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茲嘆氣。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心知肚明。“你所認為的高價格——是多少?” 

“十萬。” 

傳來一陣嗚咽聲,像是動物疼痛的哀嚎,然後霍爾茲復原過來,咕俄出:“五萬。” 

“七萬五。”

 

“你老兄真是精打細算。明天晚上我會在巴黎麗池酒店。打到那里給我。”

 

帕拉多著好裝,開始整理出他可能用得到的設備。他是個短小精悍的男人,頭髮仍留著小平頭,自加入“外籍兵團”。以後,他就一直理這樣的髮型。他最初得到霍爾茲的青睞,是在好幾年前,當時他還是個平民,工作是當名人的保鏢。在藝術品拍賣會之後的派對中,帕拉多當晚的委托人,某位離婚多次的電影女演員,抗議一個八卦記者不斷地騷擾她。霍爾茲相當佩服帕拉多所表現出來的謹慎效率,他打斷記者的鼻子,且妥善地安排救護車把他送走。自那時起,每當霍爾茲在事業上遇到需要借用帕拉多特長的地方,便會雇用他。 

不過今夜的工作屬於完全不同的性質,比起例行的恐嚇或騙人有野心多了,他把袋子的拉鏈拉上時,帕拉多發現自己愉快地哼著歌。雖然他享受單純的暴力,但這已經不再能滿足他了。他需要挑戰,最好能夠讓他運用到“外籍兵團”費心教給他的技巧。而這一次是他的機會,可以確實測驗出他的策劃能力和專業技術,更不用說豐富的報酬了。毫無疑問的,他將在他所選擇的事業上,更上層樓。

 

從他位於蒙巴納斯的公寓到聖裴瑞街——街道安靜而空無一人——只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帕拉多小心地開著車,遵守交通號誌,以免某個好管閑事的條子躲在小巷里,然後在離法蘭岑的房子五十公尺外,找到停車位。他查看手錶。淩晨四點。時間其實有點緊。套上乳膠手套,他檢查袋子里的物品,把車鎖好,以穿著膠底鞋的腳無聲無息地出發。 

法蘭岑所住的大樓,在當地算是常見的一種,三邊圍著一個由高墻及雙扇大門自街道隔開的庭院。電子門鈴鑲於墻上,通行密碼每個月更換一次,以確保住戶的安全。帕拉多在暗處微笑。但願他們曉得,這些可憐的笨蛋。巴黎的房東都是一個樣:遲鈍、平庸,跟不上現代科技。他從袋子里取出一個狹長盒子,將它疊在鍵盤上,打開開關,讀出小熒幕上閃現的六位數字。移開臺子後,他按入通行密碼,厚重的門便被推了開來。

 

站在陰影里一會兒,愉快地感覺到腎上腺素往上攀升,帕拉多環顧庭院。除了前門上方的一盞燈之外,並沒有什麽照明,鵝卵石上擺著漆黑的矮胖花桶的剪影,樓上的窗戶一片昏暗。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 

他花了十秒鐘的時間越過庭院,到達前門,老式的鎖馬上被撬開來。惜由門頂窗射人立關的燈光,帕拉多可以辨識出遠處的墻邊停靠著一輛車,以及一截石造樓梯的優雅曲線。他爬了兩層,抵達頂樓,來到樓梯平臺右手邊的門,發現這是個八歲小孩都能撬開的爛鎖。帕拉多搖搖頭,人們竟然會相信這種劣質的蹩腳貨。

 

將門關上之後,他把袋子小心地放在地板上。一直到現在,全是些輕鬆容易的事情。現在有的部分要上場了。帕拉多打開他的手電筒。 

光線照出一個大房間,大約四十尺長,寬也幾乎一樣。在捷於傾斜屋頂中的天窗底下,立著一具畫架和龐大的工作臺,臺上零亂擺著一罐罐的畫筆、一瓶瓶一條條的顏料、一捆捆還沒被起來的畫布、裝有各式鐵釘和大頭針的鑄鐵制釘子,以及一個有凹痕、塞滿雪茄頭的黃銅煙灰缸,從畫架頂端如自殺般筆直垂吊下來的,是一件沾有顏料、已經褪色的藍色工作褲。 

工作區域再過去,一條長沙發和數把扶手椅群聚於一張矮桌旁,桌上擺有地堆的書籍和報紙、一杯沒動過的咖啡,以及一個盛有白蘭地的大酒杯。帕拉多繼續移動,經過小餐桌,進入狹窄的廚房,廚房和房間,只隔著頂端鋪有大理石的櫃枱。他查看爐子,滿意地點點頭。他喜歡瓦斯。它的潛力無窮。

 

退居到走廊盡頭的臥房和浴室,既不能引發興趣,也無法提供靈感,帕拉多返回大房間。他擡起白蘭地酒杯,聞聞味道,喝了一口;沒有辛辣味,完全是非常好、非常陳的干邑白蘭地所散發的暖意。 

他從百葉窗的縫隙窺向底下的庭院,足足有兩層樓高。如果一個人能夠安排三個人手牽著手往下跳,那麽該有的效果便會產生。到處都是跌斷的脖子。這機率很大。他再喝口白蘭地,開始以步伐測量廚房到房中央的距離。他們會在什麽地方停下來?此時他瞄到一幀龜裂的舊畫憑靠於工作臺的桌腳。他把畫拾起,置放在空的畫架上,讓工作褲蓋住大部分,如此一來,這幅畫只剩下角落可以看到。誰能夠抵抗揭露它的誘惑呢?

 

他花了一個小時布置畫室,咒罵著時間太緊。倘若能給他二十四小時取得合適的雷管,他就可以在整個房子里布滿地雷,煙火釋放時,他已經安睡在家中的床上了。然而天就快亮了,再過不久,這棟建築物將會蘇醒過來。這樣子應該行得通才對。他再次檢視塑膠炸彈,一份粘在畫架旁,另一份在瓦斯爐邊,連接兩處的線路固定在地板的板條或是塞入狹縫中。他回到廚房,打開瓦斯,然後調整前門的門閂,好讓它可以輕易地由把手轉開。在環顧一周之後,他輕輕地關上門,爬下樓梯。 

他們會在十點鐘到達,霍爾茲是這樣說的。他剛好還有四個多小時可打發,足夠等到一個靠近建築物的停車位。不過還是先喝杯咖啡再說。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出現時,他正走在聖傑曼大道上。

 

法蘭岑坐在床邊。他度過了一個很不舒服、令人疲憊的夜晚——斷斷續續的睡眠夾雜著霍爾茲在麗地酒店的影像,他如怪獸般,蹲伏在塞滿鈔票的手提箱上,正以手指示意法蘭岑過去。這個小混蛋根本沒資格獲得法蘭岑為他所做的一切。荷蘭人打打哈欠,伸伸懶腰,感到背部的肌肉緊繃。然後他摸摸下巴的鬍渣,露出微笑,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在這個遍遇、沮喪的早晨,床下擺著極大的慰藉。畫作在他手上。 

他下樓去還鑰匙時,嘴里正吹著口哨。已經看完雜誌的櫃枱服務員,以無趣、惺松的眼睛瞅著旅社外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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