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7)

第一信·寄自墨西哥,向時間的開始前進(七)

妹妹,從市中心來說,我此刻正坐在從因斯亨特斯大街往南走的鬥牛場裡,在滿是尿騷氣味的水泥座位上,喝著溫吞吞啤酒。俯瞰遠處下方"缽底",那裡正表演鬥牛,不過並不激烈。最上邊的觀眾席上的墨西哥觀眾之中,有和這類座次的大多數觀眾顯得不協調的我和一家美國人。因為,一般的觀光客們都知道,離鬥牛的地面最近的才是上等座位,也就是說,從我們現在這樣的高處看,那裡才是秩序井然而且熱鬧也看得真切的所在,而我就應該坐在那樣的觀眾席上。現在日本人和美國人一家打破慣習,深入墨西哥民眾聚集之處。然而那些的的確確的墨西哥人,不僅不正面而視,好像心裡感到侷促,甚至有些生氣的樣子。那一家美國人遊客似乎對此有些鈍感,不斷地對嚮導問這問那,混血的嚮導怯生生而又可憐兮兮地小聲回答。周圍的墨西哥人看到嚮導那副模樣,似乎自己受辱一般。不過這一帶墨西哥人憤憤然的氣氛,其根源還是由於那鬥牛本身太乏味的緣故所致。對於我和那美國人一家來說,周圍那些墨西哥人就像在背之芒一般,原因也可能由於在那樣的強烈陽光之下,什麼都是慢慢騰騰,彷彿紙做的鬥牛士殺紙做的牛,這樣慢條斯理的鬥牛,使他們感到十分丟臉。

那一家美國人的十歲左右的兒子問了幾次價錢之後才買了可口可樂,仔細又仔細地付了比索。然後,那個像小老頭一樣長著一副很懂事的面孔的少年,往紙杯裡倒似乎有髒兮兮泡沫的飲料,邊倒邊發牢騷,說是量不足,喝了一口說墨西哥的可樂太差勁兒,心情老大不痛快地歎了口氣。於是那個和美國少年個子相仿但留著小鬍子的小販堅決要求嚮導把少年說的話翻給他聽。那嚮導似乎對他的僱主懷有敵意,便把少年大為不滿的話如實翻了過去,那小販把兩個手掌一攤,啊哈一聲報以嘲笑,與此同時,周圍的墨西哥人立刻奇妙地安靜下來……

也就是這個時候,遠在下面的鬥牛場上出了新鮮事,以致使全場的人甦醒過來一般。原來一個徒手空拳的青年跳進鬥牛場內,他向在這之前雖經鬥牛士多方挑逗也毫無反應的牛,似乎直言相告來意一般,發起挑戰。全場立刻為之歡聲雷動。青年人從正面向牛進攻,身體稍微一轉便抓住了牛脖子,想把牛按倒在地。鬥牛士仍然帶著他那把沒用的短劍上前制止青年隨便跳進來鬥牛,但是看起來此刻他卻成了牛的陪同一般。青年人使盡力氣的挑戰,才使牛發了火,開始了它的反擊。這時看到,青年人的動作確實地道,不過這也是牛和人各賭上自己的生命,人與牛的生命等價的一場爭鬥。歡聲衝破天,節日的氣氛浸透我的內心。乏味的啤酒在我的血管裡活躍起來。陽光耀眼,稍微閉一閉再睜眼注視時,只見那青年正死死地抱住牛脖子。我想他也許把牛終於按倒。那位鬥牛士大為光火,他拚命地拉那青年人。他這一舉動當然受到全場觀眾的責難,於是口哨聲四起,不過得到聲援的青年在隨後又進來的鬥牛士的妨礙之下無法和牛鬥下去了。

"幹哪!"

全場歡呼,興奮達於極點。青年人之所以被鬥牛士們從牛脖子上拽下來,是因為他曾經幾次右腳在前左腳向後伸,使重心降得很低,上身彎曲之故。警備人員進了場,他這時才逃開。而且是乾淨利索地跳過圍牆,在潛入觀眾席之前被等候在那裡的警衛在通道上把他抓住的。青年人被帶著走在通道上時跌倒,結果他是被拖走的。上段觀眾席上的觀眾自始至終看個明白,所以對那青年非常同情,無不大皺眉頭,心有不甘。所以倏忽之間就開始了要求釋放那青年的示威運動。幾十個人跳過圍牆,衝進鬥牛場裡,回應著觀眾的歡呼開始行進。遊行隊伍的前頭是被捕青年的家屬、朋友們,隨後又有許多亢奮的觀眾參加遊行。可能是他的妻子或者情人,反正為了對那青年人誇示愛情,她那微胖的身軀挺胸凹肚地走在前面。高跟鞋的後跟插進沙地兩三次,她一把揪了下來扔進觀眾席。她像祭司一樣領頭高聲歡呼。遊行的參加者越來越多,已經裝滿了整個鬥牛場……

這時發生了一起和鬥牛場上性質相同、熱鬧而又帶挑戰性的騷動,它把我拉回到我自己周圍的墨西哥人中間來。因為長時間地觀看色彩繽紛的人群騷動,眼睛有些暈眩,但仍然想把自己周圍發生的騷動弄個清楚。也就是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和這些墨西哥人融為一體,已被他們同化一般,毫無拘束,非常自由,似乎忘了他們是墨西哥人。原來那美國一家人對墨西哥嚮導大發脾氣。特別是穿短褲和半袖衫的胖父親更是特別激動。他對於鬥牛場上的遊行者們以及周圍的一肚子氣全撒在嚮導身上。這樣,他不僅使周圍的墨西哥人惱火,而且也使他們覺得滑稽可笑,十分有趣。原因是那個嚮導和以前對其僱主俯首帖耳的態度大不相同。嚮導看到赤手空拳跳進鬥牛場裡的青年,最終被逮捕,人們為了討回這個青年,立刻開始示威遊行,如此等等無不給他以很大的鼓舞,現在他明確地站在墨西哥人一邊了。那位美國人家長大聲說的話當然沒把它譯成西班牙語,但是從他表面上柔順的應答神態來看,那就足夠讓墨西哥人大為開心的。

"為什麼?為什麼為這種毫無意思的事鬧騰,他也不是鬥牛專家,也沒帶短刀,醉醺醺地,妨礙鬥牛,他們生氣了嗎?又是笑又是喝彩!剛把搗亂的趕出去,說話就又開始鬥牛的時候,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和那些傻瓜們正在破壞鬥牛場哪。啊,這是多麼不害臊和愚昧的人哪。這算什麼國民哪,這麼浪費時間,不僅沒人抗議,而且高興得大喊大叫呢!"

對於這位僱主說的話,那個嚮導表示每一句都由衷地贊成。但是他那態度中顯得過分有力,形體動作的幅度也過大。非常明顯,他受到現場氣氛的鼓動,他此刻既鼓動自己也鼓動自己周圍的墨西哥人。倒是那美國人一家,包括那大聲說話的家長,因為對眼前的事態發展無法理解,漸漸表現出不安。他們,包括那個小算盤打得挺好的兒子,都是以品位高的標準要求別人,他們在這裡是忍耐著來自人類本身的侮辱,似乎以為自己過於誠實,是不幸的。然而別的觀眾遠比他們興奮。遊行之後坐在鬥牛場地的人們之間,觀眾席上的人們把帶來的皮口袋裝的酒喝光。既然示威運動堅持放出那個青年人,那麼,重新開始鬥牛的時間難定了,而且,方纔那美國一家人之外,對於這種浪費時間毫不在意的人也不多了。

遊行的人雖然坐下來,但是惟有走在前頭的那個女人還在回應著觀眾的歡呼而走動著。她個子不高,胸臀前後突出,從高處就能看到她肌肉豐滿。一看就知她是混血,像少年兒童一般的細腿,步子有些不穩,凡是身上突出的部分沒有一處不是不停地晃動。痙攣地仰面朝天時,女人的頭像個炮彈一樣呈立體狀,和她那小個子比起來仍然顯得小。我從水泥座位上欠起身子往前探著細看時,鄰座的一位墨西哥人從旁遞給我一個看戲用的小望遠鏡,我理所當然地接了過來,甩它細看活動中的那女人的面孔,我看清,她那頗有立體感的小小面孔上的表情,出乎意外的是那麼不可侵犯的絕望與憤怒。她沒有低頭嗚咽,而是胸臀一齊晃動地瞪著虛空不停地走動。由此我想起幼年和少年交界的時期看到的一幕,我們當地也有一位女人,因為絕望和憤怒而瘋狂般的動作。

……當峽谷和"在"被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震撼的那一天,我自己就是把她的兒子迫害致死的人們之中的一員,我為隨聲附和的共犯意識而顫慄不已。而且那恐怖生了根,給人以坐立不下的力量,所以我就和夥伴們一大群孩子一起,由我前往偵察那女人帶著五支獵槍堅守的"杉十郎頭顱塚"。妹妹,儘管我的記憶是這樣,然而那現場歷來是不許靠近,特別是禁止孩子們去的。武裝的女人宣稱:把峽谷和"在"的孩子全都殺光,如果打成殘廢那就太差勁兒了,所以才在那設卡把守的。實際上稱之為"杉十郎頭顱塚"的地方,是從"在"順流而下的山溪的彎曲點上,在窪地上堅守的三十歲女人被復員之日尚淺對於沒有戰鬥的日常生活還不習慣的青年們包圍的那一天,不能設想孩子們能夠從封鎖線上鑽過去。雖然如此,從那天以後,峽谷和"在"的孩子們無不懷著難忘的印象和罪惡感,低聲地敘說自己親眼看見過的那件事。看見過"杉十郎頭顱塚"事件的孩子們,實際也就是我們自己所看到的那件事,直到現在還能回想起我親眼目睹的那番光景。那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瞪著兩個黑窟窿一般的眼睛,彷彿要哭的一般,嘴角濕濕地耷拉著,每打一槍,後座力就把頭撞得往後仰一下。從戰爭期間到戰後,不論峽谷也不論"在",當時的風習是成年女人都是梳那綰得很緊的下垂髻的,只有她的頭髮全是倒著往上梳成波浪型。女人仍舊開槍、頭一個被她打躺下的是峽谷的駐地警察。因為那時我們當地人忘了告訴那位外地來的警察,他站的那個地方,從"杉十郎頭顱塚"來看,正好是個靶子。我現在到想,峽谷和"在"的那些野蠻的復員兵們為了把這個事件搞得節日般的熱鬧,故意拿警察當作替罪羊。

就我回顧過去的情況來說,"杉十郎頭顱塚",只要考慮到我們這裡的是牽強附會於別處的傳承,那就應該稱之為"曾我十郎1頭顱塚"吧。我自己這個孩童之心上,已經把"杉"和"曾我"這兩個姓重疊在一起了。因為這片窪地上,我們開拓土地時期栽的杉樹已成巨木,高高聳立,那些樹蔭裡有個石塚。


1即曾我祐成,鐮倉初期的武士。幼名一萬,亦稱十郎。五歲時其父為工籐祐經所殺。後來與其弟時致在富士山獵場殺工籐。後被捕,斬首--譯注。

還因為我從兒童時期開始,從父親=神官那裡接受了斯巴達式的教育,把它和我們當地的神話和歷史一對比,總覺得彆扭,認為這個"杉十郎頭顱塚"古老得非同一般。我倒也不認為曾我十郎的頭真的埋在此處,只是上溯到"曾我傳說"時代的石棺,如果確實如此,我懷疑這石塚還是這一地帶的先住民建造起來的。其後我們的創建者們來到這裡,在塚的旁邊栽上杉樹,如果說因此它就有了"杉十郎頭顱塚"的意義,那麼,這個地方是有過先住居民的,自然是很久以來就在峽谷和"在"的人們意識深處扎根了。

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就能想像到,那個用獵槍武裝的、絕望而憤怒的三十歲女人,對於人們刻骨銘心痛恨的潛流已經形之於表面,向我們當地的全體成員報復,從而在"杉十郎頭顱塚"嚴密把守。這也只在我們孩子們共同幻想中扎根而且肯定不會錯的記憶之中,那女人一邊開槍一邊喊:"我自己就是第三種族的人!"她大喊的這句話,還是人們從來沒聽過的。那不吉利的,像烏鴉一般的喊叫聲,才是惟有人才能發出的最可怕的喊聲,鑽進我們這些孩子們的共同幻覺之中,讓我們不斷地作惡夢。從頭顱塚的石頭堆裡把已成木乃伊的軀體扶起來,就是立在女人背後供她倚靠的杉十郎。它的巨大,等於傍晚眺望的巨大杉樹,但它畢竟是瀕死的"大猴"族長的木乃伊,通過血脈的暗渠而與憤怒和絕望的女人聯繫,因為它是她的祖先……

打死警察是她初戰靠捷,進入持久戰之後形勢逆轉,絕望、憤怒的女人被復員的青年們抓住並遭輪姦,隨後遭到殺害。除了殺死她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禁止住她那絕望和憤怒的喊叫。

絕望和憤怒的女人是怎麼弄到五支獵槍的?原來,戰敗之後,峽谷和"在"的人們立刻把獵槍和刀劍用油紙包好裝在木箱裡,越過"死人之路"鑽進大森林埋好。絕望和憤怒的女人在月明星稀的夜裡一個人鑽進原生林,挖出五支獵槍和子彈,自己收拾了一番,整舊為新。她把五支獵槍藏在她孩子用過的嬰兒車裡,推著車去了"杉十郎頭顱塚"。

峽谷和"在"的孩子們,對於那絕望和憤怒的女人被殺之前喊叫的另一句話也牢記在心,永遠難忘。即使孩子們實際上沒能靠近"杉十郎頭顱塚",這個堅持戰鬥的女人最後呼喊,引起殷殷迴響,覆蓋著峽谷和"在"的上空,這番光景我們都記得很清楚。這個事件發生時,當時甚至還是嬰兒的人們作為他自己固有的記憶,談起來彼此都說他的確清楚地聽到過那喊叫聲。

"給我電池!"就是這句話,永不消逝而且很不吉利,同時也是壓在孩子靈魂上的一句話。

這裡所說的電池,是戰爭結束之後佔領軍把不用的大型蓄電池發給了地方的小學校,她指的就是這個。本來峽谷的小學沒有專門擔任理科的教師,所以,發給的這種電池還沒有派上用場。因此,四個軍用電池帶著它獨特的權威收藏在理科教材室裡。但是,有一個孩子想根據他自己的創意冒一番險試一下這傢伙。他把絕對不能用只是保存起來的、有兩個電極的實驗器具接在蓄電池上。這孩子很有技術才能,他母親能夠把五支獵槍修整得十分妥當,兒子大概有他母親的遺傳吧。那是暑假的一天過午時分,窗前的校園陽光耀眼,理科教材室由於排列許多器材架子而光線昏暗。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歪著剃得光溜溜的南北腦袋,不是根據什麼理論而是悶著頭操作。突然一道閃光。一條幅度很寬的青光,從實驗器具的玻璃球上一閃,孩子們的身體輪廓,乃至各種工具細細的稜都帶上了磷光……

這樣,這個南北腦袋的少年就成了峽谷和"在"的孩子們之中無人不知、一致推崇的電氣技師。實驗每天在進行著。四個蓄電池直排聯結,那青光的光膜就是雙重的,彷彿圍著理科教材室轉一圈。幾乎峽谷和"在"的所有孩子都來要求讓他看一次電氣技師的活動。甚至央求、懇求。然而這個電氣技師的光榮時期很短,因為充電的總量不久就用光了。而赤手空拳的電氣技師又沒有新的充電才學。於是發生了什麼事呢?給了南北腦袋的電氣技師以極大權威的孩子們,不僅收回了這個權威,甚至開始貶低他、責難他。無知的孩子們甚至向老師告密,說蓄電池的電讓南北腦袋瞎玩一通給浪費光了。這些連蓄電池都不會擺弄的教師們和母親們把南北腦袋的電氣技師叫來,叱責他說這是反佔領軍行為。當天半夜裡理科教材室起了火,一棟校舍燒燬一半。第二天清理火災現場,發現已被燒焦的電氣技師的屍體。他就在業已燒壞的四個蓄電池旁邊。是不是他為了給電池充電,就在探索如何達到這個目的而進行操作時出了事故?但是,這少年電氣技師的兩個手腕兩個腳腕上都纏著無皮電線。他的母親受到消防團幹部和警察的叱責,小學校長甚至提出賠償的問題,丈夫陣亡孤立無援的寡婦竟然受到如此逼迫。就校長來說,可能是害怕佔領軍賞給的東西遭到破壞因而追究他的責任吧?一個星期之後,絕望而憤怒的寡婦拿起了武器,槍殺了警察,她被輪姦之後被砸死。

……鬥牛場缽底上,要求釋放那青年的示威運動仍在繼續。那女人雖然獨自走動,但是其餘的人都在牛踩得亂七八糟但沒有血污的地方坐成圓圈,參加酒宴。這些人已經喝醉,於是殺伐之氣大增。按常規來說早就鬥完了,此刻鬥牛場上灼人的太陽開始被雲遮住。轉眼之間黑壓壓的烏雲當頭,雷聲隆隆,眼看雷陣雨說話就到。但是這也時間不長,雨過之後,涼爽的空氣伴著柔和的光,即將趨向晴明而漫長的傍晚了。如果站在俯瞰整個墨西哥城就像從這裡俯瞰鬥牛場缽底一般的高地邊緣,遠眺中的整體,就能夠把天氣驟變中時時刻刻變換無窮之相一覽無餘。

雖然雨把示威運動的人澆個透濕,但是示威運動並未收兵,當閃電給那赤足的女人身體加上磷光一般的輪廓時,讓我想起了峽谷小學理科教材室彷彿有一層藍膜的閃光,從而想起了那憤怒和絕望的女人,因而重新回到了我的內心世界。在瑪利納爾柯時牙痛以及它給予我的啟示以來,我常常感到,從無意識的深處直到意識的表層,自己在墨西哥生活的細節,無不和我們當地的經歷產生各種各樣的共振。為了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經自己之手寫出來,不論內在的或外在的準備,一切俱已齊備。然而,妹妹,我給你寫的信上已經表明,寫神話和歷史的方法確實出現在我的眼前。

從遠處逼近的雷,粗而重的驟雨,鬥牛場上空的烏雲裡積蓄了龐大的電量,足以使下方的人不寒而慄。因為下雨墨西哥人全都站起來,當我用腳敲著水泥地無意識地笑口一開時,就在這一瞬之間,妹妹,我寫給你的信實際上就是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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