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西埃︱利奧塔與崇高美學:反讀康德(7)

這些不可調和之物就是利奧塔所讀到的東西,對不可調和的確証,就是美學的最高成就,它完全顛覆了美學的元政治。當然,這種顛覆不能在“後現代主義”的範疇下來理解。在利奧塔的作品中,後現代不能作爲一種藝術或理論的旗幟,它頂多只能作爲一個描述性的範疇和一種診斷。這個診斷具有一個根本作用:從政治解放中將藝術現代主義解脫出來,釋放出藝術是爲了讓藝術與另一種歷史敘事相關聯。利奧塔著名的對“宏大敘事”和“絶對的犧牲品”的駁斥,絶不意味着是他對細微敘事的諸多空間讓步,去親近多元文化的靈魂。它僅僅是“宏大敘事”和“絶對的犧牲品”的純粹而簡單的改變,按照這種改變,西方現代史不再被等同於無産階級解放的歷史,而是等同於猶太人被有計劃的滅絶的歷史。

利奧塔也談到了先鋒派,讓先鋒派去追溯將藝術生産同其對象、影像和商業娛樂區分開來的線索。但在這種情形中的藝術的“自律”不再是証明需要被消滅的異化的矛盾情景。藝術家們所生産的不再是矛盾的遊戲,他們所做的僅僅是對震驚的刻畫。震驚仍然是一種異化,但是一種無法超越的異化。雙重關係不再是創作的一部分。相反,它是一個前提的標誌,即從屬於可感物的前提的存在物的標誌:要麼從屬於強制着我們的感受,要麼就沒有這種感受,亦即死亡。如果藝術就是將自己同商業區分開來,這僅僅是爲了將商業消費所提供和承諾的東西,與聽從於大他者的規則的心靈原初的 “悲愴”對立起來。這就是爲了証明一個不可能減輕的異化,這種異化,任何試圖從中解放出來的意願,都會變成主人的意願,讓我們從消費的紙醉金迷的美夢般的生活中喚醒,而這只會將我們拋入到極權主義的命中注定的烏托邦之中。

所以,利奧塔的反讀康德,是一種最理所當然的抹除審美經驗的第一種政治解讀的企圖。他所要做的,就是抹除美學懸置和解放許諾之間的原初關係。他試圖一次性地將既不……也不……顛覆爲要麼……要麼……。在這一點上,席勒以此標示出一種例外的感性經驗形式,相反,利奧塔要求我們讀出一種共同前提的簡單証據。與對主人形式的懸置不同,利奧塔要我們理解,我們受制於一個專橫跋扈的主人。席勒將美學上的雙重關係中的解放許諾,與“自由或死亡”革命性表達的切分對立起來。利奧塔通過顛倒爲自己的形式“奴役或死亡”,從而改變了這種雙重關係的切分。席勒自己在康德的基礎上,試圖找到主流統治的永恆與造反的野蠻之間的第三條道路。

他重述了康德的觀念,按照這個觀念,審美經驗指出了其他東西:分別是理性合法性或一種感性共同體的形式。利奧塔保留了符號的功能,但僅僅是爲了顛倒它。審美經驗成爲了人類受奴役心靈的經驗,心靈成爲了感性的奴隸,而且也首先在對感性依賴性的考察中,它受制於大他者的法則。例外感覺的震驚感,在康德那里,是自由的一個符號,在席勒那里,是解放的承諾,在利奧塔那里,完全是相反的東西,我們知道,這是一個依賴性的符號。

它標誌着這樣一個事實,即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遵循自古以來的異化法則。如果先鋒派使命是不明確地重新刻畫出這個分割線,這是爲了消弭解放的噩夢。這使得審美異議的意義需要重新概括,要麼是一場災難,要麼是另一場災難:要麼是崇高的“災難”,要麼是相對於自古以來的大他者的法則在倫理上依賴性的“犧牲”宣言;要麼這場災難就是天生忘卻災難的災難,解放承諾的災難要麼走向納粹和蘇聯集中營中的野蠻,要麼是商業文化和傳播媒介的世界中的柔性的極權主義。


(2016-02-25來源: douban 作者:雅克·朗西埃︱譯/藍江;選自讓-弗朗索瓦·利奧塔,《非人:漫談時間》,夏小燕譯,重慶:西南師範大學出版,2019,226-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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