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苓植·與死共舞—“鞭桿”的故事 3

先得抽空為王一勺來兩句——

炒菜高手,年近五十,油光珵亮地又胖又大。乃我們北京街坊一位八竿子打不著邊兒的遠房三大爺。他自幼被賣到口外,多年來從未再回京城露過面兒。是母親怕我受不了塞北的寒苦,愣托街坊給搭上了這個茬兒。對我還不錯,勺頭子下總是開恩留情。對范寧事件也格外熱情,飯廳距大煙囪夠遠了,他竟能催得我馬不停蹄,渾身累得直冒臭汗。一趟又一趟地來回跑著,時間也越拖越久。范寧還是永駐於藍天白雲之間,真讓人夠心急火燎的了。

這時我才朦朧發現:死也是這麼難。

當我又一次承擔重負走出大飯廳門口時,只見四週一片冷冷清清。人們都被抽到大煙囪下了,當然這裡必然寂無人影。我正走著,就聽突然從對面輕乎乎地飄出一聲兒呼喚:「小哥哥!」我嚇了一跳,正感到奇怪,就見隨聲從路旁花壇裡驟然閃現出個小老頭兒,笑瞇瞇而又文諂諂地擋住了我的去路。

「小哥哥!」他頗為謙恭有禮地叫了一聲。

我終於肯定了這是叫我,便放下飯挑子驚訝地望去。只見眼前這小老頭兒大約六七十歲。身高不過一米六十,體重頂多一百斤,似一件剛出土不久的老古董,卻又帶著幾分久闖江湖的灑脫勁兒。長壽八字眉,瞇縫耷拉眼兒。笑著時似哭,哭著時似笑。但舉止言談又頗有譜兒,有派兒,絕不掉價兒。再看那一身古銅色中式的小打扮兒,更是瀟灑中透出儒雅,飄逸中透出古色古香。

校園裡怎麼會蹦出這麼個人兒?

我正在納悶兒間,他已經靠近搭上了話茬兒:「嘿嘿!小哥哥!今兒個這是趕得哪方神靈的廟會,熱鬧得實在可以。」

「哪來的什麼廟會!」我當即予以否定,並斷然他說明了事情的真相。

「嗅!嗅!」他竟點頭稱是了,「原來是這麼擋子事兒。糊塗蟲兒,傻瓜一個。」

「不!他是高尚的。」我又立即予以否定。

「嘿!」他竟遙望著大煙囪馬上表示同意了,「是夠高夠上的,要是低點下點兒,或許還摔不死。瘸了胳膊腿,活著也像鬼,得!我看這小子是玩兒完了。」

「什麼?」我一怔。

「什麼什麼!」說畢,他竟搖晃著小腦袋自顧哦吟起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沒羞沒臊,沒煩沒惱。一頭栽下,不了也了。」

「胡說!」我大聲抗議了,「有我們!還有我們!」

「你們?」他卻翻了一下白眼兒,悠悠然他說,「小哥哥!容我老頭兒這麼說,沒諸位這一大哄,說不定這小子還死不了呢!」

「啊!」我愕然了。

正此時,王一勺從大飯廳裡跑出來催我了。沒想到他一瞧見這小老頭兒,竟像大白天遇見了鬼。表情複雜,一時間楞大驚失色地邁不動了步。但小老頭兒卻神情自若,偏笑瞇瞇地瞅了王一勺好一陣子,尤其是他那中式大褲襠,然後便頗為瀟灑地一背手兒走了。

當時,我尚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

「要、要出亂子了!」王一勺半晌才緩起日氣兒說。

「什麼?」我頓時也受感染。

「小爺兒們!」王一勺仍很惶恐,「貓頭鷹聞不見死人味兒絕不往這兒飛,金四今兒個這大駕光臨能有好兒嗎?」

「金四?」我失口驚問。

「操!」王一勺顯然嫌我少見多怪,「咱這地兒有名的大鞭桿子。」

「趕車的?」我是頭一回聽這新鮮詞兒。

「鳥!」王一勺更急了,「趕他媽橫死鬼兒的!什麼投河的,跳井的,服毒的,火燒的,槍斃的,刀砍的,撞車的,跳樓的,胎崩的,還有那些抹脖子和上吊的,統統全歸這些鞭桿子打扮了往閻王殿裡趕。」

「啊!」我毛骨悚然了。

「今兒個準沒好!」王一勺還在惶惶然地叨叨,「這些鞭桿子全都和小鬼兒掛著鉤兒,得不著准訊兒絕不輕易露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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