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華·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10)

(三)“聲中無字,字中有聲”


從邏輯語言進到音樂語言,就產生了一個“字”和“聲”的關係問題。

“字”就是概念,表現人的思想。思想應該正確反映客觀真實,所以“字”里要求“真”。音樂中有了“字”,就有了屬於人、與人有密切聯系的內容。但是“字”還要轉化為“聲”,變成歌唱,走到音樂境界。這就是表現真理的語言要進入到美。“真”要融化在“美”里面。“字”與“聲”的關係,就是“真”與“美”的關係。只談“美”,不談“真”,就是形式主義、唯美主義。既真又美,這是梅蘭芳一生追求的目標。他運用傳統唱腔,表現真實的生活和真實的情感,創造出真切動人的新的美,成為一代大師。

宋代的沈括談到過“字”與“聲”的關係,提出了中國歌唱藝術的一條重要規律:“聲中無字,字中有聲。”他說:

“古之善歌者有語,謂‘當使聲中無字,字中有聲’。凡曲,止是一聲清濁高下如縈縷耳,宇則有喉唇齒舌等音不同。當使字字舉本皆輕圓,悉融入聲中,令轉換處無磊塊,此謂‘聲中無字’,古人謂之‘如貫珠’,今謂之‘善過度’是也。如宮聲字而曲合用商聲,則能轉宮為商歌之,此‘字中有聲’也,善歌者謂之‘內里聲’。不善歌者,聲無抑揚,謂之‘念曲’;聲無含韞,謂之‘叫曲’。”(《夢溪筆談》卷五)

“字中有聲”,這比較好理解。但是什麽叫“聲中無字”呢?是不是說,在歌唱中要把“字”取消呢?是的,正是說要把“字”取消。但又並非完全取消,而是把它融化了,把“字”解剖為頭、腹、尾三個部分,化成為“腔”。“字”被否定了,但“字”的內容在歌唱中反而得到了充分的表達。取消了“字”,卻把它提高和充實了,這就叫“揚棄”。“棄”是取消,“揚”是提高。這是辯證的過程。

戲曲表演里講究的“咬字行腔”,就體現了這條規律。“字”和“腔”就是中國歌唱的基本元素。咬字要清楚,因為“字”是表現思想內容,反映客觀現實的。但為了充分的表達,還要從“字”引出“腔”。程硯秋說,咬字就如貓抓老鼠,不一下子抓死,既要抓住,又要保存活的。這樣才能既有內容的表達,又有藝術的韻味。

“咬字行腔”,是結合現實而不斷發展的。例如馬泰在評劇《奪印》中,通過聲音的抑揚高低,表現了人物的高度政治原則性。這在唱腔方面就有所發展。近來在京劇演現代戲里更接觸到從生活出撥,從人物出發來發展和改進京劇唱腔和曲調的問題,值得我們注意。


(四)務頭


戲曲歌唱里有所謂“務頭”,牽涉到藝術的內容和形式等問題,所以我們在此簡略地談一談。

什麽叫“務頭”?“曲調之聲情,常與文情相配合,其最勝妙處,名曰‘務頭’。”(童斐伯《中樂尋源》)這是說,“務頭”是指精彩的文字和精彩的曲調的一種互相配合的關係。一篇文章不能從頭到尾都精彩,必須有平淡來突出精彩。人的精彩在“眼”,失去眼神,就等於是泥塑木雕。詩中也有“眼”。“眼”是表情的,特別引起人們的注意。曲中就叫“務頭”。李漁說:

“曲中有‘務頭’,猶棋中有眼,有此則活,無此則死。進不可戰,退不可守者,無眼之棋,死棋也;看不動情,唱不發調者,無‘務頭’之曲,死曲也。一曲有一曲之‘務頭’,一句有一句之‘務頭’,字不聱牙,音不泛調,一曲中得此一句即使全曲皆靈,一句中得此一二字即使全句皆健者,‘務頭’也。由此推之,則不特曲有‘務頭’,詩、詞、歌、賦以及舉子業,無一不有‘務頭’矣。”(《閑情偶寄·別解務頭》)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務頭”的問題,並不限於戲曲的范圍,它包含有各種藝術共有的某些一般規律性的內容。近人吳梅在《顧曲麈談》里對“務頭”有更深入的確切的說明。


五、中國園林建築藝術所表現的美學思想


(一)飛動之美


前面講《考工記》的時候,已經講到古代工匠喜歡把生氣勃勃的動物形象用到藝術上去。這比起希臘來,就很不同。希臘建築上的雕刻,多半用植物葉子構成花紋圖案。中國古代雕刻卻用龍、虎、鳥、蛇這一類生動的動物形象,至於植物花紋,要到唐代以後才逐漸興盛起來。

在漢代,不但舞蹈、雜技等藝術十分發達,就是繪畫、雕刻,也無一不呈現一種飛舞的狀態。圖案畫常常用雲彩、雷紋和翻騰的龍構成,雕刻也常常是雄壯的動物,還要加上兩個能飛的翅膀。充分反映了漢民族在當時的前進的活力。

這種飛動之美,也成為中國古代建築藝術的一個重要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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