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繆爾·貝克特《等待果陀》(7)

  波卓:(平靜些)諸位,我不知道我剛才犯了什麼毛病啦。請原諒我。忘掉我說的一切。(逐漸恢復常態)我已記不清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不過你們可以斷定我說的沒一句是真話。(挺直身子,拍打胸膛)瞧我的樣子像個能受別人委屈的人嗎?說良心話?(他在各個衣袋裡摸索)我把我的煙斗擱在哪兒了?

  弗拉季米爾:今天這個黃昏我們過的可真是不錯。

  愛斯特拉岡:永遠忘不了。

  弗拉季米爾:而且還沒完。

  愛斯特拉岡:看樣子還沒完。

  弗拉季米爾:還只是剛開始哩。

  愛斯特拉岡:真是可怕。

  弗拉季米爾:比在戲院里還要糟。

  愛斯特拉岡:馬戲團。

  弗拉季米爾:音樂廳。

  愛斯特拉岡:馬戲團。

  波卓:我可能把我的石南煙斗擱在哪兒啦?

  愛斯特拉岡:他在直著嗓子叫喚哩。他把他的煙嘴兒給丟啦。

  [鬨笑聲。

  弗拉季米爾: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朝邊廂走去。

  愛斯特拉岡:就在廊子的盡頭,左邊。

  弗拉季米爾:替我看好座位。

  [下。

  波卓:我把我的凱普-彼特孫③給丟啦!

  愛斯特拉岡:(笑是前仰後合)他真要讓我笑死啦!

  波卓:(抬頭)你們可曾看見——(他注意到弗拉季米爾已經不在)哦!他走啦!連再見也沒說一聲!他怎能這樣呢!他該等一會兒才是!

  愛斯特拉岡:那他準會把肚子脹破。

  波卓:哦!(略停)哦,那樣的話,當然啦,要真是那樣……

  愛斯特拉岡:過來。

  波卓:幹嗎?

  愛斯特拉岡:您過來就知道了。

  波卓:你要我起來?

  愛斯特拉岡:快點兒!(波卓起身,走到愛斯特拉岡身邊。愛斯特拉岡指向遠處)瞧!

  波卓:(戴上眼鏡)哦,真有意思!

  愛斯特拉岡:全都完啦。

  [弗拉季米爾上,面帶愁容。他用肩膀把幸運兒撞到一旁,踢開凳子,激動地來回走著。

  波卓:他心裡不高興。

  愛斯特拉岡:(向弗拉季米爾)你失掉了一個飽眼福的機會。真可惜。

  [弗拉季米爾停住腳步,放好凳子,來回走著,比較平靜些。

  波卓:他安靜下來了。(舉目四望)一切都安靜下來了。大地一片寧靜。聽!(他舉起一隻手來)潘睡著了。

  弗拉季米爾:夜難道永遠不降臨了?

  [三人全都望著天空。

  波卓:你非要等夜降臨了才走?

  愛斯特拉岡:嗯,您瞧——

  波卓:嘿,這是十分自然的,十分自然的。我要是處在你們的地位,我要是跟人有了約會,跟一個戈丁……戈丹……戈多……反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要是那樣,我要一直等到天黑,才肯死心。(他望著凳子)我很想坐一會兒,可我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安然坐下。

  愛斯特拉岡:我能幫什麼忙嗎?

  波卓:要是你請求我,也許成。

  愛斯特拉岡:什麼?

  波卓:要是你請求我坐下。

  愛斯特拉岡:這也能算是幫忙嗎?

  波卓:我想是的。

  愛斯特拉岡:那就試試吧。請坐,老爺,我請求您。

  波卓:不,不,我不想坐。(略停。旁白)再請求一次。

  愛斯特拉岡:喂,喂,請坐吧,我請求您,你這樣會得肺炎的。

  波卓: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愛斯特拉岡:怎麼,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波卓:你的話也許有理。(他坐下)謝謝你,親愛的朋友。(他看了看錶)可是我真的非走不可了,要是我還想按計劃辦事的話。

  弗拉季米爾:時間已經停止了。

  波卓:(把表貼在耳邊)別這麼說,先生,別這麼說。(他把表放回衣袋)你說什麼都成,可別說這個。

  愛斯特拉岡:(向波卓)今天什麼東西在他眼裡都是漆黑一團。

  波卓:除了天空!(他笑了,為自己說話俏皮感到得意)可是我比你們看得清楚,你們不是這地方人,你們不知道我們這兒的暮色有何等樣的魅力。要我告訴你們嗎?

  [沉默。愛斯特拉岡重新撫弄他的靴子,弗拉季米爾也撫弄他的帽子。幸運兒的帽子掉到了地上,但沒人注意到。

  波卓:我沒法拒絕你們。(使用噴霧器)不過請你們用點兒心好好聽著。(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繼續撫弄他們手裡的東西,幸運兒都快睡著了。波卓輕輕地揮了下鞭子)這根鞭子怎麼啦?(他站起身來,使更大的勁兒揮鞭子,終於把鞭子甩響了。幸運兒驚跳起來。弗拉季米爾的帽子,愛斯特拉岡的靴子,都從他們的手中落下,波卓把鞭子扔在一旁)用舊啦,這根鞭子。(他望著那兩個聽他講話的人)我剛才說到哪兒啦?

  弗拉季米爾:咱們走吧。

  愛斯特拉岡:可是別把您的腳累垮了,我請求您,您這樣會把命都送掉的。

  波卓:不錯。(他坐下。向愛斯特拉岡)你叫什麼名字?

  愛斯特拉岡:卡圖勒斯。④

  波卓:(沒聽對方說話)啊,不錯!夜。(他抬起頭來)可是請用點兒心聽著,看在老天爺面上,要不然咱們準保什麼都幹不成。(他望著天空)瞧。(大家都望著天空,除卻幸運兒,他這時又開始打盹兒了)波卓抖動繩子)你看不看天空,豬!(幸運兒看著天空)好,夠啦。(他們停止望天空)它有什麼出奇之處?作為天空?它呈蒼白色,閃耀著霞光,跟一天這個時候的任何天空一樣。(略停)在同一方位。(略停)要是天氣明朗。(抒情地)一個小時前(他看了看錶,粗俗地)大概是(抒情地)在不知疲倦地傾瀉了(他遲疑一下,粗俗地)譬如說從早晨十點開始(抒情地)萬道紅色的與白色的霞光之後,它就開始失去光輝,漸漸變得蒼白(用兩手作手勢,表示光輝逐漸消失)蒼白,更蒼白一點,更蒼白一點兒,到後來(戲劇性的停頓,隨後下死勁把兩手一攤,攤得很開)卜!玩兒完!它開始歇息。(沉默)可是——(舉起一隻手作告誡狀)——可是——在這溫柔與平靜的帷幕之後(他抬頭望天空,別人也都學他的樣,除卻幸運兒)夜在施威(顫抖地)會一下子撲到我們身上(他把手指捻得啪的一聲響)啪!就這樣!(他的靈感枯竭了)完全出乎我們大家的意料之外。(沉默。憂鬱地)在這婊子養的大地上,情況就是這樣的。

  [長時間沉默。

  愛斯特拉岡:我們都明白。

  弗拉季米爾:我們可以等待時機。

  愛斯特拉岡:我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弗拉季米爾:用不著多操心。

  愛斯特拉岡:只要等待。

  弗拉季米爾:我們已經習慣了。(他抬起自己的帽子,往裡面看了看,抖了抖,戴在頭上。)

  波卓:你們覺得我怎樣?(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獃獃地望著他)很好?還好?過得去?馬馬虎虎?肯定很壞?

  弗拉季米爾:(首先理解他的意思)哦,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波卓:您說呢,先生?

  愛斯特拉岡:哦,蠻好,蠻蠻蠻好。

  波卓:(熱情洋溢)祝福你們,諸位,祝福你們!(略停)我是多麼需要鼓勵!(略停)我在結束的時候有點兒後勁不足,你們注意到了沒有?

  弗拉季米爾:哦,也許僅僅有極小極小的一丁點兒。

  愛斯特拉岡:我還以為是故意這樣的哩。

  波卓:你們瞧,我的記性不怎麼好。

  [沉默。

  愛斯特拉岡:在這段時間內,什麼也沒發生。

  波卓:你覺得無聊?

  愛斯特拉岡:有點兒。

  波卓:(向弗拉季米爾⑤)您說呢,先生?

  弗拉季米爾⑤:我倒是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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