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和價值:一九四七年—一九四八年


一九四七年

 

關於世界的真正基督教啟示所看見的東西是不會重現它們自身的。例如,科學技術時代的信仰,對於人類來說是預示結果的先兆。這並不荒謬。這種關於巨大進步的觀點,與那種認為真理最終將被認識的觀點一起,都是一種幻想。對於科學知識,沒有任何善的或稱心如意的東西,而追求科學知識的人類將會落入陷井。明顯的是,這就是事物本來存在的方式。

 

一個人的夢事實上決不會實現。

 

蘇格拉底使詭辯論者沈默。但是,當他這樣做時,他有權力表白自己嗎?固然,詭辯論者並不認識他認為他已認識的東西,然而對於蘇格拉底這不是什麽勝利。這不可能是“你看!你不認識它”的事實,——也不是那種得意洋洋地說“所以,我們沒有人認識任何事物!”的事實。

 

智慧是冷靜的,在此範圍內也是愚蠢的。(另一方面,信仰是一種激情。)這也可以說成是,智慧只是對你隱瞞著生活。(智慧好象是包著余光的淡漠陰暗的灰塵。)

 

天哪!不要害怕談論謬論。然而,你應註意你的謬論。

 

自然界的奇跡。

 

有人會說,藝術給我們顯示了自然界的奇跡。這是基於關於自然界奇跡的概念。(花恰好開放,它有什麽奇跡般的東西嗎? )我們說:“正要看看它的開放!”

 

一個人關於哲學、藝術、科學的前景的幻想如果得到實現,那只能是偶然的。他在幻想中所見的東西是他自己的世界的延伸,也許是他的希望(也許不是)的延伸,但卻不是實在的。

 

數學家當然也會對自然界的奇跡(結晶)感到驚奇,然而他一旦這樣,他所冥思苦想的實際上是什麽呢?只要他令人驚奇地發現並且畏懼地註視著被哲學迷霧所覆蓋的這一對象,這就真是可能的嗎?

 

我可以想象,有人不僅會贊美真實的樹,而且也會贊美樹投射的蔭影和映象,把它們也當作樹。但是,他一旦知道這些終究不是真實的樹,他就會為它們是什麽東西。與樹有何關系而迷惑不解,他的贊美將會遭到需要彌合的破產。

 

有時,一個句子如果只在適當的速度上來讀,可能會被理解。我的句子完全應該慢慢地來讀。

 

第二個思想的“必然性”是繼第一個思想而來的(《費加羅的婚禮》的序幕。)。沒有任何事情能比把相繼聽到的思想說成是“令人愉快的”更為愚蠢了——依據於每一事物。合理的範例仍然是含糊不清的。“這是自然的發展”。我們作出手勢而傾向於說:“當然!”——或者,我們會把轉變與一個故事或詩歌中介紹新人物那樣的轉變進行比較。這就是這一作品如何適應我們的思想和感情的世界的。

 

我內心的秘密不斷交織在一起,我每次展示內心時都必須把它們分開來。

 

一部典型的美國電影,樸實的或無聊的,也許——不管它的無聊乃至它所用的手法——是有教益的。一部昏庸的、造作的英國電影不能給人任何教育。我常常從一部無聊的美國電影中學到知識。

 

我所從事的活動真是值得努力的嗎?是的,但是只有當來自上蒼的光芒照耀著它時才會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我擔心我那不應被竊取的勞動成果呢?如果我寫的東西真有某些價值,那麽任何人會怎樣從我這裏竊取呢?如果沒有來自,上蒼的光芒,那我無論如何不會更為聰慧。

 

我完全懂得,一個人是怎樣覺得他先前的創造、有爭論的發現和“張牙舞爪”地對先前東西的維護的可恨。這仍然是完全空想的。對於克勞迪烏斯所引起的關於牛頓和萊布尼茨究竟誰居第一的可笑爭吵,在我看來,當然也是可鄙的,過分輕率的。但是,我認為仍然真實的是這種爭吵簡直就是惡劣癖好的表現並受到了卑鄙的人們的鼓勵。如果牛頓承認萊布尼茨的創舉,那牛頓失去的只是什麽呢?絕對地來說,沒有任何東西。他會獲得許多的東西。然而,承認這類事情是困難的,特別當有人試圖使人們感到好象牛頓也承認他自己沒有能力時。只有尊重你而同時又熱愛你的人才會輕易地使你作出如此的行動。

 

當然,這是一個妒忌的問題。任何體驗到這一問題的人都應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一個錯誤!這是一個錯誤!”

 

每一種付出很大代價的思想帶來了很多廉價的思想,其中一些還是有價值的。

 

有時,人們會以天文學家遠距離觀望星體的方式來看待種種思想。(或者無論怎樣看來,好象如此。)

 

如果我寫出一個好句子,它偶爾地變或由兩行詩格律構成的句子,那麽這一句子就是錯誤的。

 

從托爾斯泰關於藝術作品如何轉達“感情”的低劣理論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一實際上,你可能稱它是一種不確切感情的表現形式,至少為感情的一種表現形式,或者為感覺到了的表現形式。你還會說,就人們理解它來講廣人們和諧地對它產生“共鳴”,對它有著反響。你會說藝術作品自身並不在於為了轉達別的事物。正巧,當我對某人進行一次訪問時,我恰好不讓他有這樣的和這類的感情。我主要想訪問他,當然,盡管我也可高興地接受來訪。

 

如果一位藝術家想要他的讀者體驗他在寫作時的感情,那麽這自始就是非常荒謬的。大概,我會認為我理解了一首詩,(譬如),象它的作者所希望的那樣來理解它——但是,他在寫作時所感受的東西完全不為我所關註。

 

正如我不會寫詩一樣,我寫散文的能力也僅僅大體上如此,不會更多。我寫散文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界限。與我寫詩相比,我不可能更遠地越過這一界限。這就是我的裝備(der Apparat)的實質。它是我所唯一具有的裝備。雖然有人會說,在這一遊戲中,我只能達到這樣那樣的盡善盡美,但我卻不能超出其外。

 

也許每一個取得重要成果的人都具有關於這一成果如何進一步發展的富有幻想的思想——夢想。但是,事情如果真的是依據他的夢想而實現的話,那將仍然是異常奇怪的。當然,現今你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夢想。

 

尼采在某一處寫到,甚至最優秀的詩人和思想家都寫過平庸、低劣的東西,然而它們是與好的作品有所區別的,但並不是大都如此。確實,一位園藝工人與他的玫瑰花一起使他的花園有著肥料,廢物和雜草。但是,區別它們不只在於它們的價值,而主要是它們在花園中的作用。

 

某些事物看來就象壞句子是好句子的胚胎一樣。

 

“審美力”的能力不可能創造一種新的組織結構,它只能形成對已存在的組織結構的調節。審美力能放松或加緊發條,但它並不能制成一種新的機械裝置。

 

審美力能作出調節。分娩不是它的事情。

 

審美力形成了可接受的事物。

 

(由於這一原因,我認為一位偉大的創作者不需要任何審美力,他的產兒就出生在完全形成了的世界之中。)

 

有時琢磨是審美力的一種機能,但有時卻不是。我有審美力。

 

甚至最為精確的審美力也與創造力無關。

 

審美力是感覺力的精煉。但是,感受性並不能產生任何東西,它純粹是接受。

 

我不能夠斷定我是僅僅具有審美力呢,還是也具有創造力。我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前者,而對後者則不能或只能非常模糊地看到。也許,我們就只能這樣,你只能看到你所表明的東西,而不能看到你的本來狀況。不會撒謊的人已足以成為具有獨創性的人,因為,任何值得向往的創造力畢竟不可能是狡詐奸計或個人的怪癖,而是正如你所喜愛的與眾不同的能力。

 

事實上,如果你不希望成為某種你不應該成為的東西的話,那麽有益的創造力的開端就已經在此。而所有這些在其他人更好地作出之前就已經顯示出來了。

 

審美力可能是令人興奮的,但卻不能把握。

 

一種舊的風格仿佛可以表現為一種較新的語言。有人會說,舊的風格重新達到風格的發展速度就可適合於我們自己的時代,這樣做實際上只是復制舊的風格。這就是我的全部。建設性工作。

 

但是,我的意思不是說給舊的風格來一番新的整理。你不能把握這些舊的風格形式並加以修正它們而適應於最新的審美力。不,你實際上是在講舊的語言,也許你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然而你是為使其適合於現代世界的風格去講舊的語言的,而不是因為與舊語言的審美力必然相一致的緣故。

 

一個人對此好象這樣反應,即他說:“不,我不能忍受!”——而要反抗。也許,這會導致一個同樣不能忍受的局面;也許,到那時,進行任何進一步反抗的力量都會竭盡。人們說,“如果他不那樣做,邪惡可能會避免。”但是,什麽東西能證實這一點呢?誰懂得遵循社會發展的規律呢?我敢肯定,這些規律甚至對聰明透頂的人來說也是毫無所知的。如果你要戰鬥,那麽你就戰鬥,如果你要希望,那麽你就希望。

 

你可以戰鬥,希望甚至去信仰不合乎科學信仰的信仰。

 

科學:發財致富和貧窮潦倒。一種特殊的方法把其它所有的方法推在一邊。相比之下。其它所有的方法似乎都是沒有用的,充其量也不過是初始的。你應循著最初的來源以便看到它們都並列在一起,既有被忽略了的也有被喜愛的。

 

我只是一個不可能創立一個學派或者一個決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哲學家嗎?我不可能創立一個學派,因為實際上我並不想被人仿效。總而盲之,我不是那種通過哲學雜誌來發表文章的人。

 

“命運”一詞的使用。我們對未來和過去的態度。在什麽範圍內我們應使我們自己對未來負有責任呢?我們對未來進行了多少思考呢?我們是怎樣來認識過去與未來的呢?如果某些令人討厭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就會問“這是誰的過失呢”?我們就會說“它必定是某人的過失”或者我們說“這是上帝的意誌”,“這是命運”嗎?

 

在這種意義上,提出一種問題和堅持一種答案有著不同的態度和不同的生活方式的表現。從沒有提出這一問題的角度來講,同樣的事情也可能被說成類似於“這是上帝的意誌”或者“我們不是我們命運的主人”。這種句子所帶來的結果,或者類似的東西,也就可能是來自一種命令!這也包括你給你自己的命令。相反地,象“不要不滿”這樣的命令表達出來後,也許就象一種真理的確證一樣。

 

命運是自然規律的對立面。自然規律是某種人們試圖推測並加以利用的東西,但卻不是命運。

 

我決不能肯定,我寧可使別人來繼續我的工作而不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這種方式使所有這些問題成為多余的了。(由於這一原因,我決不可能去創立一個學派。)

 

一位哲學家說:“應該象這樣來看待事物。”——然而,首先,這就沒有肯定人們是這樣來看待事物的;其次,他的告誡也許來得太遲了;再者,也許如此的告誡總得不到任何東西。而可察覺到的事物的變化方式的動力必然完全起源於其它地方。例如,不是象培根著作的讀者表面上認識的那樣,人們根本沒有弄清培根是否為任何事物所興奮。

 

在我看來,很可能,恰恰就是讀過我的著作的科學家或數學家嚴重地影響到他的工作方法。(在這一方面,我的觀點好象英國火車站售票處“你的旅行真有必要嗎?”的告示一樣,好象看到這一告示的人會認為“經重新考慮,沒有必要”。)這裏,所需要的東西完全不同於我能夠鼓動起某類東西的大炮。我也許最希望得到促進全部無聊讀物的寫作,然後激起某些人寫出好東西的結果。我決不希望得到比最為間接的影響更多的東西。

 

例如,沒有任何事情比在歷史書中關於原因和結果的爭辯更為愚蠢可笑的了;沒有任何事情能比剛愎自用,膚淺空洞更為愚蠢可笑的了。但是,任何使其終止、恰當—地論述原因和結果的人所希望的是什麽呢?(這可能類似於我試圖通過談論來改變男人和女人的服裝樣式。)

 

記住萊伯表演時怎樣說的吧,“他在講話。”多麽稀奇古怪:這一使人聯想到講話的表演有什麽作用呢?多麽稀奇古怪:我們不是在偶爾的講話中發現其類似的東西,而是在一些重大事情上發現類似的東西。——音樂,至少某種音樂,使我們稱它為一種語言。當然,某種音樂卻不是這樣。<這不涉及到價值的判斷!) 書籍充滿著生活——不是象人的生活,而是象螞蟻窩的生活。

 

有人會不斷忘記應直接從基礎入手。有人不會提出非常深刻的疑問。

 

產生新概念的勞動是痛苦的。

 

“智慧是灰色的。”然而,生活和宗教充滿了色彩。

 

科學和工業,它們的進步也許成為現代世界中最持久的事情。也許,對於當前和未來一個很長的時期來說,任何關於科學和工業正面臨衰弱的推測都只不過是夢幻而已。也許,在這個過程中引起無限痛苦的科學和工業將會統一世界——我是說使世界凝結為一個單一的組織,盡管那裏的和平是可以找到歸宿的永久事物。

 

科學和工業決定戰爭,或者說似乎如此。

 

不要使你自己對那些對其他任何人說來沒有把握而為你所把握的事物發生興趣!

 

比起我的猜想,我的思想似乎進到一個更為狹窄的圈子裏。

 

思想慢慢地上升到表面,就象水泡一樣。(有時,盡管你可以看到一種思想、一種觀念,就象遠在地平線上——個模糊的東西一樣,爾後它常常會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我相信,在國家中,惡劣的經濟培育了惡劣的家庭事物。一個堅定地準備繼續罷工的工人還不會教育他的孩子去尊重法令。

 

上帝準予哲學家去洞悉置於每個人眼前的事物。

 

生活好似山脊的一條路,路的左右兩邊很滑。你若不能使自己停下來,就會朝一個方向或別的方向滑下去。我常常看到人們這樣滑下去,並說“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怎麽能自救喲!”隨之而來的就是“否定自由意誌”。這就是這一信仰所表達的看法。但是,這一信仰不是“科學的”信仰,與科學的信仰毫無共同之處。

 

否定責任不是讓人們去承擔責任。

 

某些人的審美力,對於受過教育的審美力,就如同半瞎的眼睛具有的視覺相比於正常的眼睛具有的視覺一樣。哪裏正常的眼睛能看到清楚地表現出來的東西,哪裏虛弱的眼睛就會看到色彩模糊不清的斑點。

 

懂得很多的人感到撒謊很難。

 

我害怕有人在房屋裏彈鋼琴,以致每當發生這種情況時,盡管丁當作響的聲音已停住,但我總有那種它仍在繼續的幻覺,即使我知道這完全是我的想象,我也會非常清楚地聽到它。

 

一種宗教信仰給我的印象只是類似於對一種關系學說熱烈信奉的東西。因此,盡管這是信仰,但實際上這是一種生活方式或者是一種評價生活的方式。信仰就是熱烈地奉行這種評價。因而,宗教信仰的教誨必然會帶來一種描繪、敘述以及關於這種關系學說的形式,同時這種形式也是一種良心的要求。而這一結合必然會導致人自己使他本人成為與熱情信奉這種關系學說相符的門生。也許有人起初使我看到我的境況沒有什麽希望,然後向我顯示出拯救的、符合我自己的或者無論如何不是我的教誨者所引導的方法,直到我趕上去並把握了它時才會這樣。

 

也許有一天這種文明將產生一種文化。

 

那時將會有一部關於十八世紀、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種種發現的真正的歷史,這將是非常有趣的。

 

在科學研究的過程中,我們會談到種種事物,我們會對許多我們所不知的研究作用作出評價。因為我們所談到的每一事物並不是都有一種有意識的目的,所以我們的嘴就喋喋不休。我們的種種思想進入確定的程序後,我們就會自動地從一個思想轉入另一個我們依據技巧而學到的思想。而在現今的時代,對於我們來說,應檢查我們所談論的東西。我們已經進行了大量的、未進一步實現的、甚至阻礙我們目的的活動,現在我們必須用哲學把我們的思想過程進行分類。

 

在我看來,對於理解這些事物,我還要走一段很長的路,即一段我能達到理解而不必探討的程度所要走的很長的路,我仍然要不斷地被卷入不知我是否完全應該談論這種事物的細節中去。我有這樣的印象,即我也許僅觀察了一個很大的領域而最終將其排除於考慮之外。但是,即使假定如此,只要這些觀點不是周而復始的,它們就不是沒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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