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遴選、准則與記錄

不過,作為特例的「庫里肖夫效應」以及寬泛意義上的電影同時也說明,第一持留(也即在一邊流逝一邊被持留的時間客體中對「剛剛過去的時刻」的持留)與第二持留(也即在一般意義上的回憶中對過去時刻的再記憶)相互獨立,這種對立其實是一種假象。

假如我們能夠說明活生生的現實總是包含想象,它只有被虛構之後才能被感知,也即不可避免地被幻覺所縈繞,那麼我們或許就可以說「感知」和「想象」之間總是存在著相互性的關系,即任何感知都具有想象的因素,反之亦然。感知是想象得以投映的銀幕。因此,我們或許就可以說生活總是電影,而且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會有「如果熱愛生活,那麼就去電影院」一說。似乎我們去電影院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回生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即為了能夠復活。

因此,哲學提出了一個問題:「這些假象來自何處?」然後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不斷需要復活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我曾嘗試過挑戰這些問題,並為此而去探尋第三種類型的記憶,它不是第一記憶,亦非第二記憶,而是第三記憶。所有記錄,無論其形式如何,都屬於這一類型的記憶。胡塞爾本人將這一類型的記憶稱之為圖像的意識。我們稍後將轉向弗洛伊德,將會看到[10]為什麼第三持留同樣也是前攝的載體——在這些前攝中形成的期待激發了某種意識,其基礎是以無意識為核心的死亡、復制的欲望、消費的欲望等「宏大的前攝」。

按照胡塞爾的說法,第一持留絕對而且僅僅建立在感知當中。由此可見,構成某一時間客體的第一持留並非意識進行遴選的結果。這是因為,在時間流逝的過程中,如果意識在它所抓住的流逝之物當中進行遴選,並因此而沒有抓住所有流逝之物的話,那麼這就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感知,而已經構成了某種想象,至少是一種帶有缺陷的想象。

只要將同一段音樂聽上兩遍,我們就會發現,在這兩次聆聽的過程中,意識聽取這段音樂時的聽覺並不相同。在這兩次聆聽之間,一定發生了某些變化。這是因為,每一次聆聽構成的都是一種新的現象,音樂越出色,現象越豐富,音樂越差勁,現象就越不豐富,所以有音樂癖的人(音樂發燒友)會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重復聆聽音樂。顯然,兩次聆聽之間的區別源自於持留的現象發生了異化,也即「遴選」發生了異化。意識不會抓住所有一切。

從一次聆聽到另一次聆聽,聽覺之所以不同,確切地說是因為第二次聆聽時的聽覺受到了第一次聆聽的影響。音樂沒有變,但是聽覺變了,因此意識也變了。在兩次聆聽之間,意識發生了變化[11],這是因為服務於意識的聽覺發生了變化;服務於意識的聽覺之所以發生了變化,是因為它已經經歷了第一次聆聽。

根據一般准則,意識會受到呈現在它面前的現象的影響,但是面對時間客體之時,意識卻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受到影響。這一點對我們很重要,因為影片和音樂一樣,也是時間客體。理解了意識受到時間客體影響的特殊性,也就理解了電影的特性、電影的威力,以及它為什麼能夠改變人的生活——例如,它為什麼能夠使全世界接受「美國的生活方式」。

這就要求我們去分析記錄技術的特性——它使電影流得以構成——以及電影流對意識所產生的效應。從在第一記憶當中進行遴選所遵循的原則來看,記錄技術已經具有電影的性質。這種遴選必然有著一些遴選的准則,而提供這些准則的則是使第二記憶與第三記憶相互聯系的活動,其整個過程形成了剪輯,借助剪輯進而形成了一種統一意識流。從形式上來看,這一意識流與時間客體(即通過剪輯而得到的影片)所形成的「流」完全一樣。

我們現在即將探尋的就是第一記憶、第二記憶和第三記憶相互聯系的條件,也即「持留的剪輯和聯系」的條件。

(本文节选自《技术与时间3. 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第一章「电影的时间」前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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