏拉圖主義深深地影響了他。他對自己的生活方式產生了更深的負疚感,也因為他那個世界的頹廢而難過:匈奴人在踐踏巴爾幹半島,哥特人把思雷斯國踏為平地,日爾曼人沖過了萊茵河,而在意大利,腐敗正日益肆虐,苛稅如猛虎,人們更沈迷於鬥劍術和馬戲。 

  32歲的時候,聖奧古斯丁屈服於他母親的乞求而準備結婚。他把心愛的小妾送走,等著他的情人長大成人。有一天,他感到“靈魂難受,倍受煎熬”(他在《懺悔錄》中說)。他正在米蘭的花園裏與朋友一起坐著,突然被一陣想大哭一場的沖動籠罩住了,他逃往花園的一角,卻在那裏聽到了一陣孩子般的聲音在說,“拿起來讀吧,拿起來讀吧。”他拿起一直在讀的聖保羅著作,隨便翻開了一頁,就看到了下面的話:“不是在放縱和醉酒中,不是在自我幽閉和麻木不仁中,不是在爭鬥和嫉妒中:汝須置身於基督之上,不得為一己的肉欲和色心裝備齊當。”頓時,他感到靈魂的創痛消失了,他感到欣慰不已,心中一片寧靜。他放棄了結婚的打算,獻身於研究,準備轉教,387年復活節,他母親驕傲地站在他身邊,由安布洛茲主教(後來亦是聖徒)替他施了洗。 

  他回到了非洲,把自己的財產都給了窮人,並在塔加斯特成立了一家修道院。他甘於貧困,在那裏度過了好幾年滿意的獨身研修生活。然後,他響應附近的希波小鎮的主教華勒裏安的邀請,去幫他做教區的工作。聖奧古斯丁進入了僧侶生活,幾年之後,年邁的華勒裏安主教退休了,他勉強接替了希波主教的工作。他一直呆在這裏,直到 34年後去世為止,那時候,羅馬已經被哥特人所劫掠,汪達爾人也到了希波的門前,離整個帝國西部的完全淪陷已不過50年之遙了。 

  作為希波主教,聖奧古斯丁仍然過著僧侶的生活。盡管個子很小,身體脆弱,而且長期受慢性肺病的困擾,可是,他仍然積極參與宗教議論和辯駁,以及與異端的鬥爭,而且還想辦法寫作了卷帙浩繁的信件、布道辭和大量的著作,包括他著名的《懺悔剝》,甚至花費了 13年的時間完成了他的傑作《上帝之城》。他在這些著作中的主要目的,是想使理智與教會的教理調合起來,可是,每當它們產生沖突的時候,他都由自己的感覺來決定,“不是為了相信而理解,而是為了理解而相信。” 

  聖奧古斯丁成了天主教有關教理事務方面最有權威的人,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如此。他的裁判權延伸至他所說的有關心理學的任何話,盡管他本人從沒有系統地處理過這個問題。他對心理學的觀點,如同對所有科學的觀點一樣,都混合著真知灼見和模糊不清之語,因為他認為心理學跟其它任何科學一樣,在它們為宗教目的服務時都是好的,否則就是壞的。除了《聖經》裏面的話以外,所有的知識要麽就是邪惡的,要麽就是冗余的:“不管人從其它來源學到了什麽東西,那都是有害的,它就在那裏受到詛咒(即在《聖經》裏),如果它是有用的,一定早就已經在裏面了。”可是,在他的著作裏,有一大批心理學材料被保存下來,因而也就為學者和黑暗時代以及中世紀早期的“教會醫生”們所了解。 

  比如,聖奧古斯丁之後的加倫就是其中一個,他重復過聖奧古斯丁的話,認為,靈魂或者意識會受到身體狀況的影響,反過來,靈魂或者意識也可以影響身體狀況。聖奧古斯丁舉例說,太多的膽汗,會使一個人很容易動肝火,可是,一個容易因為外界的事件動肝火的人也會引起他的身體產生過多的膽汁。 

  聖奧古斯丁利用早期的教父們引用過的異教哲學家們來解釋意識的結構,即記憶、理智和意願這三重功能。可是,有時候,他所說的有關這三重功能的話會變得非常神秘,比如,他用心理學來解釋這個三重體怎樣也可以變成一體: 

  由於這三重的記憶、理智和意誌並非三條生命而是一條,亦不是三種意識而只是一種,因此,它們不是三種物質而是一種物質……這三種東西之所以是一種,其原因是它們是一個生命體,一種意識,一種存在。可是,它們之所以是三種,是因為我記得我有記憶和理解力以及意誌。我知道我理解,我有意誌,我會記憶,而且我希望我有意願,有記憶,有理解力……因此,雖然每個作為一個整體的人與一個整體的人相等,每個作為整體的人與所有作為一個整體的人是一樣的,這三種東西也就是一種,一種生命,一種意識,一種存在。 

  聖奧古斯丁認為在活體的人中,意識與靈魂是等同的,可是,他說,靈魂是非物質的,不可摧毀的,而且,人死後它會離開身體而變得永生不死。他是怎麽知道這個的呢?他的理論是這樣的:靈魂,或者意識,可以設想永恒,這個概念是它不可能從感官得到的。正如思想即存在一樣,設想更高層次的存在亦是存在的一部分。 

  可是,他也經常以更為自然主義的術語來描述精神生活。他以自己特有的尊貴口吻,重述了早期對感官和記憶的機制非常有興趣的異教哲學家們的一些觀點:“我進入了記憶的曠野和小房間,這裏有無數從感官得來的各種事物的圖像之寶。”在這樣的情緒之下,他感到萬分驚嘆,圖像怎麽會通過感官沈澱在記憶裏,記憶為什麽不僅僅容納了圖像,而且還有概念,發生在意識裏面的東西為什麽有時候是一些自然感覺到的記憶的系列,為什麽有時候又是有意尋找的結果。 

  然而,跟很多的異教哲學家們一樣,聖奧古斯丁認為從感官得來的知識是不確定和不值得信任的,因為我們不能夠肯定我們的感官是不是客觀現實的正確反映。而確定的東西,超越了任何疑惑的東西,是自我意識的原初體驗,因為產生疑問即是思想,思想即是存在;疑惑的存在這個事實本身即可以確定,我們都是活著的,我們都能思想。他就以這樣的辦法辯駁了懷疑論者,並確立了柏拉圖的知識學說,他比柏拉圖更多地依賴於作為知識和真理通道的內省。弗蘭茨·亞歷山大和謝爾登·塞內斯尼克兩位博士在《精神病學史》一書中說:“聖奧古斯丁不僅是胡塞爾現象學的先鋒和存在主義的最早開拓者,而且也是心理分析學的遠祖。” 

  的確,這種內省法的使用遠遠超過了柏拉圖的方法。《懺悔錄》中令人驚嘆的自我啟示乃是文學上的首例,從聖奧古斯丁這裏到盧梭,再到弗洛伊德,這個直系的關系是非常明顯的。可是,這是從內省導向自覺,而聖奧古斯丁的目標遠非僅止於此。在《上帝之城》和其它的神學著作裏,我們可以找到對內省如何可以顯示更高真理的解釋。他說,通過理智,我們可以上升到比感官局限更高的地方來獲取類似“數”和“智慧”等的概念,可是,我們獲取最高理解力的層次卻只能通過內省性的、對上帝的註視才能達到。跟柏拉圖一樣,聖奧古斯丁用一陣狂文書寫自己感到的徹悟,通過這些沈思,他感到自己“一級一級地上升到創造了我的生命的他的高度”,而且接近了人可以找到的最高的真理。 

  對於聖奧古斯丁來說,最為重要的意識功能是意誌,因為它提供了如何解決邪惡存在這個神學問題的答案。如果上帝是全能的,睿智無比和善的,他就不會創造邪惡,也不會不知道它將會存在,也不可能有另外一個與這位創造了邪惡的神同樣威力巨大的邪惡存在。那麽,怎樣解釋這一點呢?聖奧古斯丁推理說,因為人類是善的,他們就應該有能力來選擇善的,而不是惡的(上帝並沒有創造邪惡,邪惡只是善的缺失);因此,上帝給了人以自由意誌。可是,人類有可能會失去行善的意願,甚至有可能去行不義之舉,這就是邪惡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聖奧古斯丁本人親歷過失敗,他自己的意願曾不想選擇善的,他曾與小妾沈溺於聲色之中。他在原罪的遺傳中找到了對邪惡的解釋,它給了色欲以很大的力量,超過了我們的力量,使我們情願去作惡而非行善。一個人有時候不願意看到自己玉樹臨風,可當他自己已為肉欲所征服時,他也無法僅憑意願使自己玉柱傾倒,形頦自消。性快樂實際上會使鎮定自若的思想癱瘓掉,而肉體也會統治人,在他藐視上帝的意願時也會否決他的意願。 

  可是,聖奧古斯丁說:“真正的善人,如果可能的話,是希望不需要經歷此等情事而生養後代的。”如果亞當沒有犯罪,他和夏娃——以及他們所有的子嗣——可能在沒有快感的情況繁殖子孫而不犯罪。為什麽呢?這就很難想象了,他自己也承認,可是,他並沒有在這個難題面前退縮,他在這些問題上的想法是一些超級混合物,既有深刻的心理學觀察,亦有苦行僧的狂想: 

  在天堂裏,生殖的種子會由大夫來播撒,而妻子將會去孕育它……是有意的選擇,而非出自不可控制的色欲。畢竟,我們憑意誌來移動的,不僅僅是一些由關節和骨頭組成的手和手指,腳和腳趾,我們還可以控制肌肉及神經的放松和張緊……(有些人)可以使自己的耳朵移動,一次一只,或者兩只同時動……(另一些人)可以從身體的後面弄出一些音樂曲調來,你還以為他們是在唱孔……人體器官,在沒有肉欲的激發時,可以為了為人之父的目的而尊從人的意願……當沒有無法控制的色欲來激發生殖器官時,當所需要的一切是由有意的選擇來進行時,精液的流動可以盡量少地刺破處女膜而進入子宮,而且就像時下的情況一樣可經由同一個陰戶管道進入;反過來,則會在行經時進行。 

  人類在心理學的頭 8個世紀裏學到的有關人類意識的知識,聖奧古斯丁就是這樣選擇和改造的;這也就是得到了他的權威的準許印行令的一些主要概念,在接下來的8個世紀裏,它們成為惟一可接受的心理學。 

  教父調停人: 

  煩瑣哲學家 

  聖奧古斯丁死後的幾個世紀裏,很少有人對這些問題再發過任何議論。勢力強大的羅馬遭到了反復的劫掠和掃蕩;它的人民潛移至鄉村小鎮和有城堡的村莊,直到 6世紀,只有5萬人生活在曾經輝煌一世但現在已是燒毀殆盡的廢墟上。它和其它城市的圖書館散布各處而且大半焚毀;過去的科學知識以及其衛生習慣、風度和藝術都不見了。西歐社會的大部分都慢慢變成了原始的村莊、簡陋的采邑和小王國,其好戰的首領們不是經常彼此襲擊和圍攻,就是組成聯軍對抗入侵的諾曼人、諾斯人、馬劄兒人、撒克遜人、法蘭克人、哥特人和摩爾人。 

  最後,戰亂讓位於封建制度穩定下來的秩序,可是,封建地主們對於學習沒有任何興趣,他們沈醉於俠義的馬上槍術比賽、戰爭、東征、陰謀詭計、魔法和謙恭的求愛儀式。在一個其生活齷齪不堪、殘酷而且短暫地世界裏,心理學作為一種人造文化物品跟歐幾裏得的幾何和索福克勒斯的戲劇一樣被人遺忘而且與生活毫不相幹。 

  從 6世紀到8世紀,西歐惟一有一些機會去學習心理學知識的人就只有牧師了,他們在少數一些修道院裏得以讀到有限的一些教父們的著作。可是,這些論題很少引起大部分牧師的興趣,因為他們的時間和精力早就因為信仰問題和僵硬的封建生活而消耗一空了。只有少數幾位其名字不為我們今天的人所知的人慢慢熟悉了已經寫下的一切,而且他們自己也寫了一些論靈魂和意識的書。這些作品沒有哪一部不是一些布道材料,特別是聖奧古斯丁的著作的重編和反復。 

  可是,變革還是緩緩地超過了封建秩序。十字軍東征使成群結隊的半原始西歐人與穆斯林商業與工業接觸;貿易一直進發到十字軍所到之處;意大利商船和商業艦隊從北歐的海灣駛出,開始把東方的香料、絲綢、食物和掛毯運到歐洲港口,隨之還帶來了書籍和思想。隨著海上運輸商業開始復蘇,內陸運輸也繁榮起來。粗俗的鄉鎮變成了城市,有些城市,最早是波羅拿和巴黎,還建起了大學,哲學又以經院哲學的形式出現了,它主要是花費巨大的精力來解決有關信仰的一些大問題的邏輯論證工作。首先,經院哲學家們(或者叫煩瑣哲學家)都因為《聖經》的權威和綱領中載明的教理,以及聖奧古斯丁及其他教父們的著作無可置疑的敬畏而大受局限。這些煩鎖派的哲學家們檢驗哲學和宗教問題的方法是,先提出一個命題,再取一個負面的立場,引用聖經和教父們的著作來為這個觀點辯護,然後用確定的命題來辯駁它,再用《聖經》中其它的引語和教父們的語錄來為這個觀點辯護。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慢慢意識到還有其它一些更為刺激的知識來源。有一部分是從中東的作品中得知的,因為那裏的求知活動從來都沒有間斷過,更大一部分是從西班牙和康斯坦丁那布爾的阿拉伯和猶太學者,尤其是阿維塞納、阿佛爾羅和莫西·梅蒙裏茲,他們重新發現了希臘哲學和心理學,尤其是亞裏士多德。 

  對許多的煩瑣哲學家來說,他嚴密的邏輯、廣博的知識和相對現實的世界觀是從教父們枯燥無聊和來世的空想中的解放。亞裏士多德,而不是柏拉圖或者聖奧古斯丁成了他們心目中最高的權威。可是,在許多年裏,煩瑣哲學家們分成了兩大陣營:神秘柏拉圖派(大部分是聖芳濟會的修道士)和知識型亞裏士多德派(大部分是多明我派)。神秘柏拉圖派認為亞裏士多德的自然主義和邏輯是對信仰的威脅;而亞裏士多德派,其中有阿伯拉爾、彼德·隆巴爾德、阿爾伯塔斯·馬格那斯和托馬斯·阿奎那,卻認為這是對基督教教義真理的支持和證實這道真理的途徑。激烈爭執幾十年後,亞裏士多德派爭贏了:阿奎那的哲學和解了亞裏士多德主義和基督教,並利用理智來證明了教義的真理,並從此至今成為天主教的正式哲學。 

  天使博士:至托馬斯·阿奎那 

  阿奎那的崇拜者稱他為天使博士,可他是何等樣一個人呢?算不得一個引人註目的人:默不出聲、圓鼓隆冬的一大堆裹在僧人的黑袍裏,通常迷戀於自己的思想中,其虔誠和勤奮的一生幾乎沒有任何戲劇可言,一介書生而已。 

  阿奎那的父親阿奎諾伯爵的城堡在羅馬和那布裏斯的中間,他是日爾曼的貴族,其母親是西西裏的諾爾曼王子的後裔。托馬斯出生於 1225年,長大成人後一臉條頓人的相貌:身材高大、厚重,面容方闊,一頭漂亮頭發——也像條頓人一樣很遲鈍。有人說,他一生只生了兩次氣,他在同學中的渾名是“西西裏的大木牛”。 

  他 5歲的時候被父親送入幾英裏外蒙特卡羅的本尼迪克丁修道院住讀。他在那裏度過的童年很難說是歡樂和無拘無束的,等他14歲離開的時候,已經成了一位禁錮的學者和苦行僧。在那布裏斯大學又學習5年之後,他做了多明我僧人,令他的家人大為失望,因為他們曾希望他最終成為聲望甚高的蒙特卡羅修道院的院長,而不是一名生活在貧窮之中的托缽僧。在他母親的唆使下——他的父親已經去世——阿奎那的兄弟們綁架了他,並在自家城堡裏關押了他一年,希望他會改變主意。他沒有,反而用聖者的平靜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在囚室裏繼續自己的研習活動。 

  然而,他的確發過脾氣,因為他的兄弟為了引誘他脫離苦行生活,曾把一名妖艷的美婦悄悄塞入囚室。阿奎那一看到她就驚慌失措地撿起一根燃燒的火根滿屋追著她打,並把房門上的十字架都燒著了。他的兄弟們再也不給他送美婦來了。最終,阿奎那的虔誠感動了他的母親,她幫他逃脫出去。 1245年,他作為巴黎的一位多明我會神甫恢復了生活,並師從亞裏士多德的擁護者阿爾伯塔斯·馬格那斯學習神學。 

  他是位了不起的學生, 31歲的時候,經教皇特準被授予神學博士頭銜,比允許授予該學位的規定提早了3年。他有非凡的集中思想的能力,能夠在極為煩擾的情況下追想一系列復雜的問題。有一次,在國王路易九世的宮庭宴會上,阿奎那在深思如何辯駁摩尼教邪說的辦法,對周圍的盛況、珠寶、大人物和機巧的談話全然不知。突然間,他拍案而起,一聲猛喝,嚇得周遭一圈人大驚失色:“這下可就搞定摩尼人了!” 

  這可並不是說他就是個難以親近的人,他說話慢條斯理,輕言細語,談鋒甚健,而且樂觀達人,可是,他的頭腦裏面總想著高深的思想,也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從醒來到睡覺,他的每一天都填塞著研究、寫作、教學和禮拜。他參加所有時間的祈禱,每天要麽望一次彌撒,或者聽兩次彌撒,講課或者坐下寫作前都要做祈禱。 

  他有這麽多的祈禱活動要做,可奇怪的是, 1274年他在49歲去世前竟幹了那麽多的事情。在不到20年的時間裏,他一邊在巴黎大學和意大利的一些大學裏講課,一邊還寫作了為數眾多的布道辭、宗教小冊子、贊歌和祈禱辭,還有對早期哲學家著作的大量冗長的評論以及卷秩浩繁的勸教著作。 

  這些作品旨在勸說不信教的哲學家們,因為他們的理性論阻擋了他們的信仰。阿奎那想辦法用完全不同於聖奧古斯丁狂熱的神秘主義的途徑來引導他們走入信仰:他給他們提供了旨在全憑理智來引導信仰的嚴密的邏輯哲學辯論。他在一份小冊子中對一群反對者寫道:“請註意,我們會糾正(你們的)錯誤。它不以信仰的公文為基礎,而是建立在哲學家們自己的推理和聲明上的。” 

  還有專門對神學學生的說教,詳細解釋並為整個天主教教義進行了辯護。共有 38份講述不同主題的專題論文,包括純粹哲學、倫理學、法律和心理學。其中一本書裏包括了解情況631個“問題”或者主題,約代表對這些問題的一萬多種反對意見或者答復。阿奎那利用辯證法通過一步一步的推理檢查每一個問題。結果是,這比邏輯教科書熱鬧不到那裏去,但作為嚴密的邏輯推理,它是無與倫比的。 

  也許是操勞過度的原因, 1273年12月的一天早晨,他在望彌撒的時候突然有了奇怪的感受,從那以後,他無法再寫作了。“我再也幹不下去了,”他說。“我已經感到,我一生寫下的這些東西幾乎一錢不值,現在,我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終結。”3個月後,他去世了,在不到50年的時間內被教皇約翰二十二世封為聖徒。 

  阿奎那的神學和純粹哲學在這裏與我們關系不太大,只是,他使心理學與神學和純粹哲學合諧相處了。他主要是在《人類論》、《人類行為論》和《習性論》這三篇專題論文中做到這一點的。他在這三篇文章裏展開的東西沒有什麽新穎之處,他不是一位探索者,而只是基督教教理與亞裏士多德主義的調和人。他的心理學大部分是以亞裏士多德為基礎的(不過卻埋伏在阿奎那自己艱澀深奧的術語裏),還零星地夾雜著加倫、聖奧古斯丁和少數其他人的思想。他把很多明顯和實在的東西、一些在早期的教父作品裏丟失了的東西恢復進了心理學。可是,他把這門科學凍結在其古典的思辨和詭論中,並把基督教信仰中一些關鍵要素輸入其中,比如肉體與靈魂或者意識的二元論,這使心理學蒙上了陰影,直到今天才雲開霧散。 

  在他論及心理學的作品中,盡管有許多托馬斯式的措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許多熟悉的話題。 

  在論及感覺時,阿奎那討論了早期作者們熟悉的五種外部感官,再加上“常識”感覺——這是亞裏士多德的概念——通過這五種感官,我們知道,通過不同的感官同時感覺到的一些材料是從同一個物體上得來的。 

  他以多少帶有亞裏士多德風格的方式細分了心靈的各種功能,把它們分為“生長性的”(其自行調節的身體功能),“有感知力的”(感覺、胃口、運動)和“理性的”(記憶、想象和理智或者智力)。可是,他極度地誇大了“哲學家”(他經常這樣稱呼亞裏士多德)的一個草率建議,說有兩種智力。第一種智力的功能,或者“可能智力”,是理解、判斷和就我們的感覺進行推理,第二種智力的功能,或者“代行智力”,是要從我們的感覺中抽取思想或者概念”,並通過信仰來了解其它的一些真理,比如不能通過推理得知的三位一體的神秘性。 

  阿奎那沒有提供經驗證據來證明兩種不同的智力的存在,他的結論是以邏輯和教理合並而成。因為,不管靈魂裏面是什麽東西,它都會關系到身體的感覺、感知和情緒——不管是什麽,只要它是靈魂-肉體在有生命的期間的一部分——它就不能夠在死後仍然存在。可靈魂卻會存在下去,因為教理是這麽說的。它一定就是靈魂-肉體這個單元傳遞更高和永恒知識的那一部分,因此也是永生的,這就是代行智力。 

  阿奎那因此就調和亞裏士多德的心理學和基督教教理,因為亞裏士多德心理學不允許個人死後還有生命存在的說法,而基督教教理卻堅持認為這是鐵定的事情。然而,為了讓容易消逝的“可能智力”成為一種我們可以通過它來創造思想的機制,他從自己的心理學中排斥走了神秘柏拉圖主義關於天生思想的說教。他跟亞裏士多德站在一起,認為嬰兒的意識就是白板一張,它具有從經驗中抽取思想的能力。天生思想的教條會在以後的一些世紀裏毒害心理學,可是,它並非阿奎那所為。 

  可是,他的確區分了從肉欲中產生的欲望和從性情暴躁中產生的欲望,這對概念他是從加倫處學來的,而加倫又是從柏拉圖那裏得來的。阿奎那比先輩更細致地發展了它,通過定義、演繹和常識來組織材料。其概要如下:當肉欲是因一件好事而起時,我們會感到像愛、欲望和歡樂這樣一些情緒;當它是因為一件邪惡的事情而起時,則我們會感到仇恨、厭惡和悲傷。當性情上的欲望被很難得到的好的事情喚起時,我們會感到希望或者絕望;當被一件邪惡的事情喚起時,則會有勇氣、恐懼或者憤怒。 

  對情緒的這種分類,盡管它好像是人為的,而且在今天聽起來也有點假道學的味道,可是,它確是較為系統一些,也比以前任何一位哲學家的觀點要透徹一些。更為重要的是,阿奎那以近乎現代的程度強調快樂和痛苦是情緒的基本構成材料,為此,他應該得到榮譽。 

  在就意誌這個話題的討論中,阿奎那按照教理的要求強調說,意誌的自由確存在。可是,他說這話的前提是從亞裏士多德心理學得到的。首先,他就理智的本質比意誌“更為神聖和崇高”這個論斷進行了深奧難懂的形而上的推理。而後,他更為直露一些地說,理智決定什麽是善的,而意誌卻尋找滿足對此物體的欲望。我們禁不住奢求欲望所需的物體,我們在決意為這些欲求做什麽的時候也是自由的,可是,意誌從屬於智力,它會決定什麽應該去追求,什麽應該去避開。(如果我們決意去做邪惡的事情,那是因為沒有真正的理解。)可是,有一種情況下,意誌是比理智更好的一位裁判: 

  如果所欲求的目標比靈魂崇高一些,其本質是在裏面由理智來理解的,則意誌比理智崇高……愛上帝要比僅僅知道上帝好得多;反過來說,只理解有形的物體要比愛有形的東西好得多……通過愛,我們緊靠著以卓越的形式升起在靈魂之上的上帝,在這個情況下,意誌比理智崇高。 

  這又一次證明了阿奎那在信仰和理智之間的調和。他的目標是要利用自然的理智來證明天主教信仰的真理,可是,如三位一體、化身、最後審判以及上帝的本質等的神秘性卻不能通過感官或者理智的證據來演繹,而只有通過信仰來認知。因此,他就確立了一個二重的認識論:我們通過經驗和理智認知一些事物,而其它的事物卻只有通過啟示來做到。這種自然主義心理學與基督教迷信思想的混合物會對後世的許多信仰者帶來安慰,卻對科學心理學的發展造成了長期的阻礙。 

  因此,阿奎那對心理學的影響既是積極的,也是消極的。在他把感覺和理智描述成我們籍以獲取知識的途徑時,他也提供了一個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心理學有一天會獲得一種實驗的、科學的世界觀。 

  可是,在他把更高級的智力作用描述成永生不死的東西,以及堅持說某些知識只能通過信仰來獲取時,他就使超自然主義對心理學的控制延長了更多的時間。他的權威如此牢不可撼,至少是在天主教徒中,由 20世紀——有一本甚至晚至1945年——的天主教徒所寫的兩本心理學史都說,阿奎那之後的心理學走入了迷途。 

  黎明前的黑暗 

  阿奎那於 1724年去世之後的好幾個世紀中,心理學又一次陷入停滯狀態。這位聖人和哲學家合並起來的權威使其石化了,而少數一些寫過心理學方面的著作的牧師又幾乎沒有新的東西說出來。時代對知識探索也不盡適宜。14世紀的百年戰爭和黑死病及其它流行病使社會秩序陷入大混亂。在這樣一個世界裏,沒有人會受到激勵,竟然要去以科學和哲學的態度來探索人類的心靈。就連受過教育的那些人也在絕望中轉入了占星術、迷信和魔鬼信仰的研究中。一些在稍好些的時間裏有可能會寫出更多有關古典著作和教父哲學的評論的牧師們,他們反過來研究並寫作有關女巫的行為和方法,審判官可以用來證明被告與魔鬼結伴,為虎作倀。 

  惡鬼或者群魔在裏面出現的錯覺和幻覺被廣泛信以為真,精神病行為被解釋成通過夢對病人的附體或者惡魔本人上了身。天使或者聖母瑪麗亞或者耶穌的聲音、光輝、影子通常都被認為是實際的降臨或者通話。對意識和情緒的理解,至少在歐洲又回到了它幾千年以前的模樣。 

  然而,到 15世紀末,一些社會變化帶來了一些條件,它們將促進心理學自希臘時代以來最大的一些進步。火藥引入歐洲以後,城墻和個人用的盔甲頓成廢物,從而也使封建制度過時了。隨著文藝復興的黎明到來,不是僧侶,因而也不受正統說教限制的學者人數也增多了。約1450年左右印刷術的發明使他們可能在教會控制的大學之外進行研究。重新發現往日的知識開始把人們的意識從中世紀思想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在 16世紀到17世紀之間,好幾個領域裏的科學家第一次取得了在一千多年時間裏真正重大的一些進步。維薩裏糾正了加倫的一些解剖學錯誤;哥白尼證明了太陽系的日心說;伽利略發現月球上有山,銀河系是由各個單獨的恒星組成的;哈維發現了血液循環;阿格裏科拉對礦物學作出了重大貢獻;帕雷對外科學,墨卡托對制圖學,泰科和開普勒對天文學和哥倫布及麥哲倫對地理學都作出了貢獻。對心理學的興趣也復活了,可在開始的時候沒有得出任何進步。在16世紀,有好幾百本著作問世,可是,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就亞裏士多德、泰奧弗拉斯托斯、加倫和其他一些人的心理學著作的一般性評論,或者把聖奧古斯丁和阿奎那就自由意誌和靈魂本質所說的一些話重新炒過。一些思想家,其中有馬基雅弗利、帕拉切爾蘇斯和梅蘭希頓等,在他們的著作中進行了這種或那種精明的心理學觀察,可是,沒有哪位以任何系統的方法推動過這門科學。 

  可是,在我們跳入現代心理學的黎明前,有三位作者卻是值得順帶著提一下的。 

  其中之一是不知名的一位塞爾維亞 -克羅地亞作家,名叫馬魯利奇,他好像是第一位在一份時間約為1520年的、不甚清楚的手稿中,使用了psychologia這個書面語。這個詞一時還沒有大量使用,盡管有一兩位其他的作者也用過它。可是,1590年,一位日爾曼百科全書編者名叫管道夫·哥依克爾(拉丁語是哥克尼裏亞斯)的,曾在一本書的書名上使用過這個詞:PsychologiaHoc

  Est, de Hominis Perfectione(《心理學:論人的改善》)。在接下來的那個世紀,這個詞慢慢成了這門科學確定的用語。 

  第三位作者是朱安·劉易斯·比韋斯,這是 16世紀的一位猶太裔西班牙天主教哲學家。他給英國亨利八世的大女兒瑪麗公主當家庭教師,爾後因為反對亨利與阿拉貢的卡薩琳離婚而在監獄裏蹲了一些時間,之後就潛心寫作了。他的作品之一是一本冗長的、名叫《De

  Anima et

  vita》的書,基本上是亞裏士多德和聖奧古斯丁思想的概述,可是,它因為一件事情而值得一提:比韋斯編輯了比他的前輩們長得多的一個單子,裏面有圖像和思想可以通過意識的聯想來聯系的許多方法,他還是17世紀聯想學派的先鋒,假使不是最早產生此想法的人的話。20世紀的一位聯想學者甚至帶著一種理論家的誇張稱他為現代心理學之父。 

  可是,現代心理學與任何有生命的動物不一樣,它有許多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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