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的第二層引申義，則延伸至人類的溝通慾望方面。

這個溝通的慾望，其實是呼應了「溝通的不可能」此一哲學命題。按照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 1646-1716）形上學體系「單子論」的說法，單子是一種簡單分立、不可化約的單元，「是由主動的力和反映整個宇宙卻不與其他單元相互作用的關係所組成的宇宙的基本實體。」（段德智、尹大貽、金常政，1999，頁277）

每一個單子的本身就是一個內在的差異，一種獨立自主的內在性；每一種本質的內在世界皆異於他者，並且每個單子之間並無直接相互作用與溝通的可能，即所謂的「單子無窗戶」之說。

德勒茲據此進一步主張，儘管每個人並不存在同一世界之內，所謂的交流也不可能，但是做為最高符號的藝術，卻能穿透這些本質不同的世界（即每個內在差異的單子），互相聯繫並往返其中——藝術是人類彼此溝通的可能管道。



對湯皇珍而言，人與人的真正溝通也是不可能的。


她說：「人們是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彼此的，我不認為有什麼成功的溝通，我們只不過是『試圖』去溝通，這樣而已。」（吳牧青， 2003）這試圖溝通的慾望，正如旅行的不可逃避，是「一種宿命的質性，或者是一種無法拒絕的引力，旅人一次又一次，快樂又悲苦執著著這樣的過程——我去旅行了。犯錯、誤判、狐疑、徬徨甚至甘冒迷途與死亡的陷阱總是找著路，希望來到溝通的終點。」（柯應平，2009）


湯皇珍從最初的遊歷探訪、說書傳講，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藝術心靈之旅，不斷在時空中找尋屬於自己／人類的存在意義。



伍、「尤里西斯機器—回視湯皇珍


《我去旅行》十五年」：行動藝術的劇場性在後現代主義風潮興起之時，由於行動藝術主要的目的，在於以各種不同的行動表演，試圖打破生活與藝術之間的界限，在傳達藝術家的思想概念的同時，也刺激和提升觀眾的感知與批判能力，並講求新經驗的體驗。

劇場藝術和行為藝術一樣追求真實的體驗，展現一種直接而刻意的真實經驗，嘗試各種身體與空間的形式、聲音與語言的創新、時間與經驗的不可重複性等等共通的概念。這些共通之處使劇場藝術和行動藝術兩者產生某種程度上的交集。


而不論是行動藝術或劇場表演，必須有觀眾的參與才算完整，其目的也在於「使觀眾創造性地參與一個藝術過程，拓展他的敏感度，因為在這科技的世界，人們以目的理性為思想和行為的依歸，已經變得遲鈍。」（吳瑪悧，1996:87）。

換句話說，也就是讓觀眾進入某個空間， 使他產生不同於日常生活經驗的心理反應，藉此激發或拓展其他層次的知覺感受與想像能力。


湯皇珍的〈尤里西斯機器〉正是一件劇場式的行動藝術作品。它取材自古希臘荷馬詩人的著名史詩《奧德賽》，其內容描述主人翁尤里西斯在參與十年的特洛伊戰爭後，又經歷了十年的顛沛流離才得以如願返鄉的故事。


湯皇珍從中提取的意義有二：

其一，「廿一世紀高速串流於無極資訊、媒體、科技、移動中的我們如何返航？」（湯皇珍，2014）這也一直是《我去旅行》系列關注的命題所在。

其二， 尤里西斯在「永生不死」和「人必須死」兩者之間選擇了後者，該選擇之所以關鍵，乃是因為唯有在「人有一死」的命題成立的條件下，才能夠呈顯人為何存在的終極意義。換句話說，從溝通、旅行（啟航）到返航等這一連串過程，構成了這件作品意義行進的航道。


一如品副標題所示，〈尤里西斯機器〉結合《我去旅行》的十件影音裝置，不但回顧藝術家十五年來完成的創作，同時它也因為加入行動表演， 而再生成為一件新的作品。

這件以「錄像裝置」、「文件展示」和「行動表演」三種形式組成的行動藝術：「文件展示」包括將作者話語的片斷，鏤刻在數個立體方塊的壓克力上（圖6），以及包括在十個紙箱裡放置每個《我去旅行》的計畫草圖和手稿，當觀眾靠近紙箱時，紙箱上的小燈泡會隨即感應發光（圖7）。


「錄影裝置」部分是在同一樓層將十件作品個別擺設在以木隔板搭成的大小不一的空間中投影播放，這同時又形成另一個迷宮般的空間，做為劇場式的「行動表演」場所簡言之，〈尤里西斯機器〉的行動劇場形式乃是透過全面重組身體表演（舞蹈、劇場符碼）、語言敘述（文學、劇場符碼）、聲音觀視（視覺藝術、科技數位符碼）與時空領域介質等，企圖進入一種「既是又不是」的行動劇場形式。

它逾越了「正在觀看」與「正在表演」的靜態界限，也模糊了「觀看者」與「表演者」的既定角色，因為表演者除了演出之外，他也是現場的觀看者；同樣的，觀眾在觀看表演的同時， 也變成參與演出的動態元素。自此，〈尤里西斯機器〉在時間空間與知覺感官同步行進，表演的過程表述與傳譯了〈我去旅行〉的瞬間流逝，凝縮並再現為十則甚至更多的「我去旅行」複合寓言場域。

圖6 湯皇珍，〈尤里西斯機器〉，行動藝術現場裝置文件，臺北當代藝術館，2015。圖片來源：湯皇珍提供。

圖7 湯皇珍，〈尤里西斯機器〉，行動藝術現場裝置文件，北師美術館，2015。圖片來源：湯皇珍提供。

圖8 湯皇珍，〈尤里西斯機器〉，行動藝術展演空間，北師美術館，2015。圖片來源：湯皇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