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片

  友人希望把課文拍成三十分鐘短篇,並且問我,選擇哪幾篇。

  拍劉姥姥一進大觀園吧,不過,鏡頭可否自板兒的目光看出去呢,可能制作成本太過龐大,劃不來。

  那麽,拍魯迅的棗樹吧,黑白,選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拍攝,可能,道具組要鬼叫:什麽地方去弄兩株並排的成長棗樹?

  冰心的紙船應該至易拍,可是寫得那麽壞,十三歲的我已在課室公開表示過這一點,招致國文老師異常不滿,從此成為汙點學生。

  那麽,拍徐志摩的“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吧,出外景,到康橋去,讀者不會失望。

  反正古裝布景服裝頭套統統現成,拍蘇軾的“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好了,如此情節,光是想象畫面,已經叫人落淚。

  課本上所沒有的張愛玲,可能最值得拍攝為短片吧,不,不是小說,而是散文“流言”,每一篇都可以上海老式公寓作內景,用兩個女角,娓娓將內容道出,配弄堂裏各式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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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堅硬如水 2 hours ago

[宇宙觀]

我覺得他那小提琴發出的聲音特別尖銳,甚至近乎於刺耳。這刺耳的聲音叫人聽著入耳,它跟有些人的嗓音一樣,我們一聽便能覺出某種崇高的道德和思想品質。但是這也會叫人吃驚。宇宙觀一旦發生變化,得到淨化,與內心國土的回憶更加合拍,音樂家自然就會使用大幅度的變音將其轉譯出來,猶如畫家是使用色彩的變幻將其轉譯出來一樣。

[努力不懈地向年齡作鬥爭]

婦女們竭力希望保住與她們的魅力中最富有個性的東西的聯系,然而,構成她們面貌的新物質卻不再與之適應。想到在一張臉的山丘起伏中完成如此徹底的革命之前流逝的那幾個時期,看到沿著鼻梁出現了何等程度的侵蝕,在臉頰的邊沿形成何等厚實的沖擊層,用它們不透明的耐熱塊壘圍起整個臉部,我們害怕了。

有些婦女無疑還是很可以辨認的,相貌幾乎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她們仿佛就是為了適應當地與節氣協調一致才戴上了灰色頭髮,這是她們秋季的飾物。但是對另一些女人,同樣也是對某些男人來說,變化是那麼徹頭徹尾,身份已無法查明——例如在我們記憶中的一個皮膚黝黑、生活放蕩的人和我們眼前這個老修道士之間——以致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令人想到的東西竟至比演員的演技、仍以弗雷戈里為代表的某些絕妙的啞劇表演令人想到的還多。當老婦人明白賦予她魅力的那種難以形容的憂郁的淡淡一笑,已不可能再輻射到衰老敷貼在她臉上的石膏面模上的時候,她真想大哭一場。……然而,幾乎所有的婦女都在努力不懈地向年齡作鬥爭,把她們容顏的寶鑑伸向夕陽般離去的娟娟風致,極想保住那最後的幾抹餘暉。為了坐到這一點,有些婦女力求使面容平整,擴大白色的表面,放棄使用遭受威脅的動人的酒窩和已失去一般魅力的淘氣的嫣然一笑。至於另一些女人,當她們發覺花容月貌已最終消殞,並且不得不像演員借助朗誦藝術補償嗓音的損失那樣,借用表情來低檔一陣的時候,她們便死抱住撅嘴、憨態、迷惘的眼神,有時還有淺淺一笑,這種笑由於肌肉已不再聽話,不能相配合,使她們看上去似乎在哭泣。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August 14, 2024 at 11:39pm

[嗓音]

在一片樹林里,鳥類愛好者立刻分辨得出每種鳥特有的啼囀,常人則混淆不清。喜愛少女者知道人的嗓音比那還要變化多端。每一種嗓音擁有的音符,都比表現力最豐富的樂器還多。每種嗓音對這些音符的組合方式又和人的個性一樣變化無窮。……無疑,嗓音的曲線和面部線條一樣,尚未最後固定。嗓音還要變,面龐也要變。正如嬰兒有一種唾液腺,分泌液體幫助他們消化乳汁,長大成人之後,這個唾液腺就再也不存在了,在這些少女的嘰嘰喳喳的鳴叫聲中,也有變為成年婦人以後就再也沒有了的音符。這些少女用雙唇,懷著貝里尼音樂小天使的認真和熱情彈奏著這件更為豐富多彩的樂器,這種認真和熱情也是青春特有的,這熱情自信的音色賦予最簡單之事以動人的魅力。

[遺傳]

父母所提供的,不僅是面部線條和嗓音特點等習慣性動作,還有某些談話姿勢,某些慣用詞句。這些東西幾乎和聲調一樣自己意識不到,幾乎與聲調一樣深刻,也和聲調一樣,標志著一種生活觀。

[鄉音]

她們的嗓音從出生的外省得來,她們的聲調緊緊咬住這鄉音。……地方原料對於使用這些材料的天才所產生的反作用,賦予天才更大的活力。對於建築師、精致細木工或是音樂家,這種反作用都不會減少其作品的個人風格,反映藝術家個性的最微妙特點照樣很細致,因為藝術家不得不在桑利的粗砂岩或斯特拉斯堡的紫砂上進行創作,他考慮到白蠟樹上特有的木節,他在創作中考慮到聲音的來源及限制,考慮到豎笛或中提琴(或女中音)的表現力。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卷)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August 10, 2024 at 6:10am

[返祖遺傳]

那是返祖遺傳的傲慢,每當通過某個眼神或某種聲調,她表達完了自己的思想之後,就要回到那種傲慢的表情上去。這一切必然使注視她的人想到她的家系上去,是這個家系將這種缺乏人情味、缺乏敏銳感受和寬大胸懷的表情傳給了她。有時她的目光從眼珠那飛快乾涸的背景上瞬息閃過,從這目光中可以感到幾乎謙卑的溫柔,那是感官享樂佔主導地位的滋味賦予世界上最驕傲的女子的溫柔。

[傲慢]

她傲慢地把雙肩往後一甩,簡直使它們脫離了她的胸部……她的脊梁挺直了起來,就好像是不幸長在崖邊的樹木為了保持平衡而向後往斜里生長一樣。

[自以為屈尊光臨某處]

她原是屈尊光臨的,為了表示她並不想在客廳中顯擺自己的門第,她是側著身子進來的,其實面前既沒有人擋道,也沒有任何人要她讓路;她故意呆在客廳盡頭,擺出一副適得其所的神氣,仿佛是一個沒有通知劇院當局而微服親自在劇院門口排隊買票的國王似的。

[一個人的總思想]

有時我責備自己這樣從視自己的朋友為一件藝術品中得到樂趣,也就是說,注視著他這個人各個部分的動作,似乎由一個總思想和諧地加以指引,這每一部分都拴在那個總思想上,而他自己並不知道這個總思想是什麼。……在某種程度上,這個總思想倒是他的品質得以存在的條件。正因為他是一個貴族,他的思想活動,他對社會主義的向往,在他身上才具有某種真正純潔和無私的色彩。這種活動和向往使他去尋找一些野心勃勃、衣衫破舊的年輕大學生,那些人的活動和向往並不具有純潔和無私的色彩。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無知而又自私的社會階層的繼承人,坦誠地希望大學生們原諒他這些貴族根底。事實與此相反,正是這些貴族根底對大學生產生誘惑力,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找他,同時又對他裝出冷淡甚至傲慢的樣子。

(摘自:《追憶似水年華》[法語: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英语:In Search of Lost Time: The Prisoner and the Fugitive],[法国]馬塞爾·普魯斯特 [Marcel Proust ,1871年—1922年] 的作品,出版時間:1913–1927,共7捲)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May 30, 2022 at 9:39am


冒牌貨


要是你以為我想玩什麽廉價的把戲,我會很痛心。不,拜托你,這次別試著阻止我。我想說出來。如果你現在就把大提琴給我,要我拉奏,我得說,我做不到。不是因為樂器不夠好,絕不是那樣。不過,如果你覺得我是冒牌貨,覺得我假扮成自己明明不是的樣子,那麽我想告訴你你錯了。看看我們一起達成的結果。難道這樣的證明還不夠,不足以說明我沒有造假什麽?沒錯,我告訴你我是位名家。唔,讓我解釋這句話的意涵是什麽。我的意思是,我天生就有非常特別的天賦,和你一樣。你和我,我們都有大部分的大提琴手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的特質,這和多努力練琴是無關的。我在教堂聽見你拉琴的那一刻,就立刻辨識出來。在某些方面,你一定也有在我身上讀到什麽。所以你才會決定走進這間旅館。
[石黑一雄·大提琴手(7)]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August 19, 2021 at 10:37pm


社會史詩?絮絮叨叨綿綿不絕

是啊,我注意到了,當我說“歷史”是從1909年開始的時候,你吃了一驚。大多數人當然會覺得嘴裏說到那個詞就已經有點缺德了,不過,我認為你並不屬於這種人。有人說,整個事件能夠稍微早一點開始就好了,不要偏偏就是1909年。說說容易,但是我的材料是從那年開始的。這個文件夾——夾子的脊背上還用印刷字體寫著“歷史”這個詞——沒有一頁能回到更早的年代。


而除了我的資料來源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資料來源了。“ 歷史” 就是從夾子裏的那些文件開始的。在這些文字之前什麼都不存在。



我當然明白,在1909年之前也一度存在過一個世界,但是那個世界和我們沒有同樣意義的關係。我們國家的歷史其實就是我們工人運動的歷史——其他的不過是褪了色的軍團旗幟,是成了碎片剝落的潘趣酒門廊而已。讓我感到有點痛心的是,有關工人運動本身在上一世紀的發展的資料來源都已經丟失了。曾經有人在什麼地方談到過一個叫帕爾姆的裁縫,但是他到底是格林兄弟童話裏的人物,還是屬於工人運動的傳統,並不是很確定的。


因為1909年也代表著那個創造的時刻——在那次失敗中誕生的是勝利,所以1909年其實是個好年份。


我得承認,這種看問題的角度有限,是限制在一種狹窄的本國範圍內的。在本國之外其實還有大事情發生,比如在英國、奧匈帝國、美國和比屬剛果,但是來自那裏的回聲只是遠遠地傳到這裏,歸根結底,要傳到我們的被保佑和關懷的這個階段也還有很長的距離。你也知道,對於世界其他地方來說,我們在將近一個世紀裏在這裏創造出來的是一個典範。事實上,要是我說,就在這一百年中,這種發展的心臟是在我們這裏,也不會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反對意見。


我現在是的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人。答案就在這個文件夾子裏,當然,也有片斷殘留散亂在所有這些文件堆裏。如果我早知道有這麼好的客人來訪問我,我會收拾整理一下。不過,就在這個房間裏,收集了我們整個失去的歷史。我當然也不會否認,還有一部分歷史是在我的腦子裏。那些生活在離中心比較近的地方的人顯然把一切都忘記了,但是我一直讓自己處在邊緣的位置,還留下了相當多的東西。有時候,記憶的寬帶會穿過我的頭腦。


這就是那些卑賤者的財富。我也會反反復復地通讀我自己的筆記本,由此讓我保持良好的狀態。我剛才給你講的布朗廷的那次失敗,是那種我自己經常提醒我自己的事情,也就不敢把它叫作記憶了。


此外,自然還有很多日常生活中亂塗亂寫留下來的東西,那是我這輩子沒法記住的。比如說,這條街道叫什麼名字,或者是哪個黨此時此刻會以為他們在掌權。但是我還是能夠經常出去一小會兒,不是去大門旁邊的伊卡超市看看,就是去街角那邊的郵局轉轉,這樣我就能讓我的生活不散架。

不過,只有到了領退休金的時候,我才敢走那麼遠。



那時候我就把這根線的一頭綁在大門的把手上,把另一頭繞在我的手腕子上。正好足夠長。要不然,我就不出去,就守在我的房間裏。


今天我這裏有點特別的亂,因為我在收拾行李。

這個旅行箱,所有這些襯衫短褲鞋子襪子,還有上帝才知道的所有這些東西,要不是這次重要旅行用得著的話,我都放到一邊去了。你可以想到吧,這件事情對我有多麼重要的意義,我還得帶好我的線。

想一想吧,弗萊瑟要在我出發之前做整整一版有關我的報道。“跟這個世紀同歲的工人”——這可是不錯的大標題啊。順便說吧,我還有幾張不錯的照片,你也可以拿去用在這篇文章裏。這張你得拿著——這是亞爾馬· 布朗廷,就是我剛才講給你聽的這個人。是啊,你太嫩了,根本就沒聽說過這個大名,不過他可是我們個偉大的政治家,是我們這個歷史裏的打開大門的領頭人。如今的政治家都是些毛頭小夥子。不過這不是我要說的事情。

要說這段歷史,我也要低調一點吧。這個詞當然是禁止上這張報紙的吧。只要弗萊瑟知道我會提到這件事情,他肯定就會火冒三丈的。

實際上,弗萊瑟就是早先的主編呀。不過,我明白,跟他打交道,就和跟很多其他主編打交道一樣:要想真正甩開他們是非常難的。到底是什麼時候他曾經召我去開會我已經沒有任何記錄了。不過感覺好像還是不久之前。他一刻不停地盯著我看——他把自己也鎮住了嗎?到了後我都有點困惑了。不過他是這麼說的:一一一要寫出報紙來的,是你,是你的那些東西,是老百姓要來寫。你要用你的夢想來寫,用你的渴望來寫。在報紙上要有你的呼吸,在關於你此時此地的那些新聞中間就要有你的呼吸。(摘錄 6-9頁 )


小說《忠誠》簡介: 馬丁·弗雷德,出生於1900年的瑞典老工人,也是20世紀瑞典工人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不僅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了這一運動的發展,而且還把這段歷史以文字的方式保存在一個文件夾裏,因此成為不可多得的歷史見證人。小說開始時,弗雷德正要去參加一個瑞典工人代表團到歐洲的巡回訪問,他一邊準備行李,一邊接受某家報紙記者的采訪,小說便伴隨著弗雷德老人絮絮叨叨綿綿不絕的敘述逐漸展開,一個關於 “忠誠”的故事,一個關於“歷史”的故事,“一部社會史詩,濃縮在一個單獨的、用尖銳筆觸刻畫的人物身上”向讀者娓娓道來。作者謝爾·埃斯普馬克 Kjell Espmark,1930-(萬之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02月出版)

                                                                                                                  (sergeyloie)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August 18, 2021 at 10:16am


赫伯特散文詩·地獄


從上面數:煙囪、天線、變形的錫皮屋頂。透過一扇窗,你能看到困於針線的姑娘,月亮忘記將她帶走而留給閒話者和蜘蛛來擺佈。再往下是一位婦女讀著信,用香粉擦涼她的臉,繼續讀信。在第一層,一個年輕人來回踱步地思索著:我怎麼能穿著破鞋、嘴脣乾裂地出門呢?樓下的咖啡館空空的;尚是清晨。

一對情侶在角落裡。他們握緊手。他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服務員,請來一杯黑咖啡和一杯檸檬汁。”服務員走到門簾後面,又一次在那兒,突然大笑。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August 17, 2021 at 10:44pm


赫伯特散文詩·舌頭


一不小心,我越過她的牙齒,把她那機靈的舌頭吞了下去。它現在長在我身體內,像一條日本金魚。它拂擦我的心臟和膈,像拂擦魚缸的壁,它把淤泥從底部攪起。

那個被我奪去了嗓子的她,睜大眼睛瞪著我盼我說話。

然而我不知道該用那一隻舌頭對她說──是偷來的那隻,還是早已長在我口腔,過份良好的那隻?(達文譯)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June 11, 2021 at 9:16pm



中國散文詩:構建自己的藝術王國 《呂 煊 篇》

散文詩如何走出個人抒情的本位主義。抒情是任何文體都必須面對的,但散文詩似乎更加個人化。“村莊、母親、大地”一些意象在抒情里面大量出現。我個人認為,不重復他人,超越自己,是每個散文詩人必須做到的。散文詩在重大題材面前。如何作出反映?散文詩是輕型武器,而且是殺傷力極強的輕型武器,比散文來得輕快,比詩歌來得沈穩,但在重大題材面前,散文詩沒有突破,要不空洞無物,要不說教味太濃……關注民生的作品,很多人認為缺乏美感,太寫實,但我認為表達方式是多樣的,我們的詩人們應仔細觀察生活,力求在細節上去把握,然後通過散文詩的語言表達出來。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February 27, 2021 at 10:31pm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繪畫老師 

他默默地、傷感地為我闡明無情的透視法則:他那優雅地拿在手裏的尖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鉛筆,畫出的長長的筆直的幾筆,使他從烏有中創造出來的房間的線條(抽象的墻、遠去的天花板和地板)以誘人而乏味的精確在遙遠的一個假設點匯合。誘人,因為它使我想起了鐵軌,在我最喜歡的面具——一個骯髒的火車司機的充血的眼睛前對稱而難以捉摸地聚攏起來;乏味,因為那個房間仍然沒有家具,空落落的,甚至連在博物館引不起人興趣的前廳裏看得到的平庸的雕像都沒有。(《說吧,記憶:自傳追述》 )

Comment by 堅硬如水 on February 26, 2021 at 3:11pm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玻璃窗

不久,我的注意力就會轉得更遠,也許就在那個時候,她那充滿節奏感的聲音的少有的純凈達到了它真正的目的。我看著一棵樹,樹葉的拂動引入了那節奏。伊戈爾正在慢條斯理地侍弄牡丹花。一隻鷯鳧走了幾步,仿佛想起了什麽又停了下來——然後又繼續往前走,展現著自己的名字。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一隻銀紋多角蛺蝶落在了門檻上,伸展著帶尖角的黃褐色的翅膀舒適地曬著太陽,突然,它收攏翅膀,正好顯出了黑色背面上剛出現的細小的白點,然後同樣突然地迅速飛去。但是在她讀書給我們聽的時候,魅力最持久的源泉來自鑲嵌在遊廊兩頭粉刷成白色的框架結構上的彩色玻璃構成的色彩斑斕的圖案。透過這些神奇的玻璃看到的花園變得奇異地平靜、超然。如果從藍玻璃看出去,沙礫變成了煤灰,而黑黢黢的樹飄浮在熱帶的天空中。黃玻璃創造出一個混合進了格外強烈的陽光的琥珀世界。紅玻璃使樹葉把深紅寶石滴落在粉色的小徑上。綠玻璃把青蔥的草木浸泡在更綠的綠色之中。在看過這樣富麗的色彩之後,當你轉向一小方塊普通無色的玻璃,上面落著一隻孤零零的蚊子或跛腳盲蛛,那就像口不渴的時候喝下一大口水一樣,你看見的是熟悉的樹下的一條平淡無奇的白長凳。但是,在所有的窗子中,在後來的年代里,炙烤著人的思鄉之情、使人渴望能夠從中向外看的,正是這扇玻璃窗。
(《說吧,記憶:自傳追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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