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奧威爾《1984》(100)第三部 第6節

面罩挨到了他的臉上。鐵絲碰在他的面頰上。接著—— 

唉,不,這並不能免除,這只是希望,小小的一線希望。太遲了,也許太遲了。但是他突然明白,在整個世界上,他只有一個人可以把懲罰轉嫁上去——只有一個人的身體他可以把她插在他和老鼠之間。他一遍又一遍地拼命大叫: 

“咬裘莉亞!咬裘莉亞!別咬我!裘莉亞!你們怎樣咬她都行。把她的臉咬下來,啃她的骨頭。別咬我!裘莉亞!別咬我!”

 

他往後倒了下去,掉到了深淵里,離開了老鼠。他的身體仍綁在椅子上,但是他連人帶椅掉下了地板,掉過了大樓的墻壁,掉過了地球,掉過了海洋,掉過了大氣層,掉進了太空,掉進了星際——遠遠地,遠遠地,遠遠地離開了老鼠。 

他已在光年的距離之外,但是奧勃良仍站在他旁邊。他的臉上仍冷冰冰地貼著一根鐵絲。但是從四周的一片漆黑中,他聽到哢嚓一聲,他知道籠門已經關上,沒有打開。 

 

第三部 6


栗樹咖啡館里闃無一人。一道陽光從窗口斜照進來,照在積了灰塵的桌面上有些發黃。這是寂寞的十五點。電幕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音樂聲。

 

溫斯頓坐在他慣常坐的角落里,對著一隻空杯子發呆。他過一陣子就擡起頭來看一眼對面墻上的那張大臉。下面的文字說明是:老大哥在看著你。服務員不等招呼就上來為他斟滿了一杯勝利牌杜松子酒,從另外一隻瓶子里倒幾粒有丁香味的糖精在里面,這是栗樹咖啡館的特殊風味。

 

溫斯頓在聽著電幕的廣播。目前只有音樂,但很可能隨時會廣播和平部的特別公報。非洲前線的消息極其令人不安。他一整天總是為此感到擔心。歐亞國的一支軍隊(大洋國在同歐亞國打仗;大洋國一直在和歐亞國打仗)南進神速。中午的公報沒有說具體的地點,但很可能戰場已移到剛果河口。布拉柴維爾和利奧彼德維爾已危在旦夕。不用看地圖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這不僅是喪失中非問題,而且在整個戰爭中,大洋國本土第一次受到了威脅。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激動,很難說是恐懼,這是一種莫名的激動,但馬上又平息下去了。他不再去想戰爭。這些日子里,他對任何事情,都無法集中思想到幾分鐘以上。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像往常一樣,他感到一陣哆嗦,甚至有些噁心。這玩意兒可夠嗆。丁香油和糖精本來就已夠令人噁心的,更蓋不過杜松子酒的油味兒。最糟糕的是杜松子酒味在他身上日夜不散,使他感到同那——臭味不可分解地混合在一起。

 

即使在他思想里,他也從來不指明那——是什麽,只要能辦到,他就盡量不去想它們的形狀。它們是他隱隱約約想起的東西,在他面前上竄下跳,臭味刺鼻。他的肚子里,杜松子翻起了胃,他張開發紫的嘴唇打個嗝。他們放他出來後,他就發胖了,恢復了原來的臉色——說實話比原來還好。他的線條粗了起來,鼻子上和臉頰上的皮膚發紅,甚至禿光瓢也太紅了一些。服務員又沒有等他招呼就送上棋盤和當天的《泰晤士報》來,還把刊登棋藝欄的一頁打開。看到溫斯頓酒杯已空,又端瓶斟滿。不需要叫酒。他們知道他的習慣。棋盤總是等著他,他這角落的桌子總是給他留著;甚至座上客滿時,他這桌子也只有他一位客人,因為沒有人願意挨著他太近。他甚至從來不記一下喝了幾杯。過一會兒,他們就送一張髒紙條來,他們說是帳單,但是他覺得他們總是少算了帳。即使倒過來多算了帳也無所謂。他如今總不缺錢花。他甚至還有一個工作,一個掛名差使,比他原來的工作的待遇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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