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作客北京，朋友紛紛邀約上館子。最難忘的，有一回幾部車子開入頤和園。大雨初歇的殘暮，天一下子就黑了。在全世界其中一個最大的皇家園林裏，四下無燈，搞不清萬壽山在左在右，昆明湖是前是後。朋友撥了幾通電話，拐過幾個彎，車子直驅當年清朝皇帝春遊的山水深處，一組古建築頓時灼然眼前。

晚宴的主人家，其實是朋友的朋友，據悉在軍中很有影響力。從他口中，我們知道了這地方叫“聽鸝館”，曾是慈禧太後日常看戲、吃飯的地方。什麼時候，她老人家心血來潮，也會在此款待外國使節或寵臣。解放後，毛澤東、周恩來等國家領導人，也常上這裏吃飯。
服務生應該是美食天使
正當大夥給東道主敬酒道謝，幾位身穿清裝的“宮女”，腳踩花盆鞋，給昔時禦膳房當晚唯一的一席客人，上菜來了。
偶爾，想起頤和園聽鸝館的那餐宮廷菜，想到的都是主人家的大氣與熱忱，還有他對那園林的簡介。至於當晚的菜肴，美味精致自不在話下。可是，我究竟享受過什麼，時間久了，印象模糊。
後來有一年，我踏上絲綢之旅。在西安落腳時上餃子館，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行色匆匆的服務生，每捧上一籠水餃，非常一致的，都是語氣平板沒表情的說：“蒸水餃！”“素水餃！” “牛肉水餃！”眼神不著天不著地，飄在蒸汽裏更看不著食客。
我想起頤和園聽鸝館那些姑娘。她們當時都打扮得很漂亮，個個也友善，可也只是“捧碟妹”、“報幕員”；不是美食使者。每回送菜上桌時，只是口上念念菜名。通常都是很吉祥如意、圓滿喜樂的四個字。可是，那四個字和那一道菜，究竟有何關系？有何深意的典故，讓饗客在領受食物的色香味之余，心頭也覺得特別愉悅、充實？
扣緊味蕾記憶的歡愉
聽鸝館有故事。我們去那園林時的尋尋覓覓是故事，主人家嘴裏的歷史片斷是故事，體驗深刻心頭就記得了。可惜當時的服務員，沒把宮廷盛筵的故事敘敘。美味享受過了，一般人就只記得“好好吃”。除非，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再吃同樣的菜肴，味蕾才喚醒那記憶。
幸好，我在西安的餃子宴，倒有扣緊了味蕾記憶的結局。在晚餐快結束前，有位小妹熱乎乎的捧來一只火鍋，一面給大家分湯，一面好像很難得遇上大家似的愉快說道――
這是最小的水餃，名叫珍珠水餃，一小粒一小粒圓圓的像珍珠。小是小，它可是實實在在的水餃，裏頭還有餡吶。八國聯軍攻進北京城時，慈禧太後、光緒皇帝逃到西安。皇太後魂魄平穩下來，仍然不忘享樂。有一晚聽完秦腔，心情大悅，諭令禦膳房弄點她沒吃過而又令人開胃的東西。
禦廚動了動腦筋，煮出了這道珍珠水餃，還煞有介事的向皇太後說，勺子盛起了湯水，勺裏要是有一小顆水餃，那是老佛爺吉人天相，國運勢將一帆風順；兩顆，好事連雙；三顆，三羊開泰；四顆，四季平安……。
她那麼說著，大家便充滿期待的看一看，自己那一碗有幾顆水餃。反正，中華文化精深博大，從一數到十，那個數目湊不成四個字的好兆頭、大吉大利的話？大家便在大笑中結束那一餐，旅途中想起這插曲，便順道溫習那些賀詞。
佳肴美味配上優雅體貼
英語中的佳肴、美味，叫delicacy。這個詞，恰好也有優美、雅致、靈巧、體貼、柔和、細微的意思。真的令人對飲食經濟的可能創意，充滿了憧憬與敬重。業者透過其美食、餐具與用餐環境，呈獻出色、香、味、聽與觸五官的感受之美；源自菜肴、餐廳、業主、廚師、鄉土或食材等等的典故、故事意象，也足以召喚內在的感受之美。
若要給顧客最難忘、最感動的享受體驗，還需那穿針引線、畫龍點睛的一項“人情之美”。經營五感美學的，是人；把故事說得動聽的，也是人。從店主、廚師、服務生到清潔工人，都是“人情之美”的觸媒。
美食下腹；善解人意的體貼對待，卻常逗人心。聽來的故事，更難忘。（2009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