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和:為世界提供來自中國的新概念、新表述、新範疇 中

十年前中國在國際上提出“和諧世界”這個概念的時候,西方輿論普遍的反應就是這個概念又大又空,是中國特色,聽不懂。純粹從學術研究來說,“和諧”是一個很好的概念,如果說“和諧”概念很空很大,那麼西方幾個世紀精心打造的西式“自由”“民主”概念則更空更大,歧義紛繁。讀者會有規律地發現,我們現在提“新型大國關係”“親、誠、惠、容”“命運共同體”等,英語學術界和輿論界往往也會說很空很大、沒有操作性,而且還通過五花八門的解釋將這些核心概念的含義稀釋掉,有的時候甚至對其進行汙名化。總之,你的概念、術語表達再好,就是不規範、聽不懂。這種話語肢解戰略是有規律的,對此學者必須要有基本的學術和文化鑒別能力。話語政治還有很多種操作和規訓手法,限於篇幅,在此不表。此外,關於話語學,在福柯之前,中國古代的名學其實早就探討了這個問題。

在話語競爭格局下,往往有不同的應對辦法,效果會不一樣。

第一種辦法是投其所好,遵從強勢話語一方,按照符合強勢話語一方的習慣和標準來表達自己。這個時候,在強勢話語評價體系的塑造下,弱勢話語中的一方往往馬上會收到表揚,但是在不知不覺中被規訓和同化了。例如,為了讓別人懂中國政治,如果我們放棄“社會主義”“民主集中制”“央地關係”等西方讀者不太接受的概念,用“國家資本主義”“威權”“聯邦制”等概念研究中國,這個時候別人確實是懂了,但是自己政治概念體系卻在不知不覺中被肢解掉了,將自己研究成了“四不像”。

第二種辦法,是有一定文化誌氣的國家,試圖進入別人體系然後再去爭奪話語權。這種辦法初始時有一定的效果,但長遠來說則很難說。事實證明,在你還沒有學會用別人的表達提高自己話語權之前,自己的價值體系和概念體系可能在不自覺中丟掉了,慢慢成了別人體系的一部分。古代中國為此提供了經典的案例,也就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時候,在漢化過程中被同化了,沒有改變中原,反而被中原所改變。假設現在世界有一個大國,其試圖進入英語表達體系中再去改變對方,提高自己的話語權,其最後的結果可能會與上述例子一樣。也就是等你覺得自己似乎有話語權的時候,你已經成為別人的一部分,不是你自己了。

第三種辦法是堅持以我為主,用自己的核心話語把自己解釋清楚,同時在不傷害別人文化尊嚴的前提下做到解釋別人。唯有文明自成體系的國家才有這樣的抱負,也必須要有這樣的抱負。這需要堅持不懈地通過教育教化來讓別人理解自己的概念和術語。例如,漢語學術成果的外譯戰略應該資助他國懂漢語的人來翻譯,這些學者在翻譯過程中通過查字典等方式,會逐步理解漢語學術圈中的獨特的概念和表述方式,從而帶動這些概念和表述方式的走出去。

大家反過來想想,西方社會科學概念無不是中國人自己翻譯過來的,本人很少讀到西方人自己花寶貴的精力將自己的東西翻譯成中文再在中國出版的書。當然,這種狀況與我們主動向外部學習的過程有關,所謂欲求會通,必先超越,欲求超越,必先翻譯。但是,從國家文化戰略來說,這只是一個過程,最終目標是培養海外幫我們傳播概念和話語的人。據統計,現在海外有7000萬人在學習漢語,假設這些人能夠從基本的漢字認識和了解中國文化,他們對我們外交話語中所說的“親、誠、惠、容”“和諧”“義利觀”等價值理念,就容易產生共鳴和親近,不存在聽不懂或者曲解的問題。

為世界提供來自中國的新概念新表述新範疇

有人說,中國的整體主義、陰陽組合思維別人不懂,應該用西方個體主義、利益思維來闡述外交話語。

其實,為了實現概念和理論在外國的當地化,有時投其所好是對的,但是我們更需要的是學會變其所好。為什麼我們就不反過來想想,中國整體主義思維恰恰是一個優點,構建和諧共生的世界就需要整體主義思維而不是個體主義思維呢?人類政治文明是不是被個體主義思維所折磨,恰恰需要整體主義思維來彌補個體主義所造成的缺陷呢?

(《浙江歷史人文讀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初版;此文發表於《中華讀書報》(2015年02月25日11版);這里刊載的是未刪節的原文。見:愛思想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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