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植·與死共舞—“鞭桿”的故事 4

「迷、迷信!」我掙扎著喊。「瞧著吧……」玉一勺的聲音卻很惘然,有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味兒。這就是我頭一次偶然得見金四、金四爺的經過。當時,我確實被這位神神道道的主兒嚇懵了,恍恍惚惚,也有著一種不祥的預感。但轉念一想,人鬼殊途,今後肯定再不會遇到這種怪物了,便急匆匆地挑起擔子向大煙囪跟前跑去。誰料想,眼前的情景卻又大出我的意料。在密密麻麻的同學群中,只見那位頗為晦氣的小老頭兒不但又出現了,而且好像還正在扮演一位頗為醒目的角色。被大夥兒擁戴在一個高音喇歎下,竟咳嘍氣喘地對準話筒向大煙囪上喊開了:

「大外甥哎,大外甥……」

「什麼?」我下意識地瞪大眼睛自言自語上了。

「他說,他是范寧的舅舅。」旁邊一位同學解釋道。

「不!他叫金四。」我忙糾正。

「對!」同學也忙解釋,「人家也說叫金四!這和當舅舅有什麼矛盾?」

「他、他是鞭桿子。」我又強調了一句。

「更沒錯兒!」同學又充分肯定說,「人家也說是趕車的,路過這裡,來看范寧的。」

「這……」我如墜五里雲霧中去了。

「大外甥哎!」但那小老頭兒卻似格外地清醒,拖著老城人那種特有的古典式哭調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越吆喝越有板有眼兒,「我那冒傻氣兒的大外甥哎!玩兒什麼不好?幹嘛非拿著小命兒玩去。死了誰,苦了誰,連個媳婦兒的滋味兒都沒嚐著,不到二十歲就完了有多冤哪!」

語出驚人,引得老師們惴惴不安。

「大外甥哎!」小老頭兒卻如入無人之境,乾脆連哭音兒都免了,扯開嗓子就干喊上了,」我那冒傻氣兒的大外甥哎!臉兒有這麼個要法嗎?清白能這麼著往回撿嗎?屁!頭衝下栽,半拉腦袋準得扦沒了,剩下的半拉也得扦進腔子裡!沒頭鬼兒,你還到哪兒找臉去?扦出來的腦漿子白花花的倒是清白的,可讓小哥哥們一想起就反胃,就噁心,就恨你髒了大夥兒的眼睛!」

喊得別緻,令全場瞠目結舌。

我由不得膽戰心驚地向大煙囪頂上望去。天哪!剛才在一片崇高詞語的呼喚聲中,范寧那小子始終崇高地挺立著。現在經這小老頭兒這低俗的一嚷嚷,這傢伙竟也挺不住了。低俗地耷拉著腿兒坐在大煙囪頂端邊兒上,還低俗地用雙手摀住了眼睛。

我開始懷疑王一勺是否認錯了人兒。

「大外甥哎!」小老頭兒顯然也透出了幾分得意,「別磨蹭了,聽話,下來吧!過年讓你娘給你說個水靈靈的小媳婦兒,美不滋兒地這麼一摟,你就知道眼前這點兒清白不值幾個小錢兒了。」

「老大爺!老大爺!」終於有人出面干涉了。

「怎麼著?」小老頭兒一扔話筒回頭反問。

「這、這麼說,影響不好。」干涉者囁嚅地提示說。

「那好!」小老頭兒犯倔了,乾脆遠離開高音喇叭,「我不管了!您能耐大,那就變著法子交人吧!」

「不!不!」干涉者馬上又退縮了,「我們還希望您配合。」

「可以!」答應得痛快,但條件驚人,「那就乾脆把那位女學生許給那傻小子算了。」

全場大嘩,氣氛為之突變。

「嚷嚷什麼?」小老頭兒環視著眾人大為不滿了,「這不是明擺著有緣嗎?成全一對兒,積德三輩兒。快衝大喇叭喊,婚事就這麼定了,上頭的敢往下栽,下頭的就敢上吊。一條線兒上的兩螞蝦,讓傻小子瞧著怎麼辦去吧!」

這是哪朝哪代的辦法?

果然,隨之引發的便是那位女同學一聲抗議式的悲啼,致使有關人士終於不得不出面嚴肅地進行干預了。

亂了!亂了!更亂了!

「幹嘛?幹嘛?」這老怪物竟然能方寸不亂,還在搖頭晃腦地力排眾議,「各位老少爺兒們,這種事情能叫真兒嗎?不就是要救那傻小子一條命兒嗎?為了這女學生不死他才不死,這個台階夠多體面的?只要他順順當當下來了,我老頭子敢打保票兒,你就是給不給他媳婦兒,這輩子他再也不敢爬大煙囪了。」

這老古董還真有點兒舌戰群儒的架式。

但更多的同學卻為此感到委屈和不滿了:我們的真誠到哪裡去了?我們的崇高到哪裡去了?我們的原則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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