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幕上樂聲中斷,有人說話。溫斯頓擡起頭來聽。不過不是前線來的公報,不過是富裕部的一則簡短公告。原來上一季度第十個三中計劃,鞋帶產量超額完成百分之九十八。 

他看了一下報紙上的那局難棋,就把棋子擺了開來。這局棋結局很巧妙,關鍵在两隻相。“白子先走,兩步將死。” 

溫斯頓擡頭一看老大哥的畫像。白子總將死對方,他帶著一種模模糊糊的神秘感覺這麽想。總是毫無例外地這樣安排好棋局的。自開天辟地以來,任何難棋中從來沒有黑子取勝的。

 

這是不是像征善永遠戰勝惡?那張龐大的臉看著他,神情安詳,充滿力量。白子總是將死對方。 

電幕上的聲音停了一下,又用一種嚴肅得多的不同口氣說:“十五點三十分有重要公告,請注意收聽。十五點三十分有重要消息,請注意收聽,不要錯過。十五點三十分。”丁當的音樂聲又起。 

溫斯頓心中一陣亂。這是前線來的公報;他根據本能知道這一定是壞消息。他這一整天時斷時續地想到在非洲可能吃了大敗仗,這就感到一陣興奮。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歐亞國的軍隊蜂擁而過從來沒有突破過的邊界,像一隊螞蟻似的擁到了非洲的下端。為什麽沒有辦法從側翼包抄他們呢?他的腦海里清晰地出現了西非海岸的輪廓。他揀起白色的相朝前走了一步。這一著走的是地方。甚至在他看到黑色的大軍往南疾馳的時候,他也看到另外一支大軍,不知在什麽地方集合起來,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後方,割斷了他們的陸海交通。他覺得由於自已主觀這樣願望,另一支大軍在實際上出現了。

 

但是必須立刻行動。如果讓他們控制了整個非洲,讓他們取得好望角的機場和潛艇基地,大洋國就要切成兩半。可能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戰敗、崩潰、重新劃分世界、黨的毀滅!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一種奇怪的交雜的感情——不過不完全是複雜的,而是層層的感情,只是不知道最底下一層是什麽——在他的內心中鬥爭著。 

這一陣心亂如麻過去了。他把白色的相又放回來。不過這時他無法安定下來認真考慮難局問題。他的思想又開了小差。他不自覺地在桌上的塵埃上用手指塗抹:

 

2+2=5。

 

她說過,“他們不能鑽到你體內去。”但是他們能夠。奧勃良說過,“你在這里碰到的事情是永遠不滅的。”這話不錯。 

有些事情,你自己的行為,是無法挽回的。你的心胸里有什麽東西已經給掐死了,燒死了,腐蝕掉了。 

他看到過她;他甚至同她說過話。已經不再有什麽危險了。他憑本能知道,他們現在對他的所作所為已幾乎不發生興趣。如果他們兩人有誰願意,他可以安排同她再碰頭一次。他們那次碰到是偶然的事。那是在公園里,三月間有一天天氣很不好,冷得徹骨,地上凍成鐵塊一樣,草都死了,到處都沒有新芽,只有一些藏紅花露頭,但被寒風都吹颳跑了。他們交臂而過,視同陌路人。但是他卻轉過身來跟著她,不過並不很熱心。他知道沒有危險,誰都對他們不發生興趣。她沒有說話。她在草地上斜穿過去,好像是要想甩開他,可是後來見到甩不開,就讓他走到身旁來。他們走著走著就走到掉光了葉子的枯叢中間,這個枯叢既不能躲人又不能防風。他們卻停下步來。這一天冷得厲害。寒風穿過枯枝,有時把發髒的藏紅花吹颳跑了。他把胳膊摟住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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