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榮耀歸於希臘
哲學家伯特蘭德·羅素說:“在所有的歷史中,沒有任何東西比希臘文明的突然崛起更令人吃驚或者更難於理解。”
希臘人的大部分文化是從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鄰近的國家借用來的,這種情況持續到公元前 6世紀為止,可是,從公元前6世紀到前4世紀,他們產生了一大批有特色的新文化材料。除開其它的一些材料以外,他們還創造了復雜的文學、藝術和建築新形式,編著了第一批真實的歷史記錄(與單純的編年史相對而言),發明了數學和科學,開發了學校和體育場所,還創立了民主政體。後來的西方文明的一大部分都從希臘文明直線發展而來,尤其是,過去25個世紀的哲學和科學,是偉大的希臘哲學家們理解世界本質的探索向下的流傳。最為重要的是,心理學的故事是一個源遠流長的長篇故事,是代代相傳的持續努力,目的是要回答由這些偉大的先祖們最先就人類思想提出來的一些問題。
希臘哲學家們突然間開始用心理學,或者至少是用準心理學的一些術語來總括人類的精神過程,這是個令人頗感神秘的問題。因為,盡管圍繞在地中海周圍的約 150座城邦國家擁有神聖的廟宇、優雅的雕塑和噴泉,還有熙熙嚷嚷的集市,可他們的生存狀況在很多方面還是相當原始的,人們會想到,這樣的生存狀況不會有助於他們思考像心理學這樣一些細膩的問題。
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會讀和寫,而這些會讀寫的人也只好花費很大力氣在臘板上擦刮,或者,為了永久性的記錄,要搬動成捆的紙草和 20-30英尺長的、卷在一根棍子上的羊皮紙。書籍——實際上是一些手工抄寫的紙卷——非常昂貴,用起來也相當麻煩。
希臘人沒有鐘,也沒有表,他們只有非常原始的時間感。日晷只能提供粗略的時間,不容易搬運,在陰天也幫不上忙。用於限制法庭辯論時間的水鐘只不過是一些註滿水的大碗,通過一個小孔在 6分鐘內流完。
照明在當時還只是用一些飄忽不定的油燈。少數一些有錢人家裏有帶熱水的浴室,可大多數人都缺少洗浴的水,他們只能用油擦洗身體,再用新月形的刮板把油汙刮走來清潔自己。(所幸一年約有三百多天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雅典人大部分時間在戶外生活。)很少有城市的街道是鋪過石頭的,大部分是黃土路,在幹燥的天氣裏,路上塵土飛揚;雨天又是滿街泥濘。交通是靠一大群騾子或者沒有彈簧、傷筋動骨的馬拉車進行的。消息有時候靠峰火臺或者信鴿來傳達,但多數是靠人跑步傳送的。
光輝燦爛的雅典是希臘文化的中心,可他們卻無法養活自己,周圍的平原土地貧瘠,大小山頭盡是石頭和不毛之地。雅典人的主要食品都是靠海上貿易和征服外族供給的。(雅典人建立了好些殖民地,一度曾控制了愛琴海,從而接受其它屬國的貢奉。)可是,他們的船只雖然掛有船帆,但雅典人只知道順風操縱,對其它方向的來風和頂風操縱,或者無風的時候毫無辦法,只好強迫奴隸們使勁搖槳,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地搖,船行速度最多能到每小時 8英裏。以這樣的方式運到遙遠的戰場上去擴展雅典的大批軍隊,只好像他們的祖先初民們一樣,用長茅、短劍和弓箭作戰。
希臘工廠和銀礦的大部分勞力也都是由奴隸們構成的,人類肌肉盡管比較起現代機械來說脆弱無比,可那是當時除馱貨運輸的牲畜外惟一的動力來源。奴隸制在事實上是希臘城邦的經濟基礎。希臘軍隊從海外劫掠來的男人、女人和兒童,構成了許多城邦的主要人口。盡管在民主的雅典和鄰近相關的阿提卡城裏, 31.5萬居民當中,有11.5萬人都是奴隸。在20萬自由的雅典人當中,只有4.3萬父母皆為雅典人的男子才享有公民權,包括選舉權。
總起來說,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人們不會預料成熟和探究性的哲學或其分支心理學會從中到達繁榮境地。
可是,用什麽來解釋希臘人令人驚訝的智力成就,特別是雅典人的成就?有人半開玩笑地說,氣候是個原因。西塞羅說,雅典的清新空氣對雅典人思維的敏捷不無幫助。一些現代分析家推想說,雅典人大部分時間在戶外生活,彼此經常相互交流思想,這引發了疑問和思維。另外一些人有不同看法,他們說,商業和征戰使雅典人和其他希臘人保持與其他文化經常的接觸,使他們對人類各種不同之處的起源感到好奇。還有另外一些人說,城邦之間相互的文化影響給希臘文化一種雜交的活力。
沒有一樣解釋真正是令人滿意的,不過,也許每種解釋都加在一起可能會令人滿意一些。雅典人在它及其盟友打敗波斯人之後,到達了文化的巔峰和他們的黃金時代(前 480-前399)。勝利、財富,加上波斯首領克塞克西燒掉的雅典的衛城需要重建廟宇,還有上述有利的一些影響,可能就產生了一種有文化鑒賞力的大眾和創造力的爆炸。
先驅
公元前 6世紀和5世紀早期的一些希臘哲學家們,除了其它的一些思辯之外,他們開始就人類精神過程提出一些具有自然科學特征的解釋。這些假說及其推想就此成為西方心理學的核心。
他們是一些什麽樣的人?是什麽引發他們,或者至少給他們提供了力量,來以如此激進的方法考慮人類認知問題的?我們知道他們的名字——泰勒斯、阿爾克邁翁、恩培多克勒、恩那斯索哥拉斯、希波克拉雷底、德謨克利特和其他一些人——可是,關於這其中的許多人,我們現在所知甚少;關於其他一些我們知道的人,卻又都是在很大程度上通過聖徒傳和傳奇故事知道的。
比如,我們讀到,米勒塔斯的泰勒斯(約前 624-前546)是最早的哲學家之一,他是個心不在焉的做夢人,在研究夜晚的天空時,他會如此沈迷於一些光輝的思想,以致於一不留神落入溝裏。我們還讀到,他對金錢毫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倦於因為貧窮而遭人奚落,因而在一個冬天裏用自己的天文知識預測來年橄欖會有大豐收,把那個地區所有的榨油機全部廉價租用下來,到豐收時節再以極高價租給別人用。
喜歡傳播小道消息的編年史家們告訴我們說,西西裏南部阿克勒加斯的恩培多克勒(前 490?-前430)具有如此廣博的科學知識,他可以呼風喚雨,還曾救活了一位死了30天的婦女。他相信自己是一位神靈,年老之後他跳入了埃特那火山,以便死後不留下曾為人類的痕跡。後世一位打油詩人嘲笑他說:
偉大的恩培多克勒斯,這顆燃燒的靈魂;
一頭紮入埃特那火山,把自己整塊烤烹。
可是,埃特那火山卻把他的青銅拖鞋吐了出來,扔到火山口邊緣上,因此宣告了他的永生。
這些細節很難幫我們估摸出這些心理哲學家們的底細,假如我們可以這樣稱呼他們的話。這些人當中也沒有誰想到留下點什麽記錄——至少沒有記錄流傳至今——使我們能夠猜想他們這些人是如何思考,以及為什麽會對思想的機制感興趣。我們只能夠假設,在哲學誕生的黎明,一些有思想的人開始提出有關世界和人類本質的一些探究性的問題,因而,很自然地,他們也會問,他們自己有關這些事情的思想是如何產生的,這些思想是從哪裏來的。
有一兩個人真的進行了研究,這些研究觸及了產生心理學過程的一些生理組織。意大利南部柯諾東城的阿爾克邁翁(約 520)進行了動物解剖(人體解剖當時是禁忌),並發現了把眼睛連接到大腦的視神經。然而,大多數人既不是第一手調查人,亦不是實驗者,而是一些有閑階層的人士,他們根據不言自證的一些事實,及他們自己在日常生活當中觀察到的一些現象,希望演繹出有關世界和思維的本質。
這些心理哲學家們大多在散步時,或者與弟子們一起坐在當地集市,或者在他們的學術機構後院裏的時候進行推論活動,就一些他們感興趣的問題進行無止境的爭辯。當然,他們也有可能跟泰勒斯夜觀天象一樣,獨自進行長時間的潛思默想。可是,他們的勞動成果很少留存下來,幾乎所有作品的復制品都被遺失或者毀掉了。我們了解他們思想的大部分來源,都是後世作品中引用原著的簡短篇章。可是,哪怕只有這少許的材料,也說明他們曾提出過許多重大的問題——對這些問題,他們提出過一些有道理的答案,也有些解釋是偏僻古怪的——這些問題引起後世心理學家們無窮的探索。
從後世的一些作家們談到這些哲學家的思想時,所使用的這些晦澀難懂而又無濟於事的佚聞瑣事來看,我們可以推想,他們提出來的一些有關 nous(他們無一例外地說成是靈魂。思維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問題就是,它的本質是什麽(它的構成是什麽),以及看起來如此不可觸摸的存在物是如何跟肉體聯系起來的。
泰勒斯考慮過這些問題,不過,亞裏士多德的 De
Anima(《論靈魂》)中的一個句子,是他們的思考中惟一保留下來的記錄:“從與他(泰勒斯)有關的一些奇聞秩事來判斷,他認為靈魂是運動的因由,如果這是真實的,則他就是在確認,磁石也是有靈魂的,因為它也引起了鐵的運動。”雖然只有只言片語,可它說明,泰勒斯認為靈魂或者思維是人類行為的來源,它的運動方式是其內在的自然力量使然,這個觀點與早期希臘人認為人類行為是超自然的力量引導所致的觀點有很大的不同。
在一個世紀的時間內,一些哲學家和醫生阿爾克邁翁提出,大腦不是其它器官的中心,如早期人認為的那樣,而是 nous存在的地方,也是思維產生的地方。有些人認為這是某種精靈,另外一些人認為這就是大腦這東西本身,可在兩種情況之下,他們都沒有說到在裏面發生的記憶、推理或者其它思想過程。他們更急於解決關於這個問題更為基本的方面,即其來源——如果不是從神靈處得來——思想是從哪裏得來思想材料的呢?
阿爾克邁翁
他們總體的回答是感覺經驗。其中,阿爾克邁翁就曾說過,感覺器官把感覺送往大腦,通過思考的過程,我們就在那裏解釋它們並從中得出概念。使他和其他人極感興趣的是,感覺是如何從感官傳送到大腦裏去的呢?他們不知道神經脈沖,哪怕他已經發現了視神經,而且在一個抽象的、形而上的立場上相信,空氣是思維的重要構件,他認為,感覺一定是沿著空氣通道從感官進入大腦的:盡管他從未看見任何通道,也沒有這樣的通道存在;推理告訴他,事情一定就是這樣的。(後來,希臘解剖學家會把空氣叫做 pneuma,他們認為它是作為“活力”存在於神經和大腦系統中的,而且,這種或那種形式的想法會主導有關神經系統的看法,直到18世紀。)盡管阿爾克邁翁的理論是完全錯誤的,但強調感覺是知識的來源這一點,卻是認識論——人類如何獲取知識的研究——的起源,並且為從此以後就這個問題展開的辯論打下了基礎。
普羅泰戈拉
阿爾克邁翁的思想,是由旅行者們在廣布的希臘城邦國家裏傳播開來的。很快,其它地方的哲學家們也開始探索他們自己關於感覺如何發生的解釋,而且其中一些人強調說,這是所有知識的基礎。但是,有些人看出了這種觀點的含義有麻煩之處。普羅泰戈拉(約前 490-前421)是詭辯術學者中(這個詞當時不是指謬誤性的推理,而是指“智慧的老師”)最有名的一個,他提出了一個觀點,使他同時代的人和弟子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他指出,由於感覺是知識的惟一來源,則沒有什麽絕對的真理。他著名的格言是:“人是所有事情的尺度。”他解釋說,這意思是說,任何給定的事物對我來說都是它在我看來的存在,如果它在你的面前呈現不同的樣子,則就是它在你面前的樣子。每一個感覺都是真實的——對於每一個產生感覺的人來說。哲學家們都願意為這個觀點辯護,可政治家卻認為這個觀點具有顛覆性。當普羅泰戈拉訪問雅典的時候,他把這個理論毫無戒心地應用到宗教裏去,說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讓他確認是否有一個上帝存在。憤怒的集會者把他趕走了,並燒毀了他的作品。他一路逃竄,並在去西西裏的途中淹死了。
德謨克利特
其他一些人沿著這條探索的路線繼續前進,想出了很多有關感覺如何產生的解釋,他們堅持認為,鑒於知識是以感覺為基礎的,那麽,所有的真理也就都是相對的和主觀的。這樣的冥想當中最為復雜的一種,是思那斯阿布德拉的德謨克利特(前 460-約前370)提出來的,他是當時最有學問的人。他對人類的一些思想錯誤極有興趣,因而被稱作“笑哈哈的哲學家”。他獲得名聲的最大原因,實際上不是因為他的心理學沈思,而是他那傑出的猜想。他猜出,所有的物質都是由不可見的粒子(原子)構成的,它們的外形彼此不同,都由不同的組合連接在一起;這是他在沒有任何實驗工具的情況下僅憑推理得出的一個結論。這個學說跟阿爾邁克翁的空氣通道學說不一樣,它將被證明是絕對正確的。
從這個學說出發,德謨克利特得出了一個關於感覺的解釋。每種物體都會在原子上留下自己的空氣圖象的印跡,它會順著空氣前進,到達觀察者的眼睛,並在那裏與其原子相互作用。這種相互作用的結果便傳送到思維中去了,然後按順序與其原子相互影響。因此,即使其細節大部分是錯誤的,他卻猜想出了今天的視覺理論,即從一個物體裏面發散出來的光子會傳送到眼睛上,進入眼睛裏,並刺激視神經的末梢,再由它把信息送入大腦,並在那裏對大腦的神經元產生作用。
按照德謨克利特的理論,所有的知識都來自傳遞出去的圖象與思維的相互影響。跟普羅泰戈拉一樣,他得出結論說,這意味著我們沒有任何辦法知道我們的感覺是否正確地代表了外在的事物,也不知道別人的感覺是否與我們自己的感覺相一致。他說:“我們不能肯定地知道任何東西,而只知道由緊密接觸它的那些力量給我們的身體帶來的那些變化。”這個話題將使從此以後直到今天的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們感到無限的煩惱,使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去想象更縝密的學說,以逃出這復雜的陷阱,並確立一種觀點,即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知道什麽是這個世界的真實圖景。
希波克拉底
早期的哲學心理學家們作出結論說,思想是發生在思維中的。很自然地,他們也會想到,為什麽我們的思想有時候清晰,有時候又很混亂,而且,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為什麽在精神上是很健康的,而另外一些人卻有精神毛病。
他們跟先輩的想法不一樣,因為先輩們認為精神紊亂是神靈或者魔鬼起作用的結果,他們尋找自然主義的解釋。在這些哲學家中,其觀點最為人廣泛接受的是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前 460-前377)。他是一位醫生的兒子,出生在希臘的科斯島上,在如今土耳其海岸的遠處。他在那裏進行研究和實踐,治療許多殘廢人,並給為島上的溫泉而來的一些旅遊者治病。他的聲名遐邇傳聞,遙遠地方的統治者們都來找他看病。前430年,雅典全城發生瘟疫,派人請他去救治。他看到一些鐵匠好象對此瘟疫有免疫能力,就命令在全城各處的廣場上點上爐火,而且,根據傳說,就這樣把瘟疫控制下來了。在七十多篇寫著他名字的小冊子中,只有少數一些是他自己寫的,其它都是他的弟子秉承其思想寫的,這些小冊子的內容,有一些是有道理的,但有一些卻是荒唐透頂的。比如,他強調限制飲食,鍛練身體而不依靠藥物,可是,對許多疾病卻推薦斷食治療,其理論是,我們越是給一個有病的身體餵食,就越是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他最大的貢獻是把醫學從宗教和迷信當中分離了出來。他說,所有的疾病都不是神靈的作用,而是有自然的原因的。按這個理解,他教導人們說,大多數病人肉體和精神的疾病都有其生化基礎(不過“生化”這個詞對他來說可能沒有任何意義)。他的一套健康和疾病解釋,是以當時普遍的物質理論為基礎的。哲學家們早就相信,世界的原始材料就是水、火、空氣等等,而恩培多哥勒斯還輔以理論上更為令人信服的學說,它主導了當時的希臘和其他思想體系。他說,所有的東西,都是由四元素組成的——泥土、空氣、火和水,由一種他叫做“愛”的力量按照不同的比例保持在一起,或者由其相反的“沖突”分散開來。盡管具體的細節全盤皆錯,可許多世紀以後,科學家們將發現,他的核心概念——所有的物質都是由基本的元素以單獨或者合並的形式存在——卻是對的。
希波克拉底借用了恩培多哥勒斯的四元素理論,並把它運用到身體上面。他說,良好的健康是四種身體流體或者“體液”達到平衡的結果,它與四種元素相對應——血對應火,粘液對應水,黑膽對應土,黃膽對應空氣。在接下來的兩千多年中,醫生們將把許多疾病歸結為體液失衡的結果,他們會通過抽除某種過盛的體液(如放血)或者通過某種藥來彌補某種不足的體液進行治療。在過去的許多世紀裏,這種方法造成的損害,特別是放血,簡直無法計數。
希波克拉底用同一種學說來解釋精神健康和疾病。如果四種體液處於平衡狀態,則意識和思想都能發揮正常功能,如果任何一種體液過盛或者不足,這種或那種精神疾病就會出現。他寫道:
人應該知道,我們的快樂、喜悅、歡笑和玩笑以及我們的悲傷、痛苦、哀傷和眼淚都來自大腦,而且只來自大腦——我們經歷這些東西皆因罹病的大腦,因為這時候,它處於不正常的高熱狀態、寒冷狀態、潮濕或者幹燥狀態——瘋狂即來自它的潮濕狀態。當大腦處於不正常的潮濕狀態時,它會因為需要而移動,當它移動的時候,視力和聽覺都不能夠安定下來,我們聽到的和看到的一會兒是這個,一會兒又變成那個,舌頭講話的時候與任何時候看到的或者聽到的東西相一致。可是,當大腦處於安靜狀態的時候,一個人就會變得聰明起來。
大腦的毀壞不僅僅是因為粘液,而且是膽汁作用的結果。你不妨按這個辦法來區分兩者:那些因粘液而瘋的人多半是安靜的,既不喊叫也不瞎鬧;那些因膽汁而罹病的人多半會吵吵鬧鬧,幹些壞事,而且燥動不安;在大腦已經冷卻下來,並與常規不同地收縮下來的時候,病人還遭受不明原因的壓抑感和苦悶。這些病情是由粘液引起的,而且正是這些病情引起記憶的丟失。
後來,希波克拉底擴展了他的體液理論,以便解釋不同氣質的差別。公元 2世紀的加倫說,粘液性的人因為膽汁過盛而痛苦,膽汁質的人遭受黃膽過盛的痛苦,而憂郁型的人會因黑膽過多而難受,多血質的人因為血液過多而痛苦。這個說法一直主導著西方心理學,直到18世紀,而且至今還殘留在我們的口頭語中——我們說一些人是“多粘液的人”、“多膽汁的人”等等——假如我們的心理學中沒有這樣的詞匯的話。
盡管性格和精神疾病的體液說現在看起來很愚昧,就跟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一樣,但是,它的前提——在性格特征和精神健康或者疾病當中,有一個生物學的基礎,或者至少是生物元素在裏面——卻在最近被證實下來,沒有任何疑問。由神經生理學家和大腦科學家們進行的最新研究證實,由大腦細胞產生的物質會促發思想過程的發生,而且確認,外來的物質,如藥物或者毒素,會扭曲或者幹擾這些過程。希波克拉底畢竟快要接近這個目標了。
我們只能對希波克拉底和亞裏士多德以前的心理哲學家們的心理學冥想感到驚訝。他們沒有實驗室,沒有方法論,也沒有經驗主義的證據——他們辨認出並且解釋了一系列突出的課題,而且得出了一部分從他們的時代一直到我們這個時代都至關重要的心理學理論。
“思想的接生婆”:蘇格拉底
我們現在遇到一位跟前面這些有影無形的人物不同的人,一位真人,一位活潑的人,他的長相,他的個人習慣和思想都有完全徹底的記錄:蘇格拉底(前 469-前399),他是當時最重要的哲學家和一種知識理論的倡導人。他的這種理論與以感覺為基礎的學說完全相沖突。我們知道很多關於他個人的事跡,因為他的兩位弟子——柏拉圖和歷史學家及士兵色諾芬——寫下了他詳細的深思結果。很不幸的是,蘇格拉底本人卻什麽也沒有寫,他的思想主要是通過柏拉圖的對話流傳下來的,而他在這裏說的很多話,卻很有可能是柏拉圖為了達到戲劇效果而借用蘇格拉底的嘴表達出來的他自己的觀點。可是,蘇格拉底對心理學的貢獻卻非常清晰。
他生活在雅典極盛時期的頭半個時代(即是從希臘人於前 480在薩拉米斯打敗波斯人時算起,到亞歷山大於前323年逝世為止的這段時間),當時,哲學和藝術空前繁榮。蘇格拉底是一位雕刻家和接產婦的兒子,他在年輕時代著迷於他從普羅泰戈拉和艾利的西諾哲學學來的一些東西。他很早就決定終生從事哲學研究,可是,他跟詭辯學派不一樣,他進行教學的時候不收費。他常常與任何想與他討論思想的人談話。他有時候去當一位石匠和雕匠,但他更喜歡由思想和辯論帶來的愉快而不喜歡金錢可以買來的舒適。他甘於清貧,一年四季只穿簡單和破舊的長袍,而且赤足行走。有一次,他在集市上逛著,突然愉快地大聲歡呼:“竟有這麽多我不需要的東西啊!”
他並不是一位苦行僧,他喜歡結交好朋友,有時候去參加富人舉辦的宴會,而且坦然承認在他透過一位青年的衣服看見別人的時候,感到心中有一陣“火焰”。他長得不是一般地難看,肚子特大,謝頂,短而扁且寬的鼻子,厚嘴唇,他的朋友阿爾西比亞斯告訴他說,他長得像個色情狂。但是,與色情狂不一樣的是,他是謙和有禮和自制力的典範,很少喝酒,喝的時候也保持自己清醒,戀愛之中也保持貞活。長得美麗但缺乏道德觀的阿爾西比亞斯有天晚上鉆進蘇格拉底的床上想引誘他,卻吃驚地發現,幾乎受到了父長般的教訓。“我認為我已經被瞧不起了,”按照柏拉圖的文集,他後來還說,“可是,我喜歡這個人被締造的方式,還有他的自制和勇氣。”
蘇格拉底很會照顧自己的身體,他在伯羅奔尼斯戰爭中英勇地作戰,他在戰場上忍受饑寒的能力使其他戰士萬分吃驚。他長年教授學生之後,被推上法庭受審而且遭到譴責,因為當時的雅典人認為他的教學會使年輕人墮落。真正的問題在於,他蔑視當時的民主政體,並把許多貴族,即他們的政敵列入自己的弟子行列。他平靜地接受了對他的判決,並且拒絕逃跑,寧願昂著頭死去。
盡管特爾菲神諭曾宣布蘇格拉底為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可是,他與這個決定進行了激烈的爭辯。他的風格是,他喜歡宣稱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他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的惟一地方,就在於他知道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他宣稱自己是“思想的接生婆”,一個只幫助別人產生自己的思想的人。當然,這只是一種姿態,實際上,關於哲學事項,他有許多堅定不移的觀點。但是,他跟同時代的大多數人不一樣,他對宇宙學、物理學或者知覺沒有興趣,如他在柏拉圖的《辯解》中所言:“我與自然的思辯沒有任何關系。”他所關心的問題是在倫理學方面。他的目標是要幫助別人過一種有德行的生活,他說,有品德的生活來自知識,因為沒有一個人是明知故犯,有意作惡的。
為了幫助其弟子們獲取知識,蘇格拉底並沒有依靠講座,而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法教授學生。他向弟子們提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會引導他們自己一步一步地發現真理。這個方法,即人們熟知的辯證法,最早是由西諾提出來使用的,蘇格拉底可能是跟他學的,可是,蘇格拉底進一步完善了這個方法,而且使它變得非常流行。他這樣做的時候,就是傳播了一種知識的理論,從那以後,它將成為與以知覺為基礎的理論不同的另一種知識獲取方法了。
按照這種理論,知識即回想;我們不是從經驗中,而是從推論中獲取知識的,它會引導我們發現存在於我們自身的知識(“教育”來自拉丁語,意思是“導出”)。有時候,蘇格拉底對定義進行詢問,再把他的對話者引入矛盾之中,直到定義重新形成。有時候,他提供或者詢求一個例子,其合作者最終會從該例子中形成一個概括。有時候他一步一步地引導他得出一個與剛剛說過的話互相矛盾的結論,或者一個他不知道早已隱含在他的信仰中的結論。
蘇格拉底引用幾何作為理想的模型來說明他的方法。人們從不證自明的公理出發,通過假設和歸納,在已經知道的真理中發現其它一些真理。在《備忘錄》對話中,他向一個奴隸男孩子問了一些幾何問題,這個孩子的答案好像顯示他已經知道這個結論,而這又是蘇格拉底引導他的結果。他不知道,他知道這些結論是在他通過辯證推理回憶時得出的。同樣地,在其它許多的對話中,蘇格拉底既不提出論題,也不提供答案,他問一個朋友或者弟子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會通過一個又一個的推論引導他,直到他發現有關倫理學、政治學或者認識論的一些真理——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應該知道這些東西,可又沒有意識到自己了解這個知識。
我們這些生活在實證主義科學時代的人知道,蘇格拉底的辯證法盡管可以暴露一些信仰系統中的謬誤或者矛盾之處,或者會在諸如數學這類形式系統中得出新的結論,但它無法發現新的事實。直到安東·凡·列文虎克(公元 1622-1723)第一次在他的鏡頭下看到紅細胞或者細菌之後,蘇格拉底式的教師沒有能夠引導他的弟子或者他自己去“想起”這樣的事物是存在的。直到天文學家在遙遠的銀河系裏看到“紅移”的證據之後,沒有哪一位哲學家可以通過邏輯探索來發現,他早已知道這個宇宙正在以可計算的頻率膨脹。
然而,蘇格拉底的教學法極大地影響了心理學的發展。他的觀點,即知識就存在於我們自身,只需要我們通過正確的推理來發現它,成為一些各不相同的偉大人物的心理學理論的一部分,這些人是柏拉圖、聖托馬斯·阿奎那、康德和甚至某種程度上包括現代的一些心理學家,這些心理學家認為,性格和行為主要由基因所決定;還包括一些語言學家,他們認為我們的思維裏面裝備有一種理解語言的結構;還有一些準心理學家們,他們相信,我們每個人以前都存在過,因而可以“退回”去回憶我們以前的生活。
我們以前曾活過一回,這種觀念與蘇格拉底對心理學所做的其它主要貢獻有關。他認為,通過辯證法顯示出來的人類固有知識的存在,證明我們具有一種不死的靈魂,一種可以與大腦和肉體分開存在的實體。有了這個說法,希臘和相關文化當中早已存在的一些模糊的、神秘的靈魂概念就取得了一種新的意義和特性。靈魂是意識,但可以與肉體分開存在,意識不因為死亡而停止。
在這個立場上,將建立柏拉圖式和後來的基督教式二元論:世界分成意識和物質,現實和表象,思想和物體,理智和感官兩部分,每組的前一部分不僅看起來比後者更為真實,而且在道德上也更高級一些。盡管這些區別主要地是在哲學和宗教意義上的,但它們會普遍流傳,並會在幾個世紀的時間內影響人類對自我理解的探索。
唯心主義者:柏拉圖
他的名字叫亞裏斯多克勒斯,可這個世界只知道他叫柏拉圖——在希臘語中,他叫 plato,或者叫“寬”——這是他作為一個年輕的摔跤手,因為肩臂甚寬,人們給他取的一個綽號。他出生在公元前427年的雅典,父母都是有錢的貴族,他在青年時代就是個學有所成的學生,是男人和女人都喜歡的、漂亮迷人的對象,而且差點就當了一名詩人。20歲的時候,他在完成了一部詩劇準備交上去的時候,聽了蘇格拉底在一個公共場所的演講,從此之後就燒掉詩集,成了這位哲學家的弟子。也許是因為蘇格拉底的辯證法中含有的遊戲成分吸引了這位以前的摔跤手,也許是因為蘇格拉底思想的微妙之處吸引了這位嚴肅的學生,也許是因為蘇格拉底哲學中的寧靜與安詳,在一個充滿政治混亂和背叛、戰爭與失敗、革命和恐怖的時代,誘惑了這位古老世系的後裔。
柏拉圖跟從蘇格拉底學習了 8年。他是個專心的學生,而且還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一位古代作家曾說從未見他大笑過。他的情詩中有少數一些殘片還保留下來,有些是獻給男人的,有些是給女人的,可其真實性都值得人懷疑。沒有任何有關他的愛情生活的閑話,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曾經結過婚。可是,從他對話錄的大量細節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很明顯,他是雅典社會生活的積極參與者,而且是人類行為和狀態的仔細觀察者。
前 404年,包括他自己的一些貴族親戚在內的一個寡頭政治宗派催促他進入公眾生活,由他們在背後支持他。年輕的柏拉圖很聰明地加以暫避,希望等看出這個集團的政治面目以後再說,可他對這個集團把暴力和恐怖當作施政手段而深感厭惡。可是,當民主力量重獲政權時,他卻對他們審判他最尊敬的老師的暴行而更感厭惡。他在《辯解》一書中稱,這位老師是“我所認識的最有智慧,最公正,也是最好的人”。蘇格拉底於前399年死後,柏拉圖逃出了雅典,在地中海一帶周遊,會見其他一些哲學家,與他們一起進行研究,回到雅典去為他的城市而戰鬥,然後又四處漫遊和研修。
40歲那年,他在與錫拉庫薩的君主丟尼修修士談話時,大膽地譴責獨裁制。丟尼修修士大為激怒,對他說:“你說這話形同老朽。”柏拉圖反駁說:“你的語言是一個暴君的口吻。”丟尼修修士下令逮捕他,並把他拿去奴隸市場賣掉,這可能會終結他的哲學生涯。可是,一位有錢的崇拜者安裏塞裏斯把他贖回了,並送回到了雅典。朋友們募集了3O00德拉馬克要賠償安裏塞裏斯,可他拒絕了。他們於是用這筆錢為柏拉圖在郊區買了一處房產,他就於前387年在這裏開設了他的學院。這座高等教育院將在接下來的九個世紀裏成為希臘的文化中心,直到公元529年東羅馬帝國皇帝佳士丁大帝出於對真正的信仰的狂熱和最高利益而關閉了它。
我們幾乎沒有任何有關柏拉圖在這所學院的活動的詳細資料,他在這裏當了 41年的院長,直到他於前327年81歲的時候逝世為止。有人相信,他以合並蘇格拉底式的對話法和講座的方法來教學生,通常是在他和他的聽眾在庭院裏來來回回地散步很長時間時,邊走邊進行的。(後世一位不怎麽出名的著作家嘲笑他的這個習慣,他在劇中通過一位角色的口說,“我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來回走動如同柏拉圖,可沒有想出任何聰明的辦法,只不過徒勞雙腳而已。”)
柏拉圖的約三十五次對話——實際的數字不能肯定,因為至少有一半是偽造的——並不是供他的學生用的。它們是用於更大一些的人群的,都是他以一般人喜聞樂見的通俗形式表現出來和半戲劇化的思想。它們處理的是形而上的、道德的和政治的問題,而且這裏那裏還有一些是關於心理學方面的內容。他對哲學的影響是巨大的,他對心理學的影響,雖然不是他的主要貢獻,也比他以前的任何人留下的影響為大,比以後兩千多年的時間裏除亞裏士多德以外的任何人也要大些。
盡管一般人對柏拉圖心存崇敬,可是,從科學的立場來說,他對心理學發展的影響卻是害處多於益處。最大的負面影響,是他對知識來源於知覺這種理論的反感,他相信,從感覺得來的材料是變動不居和不太可靠的;他認為,真正的知識只是由從推理中得來的概念和抽象。他曾嘲笑過知覺為基礎的知識:如果每個人都是所有事情的尺度,那麽,豬和狒狒為什麽就不能成為同樣有效的尺度呢?因為它們也有感覺啊?如果每個人對世界的感覺都是真理,那麽,任何人就都跟神靈一樣聰明,他比一個傻瓜也就聰明不到哪裏去,等等。
更嚴重的是,柏拉圖讓蘇格拉底指出,哪怕我們同意一個人的判斷跟另一個人的判斷一樣真實,則聰明人的判斷可能會比無知者的判斷帶來較好的結果。比如,醫生對一個病人病情發展的預測,就可能比病人本人的預測更正確一些,因此,聰明人總起來說在對事物的把握上就比愚蠢人的把握更準確一些。
可是,一個人怎樣才能變得聰明些呢?通過觸摸,我們會感知硬和軟,可是,他說,並不是感官才使我們知道它們是相對的概念。是意識作出這個判斷的。通過視覺,我們可能會判斷兩個物體是一樣大的,可是,我們永遠沒有看見或者感知到絕對的平等。這些抽象品質只能夠通過其它辦法來理解。我們是通過回憶和推理,而不是通過感官印象來得到真正的知識的——也就是一些像絕對平等,相同和不同,存在與不存在,榮譽與不名譽,善與惡等概念的知識。
柏拉圖在這裏已經跟上一種重要的心理學功能的軌跡,通過這個方法,意識可以從具體的觀察中得出總體的原則、範圍和抽象概念。可是,他對感覺材料的偏見引導他提出了一套完全無法證實的純粹思辯的過程解釋。跟他的老師一樣,他堅持認為,一種概念性的知識是通過沈思來到我們身邊的,我們天生就具有這些知識,並通過理性思維來發現這個知識。
可是,他比蘇格拉底更進一步,他辯稱,這些概念比我們感覺到的物體更為“真實”。關於“椅子”的概念——有關椅子的抽象概念——比這把或那把物質的椅子更長久,更真實。後者會腐爛然後停止存在,而前者卻不會。任何美麗的個人最終都會變老,滿頭皺紋,會死去,並且不再存在,可是,美這個概念卻是永恒的。直角的概念是完美的和無時間的,而任何在蠟或者羊皮紙上劃出來的直角都是不完美的,有一天都將不再存在。的確,在學院的門上就刻著這樣的字:“不要讓沒有幾何知識的人進來。”
這是柏拉圖意識(或者形式)理論的中心所在,他的形而上的教條是,現實是由概念或者形式構成的,而形式會在遍布於宇宙的靈魂——上帝——中長生不死,而物質的物體都是短暫的和虛幻的。柏拉圖因此成為一位唯心主義者,不是指一個有崇高理想的人那個概念,而是指一位倡導思想對物質實體的超越。我們的靈魂會傳達這些永恒的思想,我們在出生的時候就帶著它們。當我們在物質世界看到物體時,我們理解它們是什麽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較大些或者較小些等等——方法是回憶我們的思想並把它們當作指向經驗的向導。
或者也可說,如果我們因為哲學而得到了解放,我們就會如此,否則,我們就會被感官所迷惑而生活在謬誤之中,如柏拉圖著名的同洞比喻。他在《理想國》中說,想象一個山洞,裏面的囚犯被束縛起來,都面對一座內心的墻,而且只能看見由外面的火映照進來的影子,這些影子是他們自己和在他們後面經過的那些拿著各種各樣的容器、雕像和動物形狀的人的影子。這些囚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身後是些什麽東西,他們把影子當作真實。最終,一個人逃跑了,他看見了實際的物體,並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受騙。他像一位哲學家一樣認識到,物質的東西只是真實的影子,現實是由理想的形式構成的。他的職責是要深入洞穴,並把囚犯們領出來,回到現實的光芒中。
柏拉圖也許會被蘇格拉底或者他自己的推理引導著去建立他的空想的、純粹哲學的、有關真知的闡釋。可是,也許是他那個時代的軍事和政治混亂使他尋求某種永恒的、不可動搖的、絕對的東西來信仰。很顯然,他為一個理想國所開的藥方都在《理想國》一書裏說得很清楚,其目的是要通過一種嚴格的等級制度和由少數哲學家帝王組成的精英進行極權統治而達到國家的穩定和長治久安。
不管怎麽說,在柏拉圖的認識論中,任何物質的、個別的和必死的東西都被看成是虛幻和謬誤的,而只有概念性的、抽象的和永恒的東西才是真實的和現實的。他的概念理論極大地擴展了蘇格拉底的二元論,將感覺描述成虛幻的東西,把精神看成是通往真理的惟一通道。表象和物質的東西都是虛幻和短暫的,概念是真實和永恒的;肉體是腐朽的和墮落的,靈魂是不可玷汙的,純潔的;欲望和饑餓是麻煩和罪惡的源泉,而哲學的苦行生活是通往善的道路。這種二分法聽起來極像是早期“教會之父”的思想大爆發的昭示,而不像是蘇格拉底自己的觀點:
“肉體把各種愛和肉欲和恐懼和新奇的喜好盡數塞給我們……我們成了伺服(肉體的)奴隸。如果我們有了對任何事物的真正的知識,我們就必須拋棄肉體——靈魂自己會照看自身的一切。然後,我們會得到希望的智慧,變得純潔,
與純潔的人對話……而且,除了靈與肉的分離之外,還有什麽別的純潔可言呢?”
對柏拉圖來說,靈魂除了是希臘人長久以來相信的那種無形體和不朽的實體以外,它還是意識。可是,他從沒有解釋,為什麽思想可以在一個沒有形體的基質上發生。由於思想需要努力,因此也需要使用能量,那麽,讓靈魂能夠去思想的能量從何而來?柏拉圖說,運動是靈魂的基質,心理活動與其內在的運動相關,可是,這樣的運動的能量來源他卻只字未提。
然而,他是一個敏感的人,對這個世界有很多的經驗,他對一些有關靈魂的心理學猜想是實事求是的,聽起來像是現代人說的話。在他的中年和後來的一些對話中——特別值得註意的是在《理想國》等著作中——他說,當靈魂棲居於肉體時,它在三個層面上運作:思想或者理智,精神或者意誌,喜好或者欲求。他雖然苛評肉體的奢求,可他又說,壓抑喜好或者精神,跟讓它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勝過理智都是一樣有害於理智的。當靈魂的三個方面協調發揮作用的時候就會得到善。這裏,他又依靠比喻來表明他的思想:他把靈魂比作兩頭小馬,一匹馬活潑且溫馴(精神),另一匹狂暴且難以控制(喜好),這兩匹馬用馬軛束在一起,由一戰車馭手(理智)來驅趕,這位馭手以相當大的努力使它們相互配合且一並使力。柏拉圖沒有進行過任何臨床的研究,亦沒有對任何人進行過心理分析就得出了這些結論,可它的結論以令人吃驚的程度預示了弗洛伊德對性格的分析,即由超我,自我和本我構成的人格。
柏拉圖還在沒有任何實驗證據的情況下說,理智位於大腦內部,精神在胸部,而喜好在腹部,說它們由骨髓和腦髓連接在一起,說情感由血管在周身傳播。這些猜測一部分是荒唐可笑的,另一部分卻又對未來的發現來說有先見之明。考慮到他並不是一位解剖學家,人們只能猜測他這些結論是如何得來的。
在《理想國》一書中,柏拉圖以驚人的現代術語描述了喜好得不到控制的時候會發生的事情:
當性格的推理、馴服和統治力量沈睡時,我們心中塞飽了肉類和飲品的野獸會蘇醒過來,等它完全清醒之後會進而滿足自己的欲望;這時候,就沒有任何可以想象的愚行或者罪惡——除開亂倫和殘殺父母,或者除開吃禁食以外——是這個已經厚顏無恥地離開了同伴的人不準備幹的事。
而且,他還以幾乎是現代人的術語描述了我們叫做矛盾情緒的狀態,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理智沒有能夠控制住的、精神與喜好之間的沖突。在《理想國》一書中,蘇格拉底拿出了他的例子:
有人曾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對此我深信不疑,故事是說,阿格萊翁之子裏翁西阿斯有一次從皮裏阿斯出來向北行走,來到屋外的北墻處,看到一些死屍在地上,還有一些行刑人在旁邊站著。他立即感到心裏有想前去看一眼的欲望,可同時他又為這個想法感到惡心,因而試圖轉移自己的註意力。他在內心鬥爭了一番,閉上了他的眼睛,直到很長時間之後終於被欲望所擊敗。他用手指撐大了眼睛,朝死屍跑去,驚叫起來:“瞧,你們這些可憐的人,好好看一眼這個場景吧!”
可他也說過——這是馭車手和馬兒比喻中最為重要的一段信息——喜好不應該被驅除掉,反而應該加以控制。想把我們的欲望統統壓抑住,就會像把馬兒完全勒住不讓跑一樣,而我們的目的是要驅趕著它們奔向理智的目的地。
柏拉圖心理學的另外兩個方面也都是值得我們註意的。一個是他的性愛欲望概念( Eros),即與自己愛的人結合的欲望。它通常有性欲和羅曼蒂克的含義在裏面,但是,在柏拉圖的更廣泛的含義裏,它是指一種與已經另外一方證實的概念或者永恒的形式結合在一起的欲望。盡管這個概念有形而上的陷阱的含義在裏面,它卻給心理學提供了一種新觀點,即我們基本的驅動力是要與永不死亡的原則相結合。心理學史學家羅伯特·沃森說:“Eros一般都翻譯成愛,可是,它經常是可以更有意義地翻譯成‘生命力’的。這有時候與想生存的生物願望,即生命能量是同種的關系。”
最後,柏拉圖偶然地提出了一種有關記憶的思想,這個思想將在很久以後用來對抗他自己有關知識的理論。盡管他認為通過推理的回想是最重要的記憶形式,但他的確承認,我們會從日常經驗中學習和保留一大部分東西。為了解釋為什麽我們中的一部分人會比別的人記得更多這樣的經驗,或者記得更準確一些,而且為什麽我們經常會忘記我們已經學習到的東西,他在對話中用了一個比喻,把對經驗的記憶比作在蠟板上刻字。正如這些板面有大有小,有硬有軟,有潮濕有幹燥,有幹凈有不幹凈一樣,不同人的思想在容量、學習能力和保留能力上也有差別。柏拉圖沒有就這個想法深究下去,可很久以後,它會發展成一種與他有關知識的理論正好相反的理論。 17世紀的哲學家約翰·洛克和20世紀的行為主義者約翰·沃森,將會把他們的心理學建築在這樣一個假設上面,即,我們知道的任何事情都是經驗在新生的思維這塊白板上寫下的東西。
現實主義者:亞裏士多德
柏拉圖的高足亞裏士多德在學院學習了 20年,可離開學院以後,他有效地提出了許多與柏拉圖教給他的大部分思想相矛盾的主張,最後對哲學形成了與他的恩師齊名的影響。除此之外,他還通過哲學在非常廣泛的一些學科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邏輯和天文學,物理和倫理學,宗教和美學,生物學和修辭學,政治學和心理學。有位學者安塞勒姆·阿馬迪奧說:“他形成了現在叫做西方文明的所有內容和方向的特征,這可能超過其他任何思想家。”而且,雖然心理學遠遠不是亞裏士多德所關心的主要課題,可他對心理學“留下了歷史上最為完整和系統的記錄,”心理學家和學者丹尼爾·羅賓遜說。他還說,“它還直接或間接地成為最有影響的記錄。在留下來的作品中,可以找到學習和記憶、感覺、動機和情感、社交能力和性格的記錄。”
人們可能會想,這樣一個知識巨子一定是個怪人,可是,幾乎沒有任何有關他的記錄描述過他的特別之處。半身像顯示的是一位漂亮的、留著胡子的男子,面容優雅而細膩。一位心懷惡意的當代人說他生就一對小眼睛和一雙棒槌腿,可亞裏士多德用高雅的服裝和無可挑剔的發式使人們轉移對他這些小毛病的註意。他在學院裏的私人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記錄,可在 37歲的時候,他因墮入愛海而結婚。他的妻子早亡,他在遺願中說,他要求自己死後把她的屍骨埋在他的屍體旁邊。他再婚了,與他的第二個妻子度過了余生,並讓她在自己死後得到很好的照顧,“以感謝她對我穩定的感情”。他通常是和靄可親和熱情待人的,可當有人冒犯他時,也可能會非常嚴厲。有一個羅嗦的人問他說:“我的嘮叨不休是否已令閣下煩透?”他回答說:“沒有,真的沒有——我完全都沒聽您講話。”
盡管他出生富有,但他一生都是個格外勤奮努力的人,在追求知識的探索中從不辜惜任何東西。當柏拉圖大聲頌讀自己的對話時,心煩的聽眾都躡著腳尖一個一個溜了出去,而只有亞裏士多德留在那裏,直到對話的結尾。他度蜜月的時候,把大部分時間用於收撿海貝,而且他在寫作和研究的時候如此專心至致,竟在 40年的時間裏完成了170部著作。
亞裏士多德前 384年出生於希臘北部的斯達吉拉,他父親是馬其頓國王阿敏塔斯三世的禦醫,而阿敏塔斯三世的兒子就是菲力普二世,即亞歷山大大帝的父親。醫學知識在希臘是一項代代相傳的傳統,亞裏士多德一定學習過很多生物學和醫學知識。這就可以解釋後來使他成為典型的現實主義者的科學和實驗世界觀,在這一點上,他與柏拉圖典型的唯心主義正好相反。
他 17歲上來到柏拉圖的學院,並在那裏一直呆到37歲。然後,他離開學院,有些人說是憤怒地離開的,因為柏拉圖死後,他的侄子,而不是亞裏士多德被指定為繼承人。他有13年的時間遠離雅典,先在小亞細亞的亞述暴君赫米斯那裏當哲學顧問,然後在萊斯博斯島的麥迪倫當了幾年哲學院院長,接著在菲利普國王的首都貝拉給少年時代的亞歷山大當教師。這期間,他一直大量地讀書,觀察動物和人類行為,而且筆耕不輟。他的一些作品,都以對話形式刻下來,據說都是些文學傑作,可這些都丟失了。留下來的47篇盡管在知識上很深刻,但都是麻木不仁的散文體和學究氣十足的東西。它們可能都是些講課筆記,或者只準備用於教學的一些材料。
49歲的時候,他到達了自己的權利巔峰,便回到了雅典。盡管學院的負責人位置又一次空缺,可他卻又一次輪空了。於是,他開辦了一所競爭性的學院,即學園,就在城外面,在那裏收集了一些師生,一座圖書館,還有一些動物標本。他早晨和下午都教課,一邊在poripatos上,即學園鋪有石料的小路上散步,(peripatetic-逍遙派這個詞即從此而來),但他把一些研究領域都交給學生去做,很像如今的一些大學教授,把學生的發現一本接一本地匯集在自己的作品中,從而使自己的學術產量大增。
在學園 13年後,他離開了雅典,當時有一股反馬其頓的騷動在城裏爆發出來,他因為與馬其頓人的聯系而遭到攻擊。他說,他離開的理由是為了拯救雅典人,使其不對哲學犯兩次罪過(第一次罪過是對蘇格拉底的審判和殺害)。他因為一種腹痛病死於次年(前322年),享年62歲或者63歲。
所有這些都不足以解釋他的巨大成就。人們只能推想,如在莎士比亞、巴赫和愛因斯坦的情況下一樣,亞裏士多德是一位少見的天才,他碰巧正好生活在一個特別適合他的超凡天才的時代和地方。
確切地說,他的許多學說都在後世被推翻或者廢棄,而他的科學作品也都混在一系列神話。民俗和明顯的錯誤中。比如,在他著名的 De
Generatione Animalium(《動物史》)一書中,他報告了一項事實,即老鼠如果在夏天喝水就會死亡,說蟮魚是自發產生的,說人類只有8根肋骨,還說女人比男人的牙齒少。
可是,他跟柏拉圖不一樣,他有一種對實驗證據的饑渴和對仔細觀察的愛好,並為從此之後的科學研究樹立了榜樣。雖然他對演繹推理和形式邏輯百般強調,可他認為歸納推理也很重要,即從觀察到的案例中導出總體概括,這是科學方法中最基本的一個部分,也是與柏拉圖所倡導的得出知識的方法完全相反的。
亞裏士多德不認為感覺是虛幻和不可信任的,遠非如此,他認為這些都是知識的基本原料。一位亞裏士多德研究者說,對一位曾師學於柏拉圖的弟子來說確屬非凡,因為他對“具體的事實有強烈的興趣”,認為除了像在數學這類抽象的領域以外,對真實事物的直接觀察是理解的基礎。比如,在 De
GenerationeAnimalium中,他先承認自己不知道蜜蜂怎樣繁殖,然後說:
到目前為止,事情尚沒有完全搞清楚。如果弄確鑿了,也應該給觀察而不是給理論以榮譽,就算給理論,也只能給那些經觀察到的事實證實了的理論。
跟早期的哲學家一樣,他努力去理解感覺如何發生,可是,又沒有辦法去收集這方面的確證——測驗與實驗還不知道,人體解剖得不到許可——他只能依靠形而上的解釋。他得出理論說,我們感知事物不能光憑其諸如黑白方圓這類的性質,這些只是物質固有的非物質的“形式”。當我們觀察事物的時候,它們就在人眼裏得到重新創造,它們喚起的感覺通過血管被傳送到意識裏面——這個意識,他認為,一定是在心臟裏面,因為頭部受傷的病人往往能夠恢復,而心臟受傷卻無一例外會致命。(他認為,大腦的功能是在血液過熱的時候起涼血的作用。)他還討論過一種內部感覺可能的存在,即“共有”感覺,通過它,我們可以得知,從不同的感官得來的各種感覺——比如說白色,圓形,溫暖和柔軟——都來自同一個單獨的物體(在本例中就是一團毛線)。
如果不看這些荒誕之處,我們就會發現,亞裏士多德對感覺如何成為知識的解釋是符合常識和令人信服的,而且對普羅泰戈拉及德謨克利特以感覺為基礎的認識論形成互補。亞裏士多德說,我們的意識能在一系列的物體中找到共性——這是歸納推理的精髓所在——從這些共性之中,可以形成一個“萬有”,一個詞或者概念,它不是指一個實際的東西,而是指一種東西或者一個普遍的原則,這是通往更高級知識層次和更高智慧的通道。理智或者知識因而就對感官材料產生作用,它是一種積極的,有組織力的力量。
亞裏士多德在生物標本的檢查上花費了許多年的時間,他不再可能把感覺的對象看成是純粹的錯覺,也不可能把概括性的概念當作比它們總括起來的個別物體更為真實的東西。柏拉圖說抽象的概念可以脫離物質的東西而永恒存在,而且比這些東西更真實;而他的現實主義弟子卻說,它們只是某些具體事物可以“預測到的”特性。盡管亞裏士多德從沒有徹底放棄希臘思想形而上的牢籠,他差不多就要說,這個宇宙沒有任何東西是可以在人的思想意識之外存在的。他因而就把希臘人有關知識的兩大思想主流溶合起來了:普羅泰戈拉和德謨克利特對感官感覺的極端強調和蘇格拉底及柏拉圖對理想主義的極端重視。
至於意識與肉體的關系,有時候他令人失望,語焉不詳,另外一些時候又明晰透亮如晶石。模糊不清的地方關系到“靈魂”的本質,對此,他形而上地稱作肉體的“形式”——不是它的外形而是它的“精髓,”它的獨特性,或者也許是它的生存能力。這種混濁不清的概念會攪渾許多世紀以來心理學這片池水。
另外一方面,他對靈魂產生思想的這部分的評論卻是明晰而且有道理的。他在《動物論》中說:“一些作者痛痛快快地把靈魂稱作思想的產生之地,可這個描述不能作為一個整體應用到靈魂上,而只適用於思想的力量。”他在大部分時間裏把靈魂產生思想的地方叫做 psyche(心靈),不過有時候,他是拿這個詞來指整個的靈魂。盡管這裏存在一個不一致的問題,可是,說靈魂的思想部分是概念形成的地方,而不是在靈魂棲居肉體之前它們就已經存在於此的一個地方,在這一點上,他是前後一致的。
靈魂或者心靈也不是一個可以脫離肉體而單獨存在的實體。“很清楚,”他說,靈魂無法脫離肉體而單獨存在,靈魂的某些部分也不能與身體分開,這是同樣正確的。
他拋棄了柏拉圖所謂受禁錮的靈魂最高的目標是要從物質的束縛中逃脫出來的說法。跟柏拉圖的二元論相對,他的系統從根本上來說是一元論的。(可這是他成熟後的觀點。因為他的觀點一生變化不止,基督教神學家可以在他的早期作品中發現大量的材料來證實其二元論。)
亞裏士多德一旦把這些東西清除出去以後,他就來論述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意識如何既使用歸納也使用演繹來獲取知識。他的描述,按羅伯特·沃森的說法,構成了“精神過程最初的功能觀點……(對他來說,)心靈是一個過程,心靈就是心靈所做的一切。”心靈不是一種非物質的本質,它也不是心臟或者血液(它也不可能是大腦,盡管他曾認為心靈是在大腦中的),而是思想過程中所采取的步驟——功能主義者的概念,即今天支持認知學說、信息理論和人工智能的概念。毫不奇怪,那些了解亞裏士多德心理學的人都非常敬畏他。
他對思想過程的描述,聽起來就好像他是以實驗結果為依據的。當然,他沒有任何實驗證據,而他卻是如此聰明的一個生物標本收集者,他很可能做過類似的某些事情,也就是說,仔細打量他自己的經驗和別人的經驗,把它們當作標本來研究,再用它們作為自己概括的基礎。
這些概括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是,思想意識,不管是以歸納或者是以演繹的形式來進行的,都使用感官感覺或者記住的感覺來形成普遍的真理。知覺帶給我們對於世界的感覺,記憶允許我們存儲這些感覺,想象使我們能夠從記憶精神圖景按照感覺來重新創造,而從積累下來的圖景當中得出普遍的思想。這與他的師門柏拉圖的思想完全不同,亞裏士多德不相信靈魂天生就帶有知識。按照丹尼爾·羅賓遜的說法,他相信,人類都有認知的能力,通過它,外部事物(感知的)記錄會導向他們在記憶中的存儲,這就形成了經驗,而從經驗——“或者從已經來到靈魂中安息的整個宇宙中”——會達成一個可證實的原理。
這是一個超凡的觀點,科學心理學將在 23個世紀以後證明它。
因為他是那個時代的人,他有關記憶的一些評論現在是毫無意義的,比如,他說,當我們的記憶處於潮濕狀態時,我們記憶事情的效果最好,幹燥的時候效果最差,而且說,年輕人的記憶比較差,因為其(像蠟板一樣的記憶的)面積會在成長過程中快速地變化。可是,他的許多觀察還是很有見地,而且接近事實的。例如,一個經驗重復的次數越多,它就越發容易被記住。還有一例:一些雖然只經歷了一次,但是在非常強烈的感情下經歷的事情,會比一些經歷了許多次的事件更容易記住。還有一例:我們從記憶中調用一些東西,是靠概念之間不同的聯系進行的——如相似、對比和接近等。比如,為了找回一段失去的記憶,我們在記憶裏尋找一些我們相信的東西,或者知道會引導我們找到我們正在搜尋的記憶的東西。
每當我們想重新找到某個東西時,我們都會體驗到以前的某種運動(即記憶內容),直到最終我們會找到某種東西,通常在其後緊跟著我們要尋找的東西。因此,我們總是在一個系列中尋找,要麽從當前的這個或那個直覺著手,或者從某種類似或者相反的東西搜尋,要麽就從與它接近的東西那裏尋找。
雖然這很難說是不朽的真言,但心理學史學家大衛·默裏說:“這最後一句話有可能是心理學史上最有影響的名言,因為它明確地表明了這個信仰,即我們是通過聯想從一個概念到達另一個概念的。”這個信仰將從 17世紀起成為主要的學習理論的基礎,和解釋人類發育和行為的主要方法。
在《動物論》和其它一些著作中,亞裏士多德簡要地處理或者浮光掠影地觸及過其它一些心理學課題。雖然沒有一點是值得我們嚴加考察的,但這些評論的範圍和見地卻是令人驚嘆的。除開其他的不說,他還提出了一種有關愉快和痛苦的動機理論,他觸及到產生各種行為的驅動因素(勇敢、友誼、氣質和其他一些因素)。還大致描述了宣泄理論(憐惜和恐懼的錯位清洗),以解釋為什麽我們會在戲院裏看到悲劇的時候感到一種報償。
對於他的其它一些大膽的猜想,我們可能只能報以大笑,比如美餐會使我們睡得好,因為消化引起氣體和體熱圍繞在心臟跟前,從而幹撓心靈。但是,羅伯特·沃森說:“對亞裏士多德的研究會得到驚奇的報答,人們會因為他就心理學的一些事情所產生的現代思想而驚訝……當然,他在許多所謂的事實上是錯誤的,他還省掉了一些重大的課題,可是,他有關成長、感覺、記憶、欲求、反應和思想的總的框架卻只有少數錯誤,它們與現代心理學豈止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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