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梅爾《追蹤塞尚》(65)   第17章

“這一夜我永遠不會忘記,”法蘭岑說道。“你們的熱情、你們的房間、你們的服務——精致極了。” 

服務員點起香煙,外表看不出來他已被法蘭岑的贊美所感動。“你有沒有洗澡?” 

“浴室里沒毛巾。” 

“我有毛巾。二十法郎。”

 

“早知道就好了。”法蘭岑說道。一隻手拎著手提箱,一隻手攜著六千萬美金,他走向附近的里昂火車站用早餐,順便思考他接下去該如何行動。 

 

第17章


法蘭岑坐在里昂火車站大廳的咖啡館中,沈思著他的牛角面包,中間金黃色,兩端較深的棕色,他就喜歡這樣。他把牛角浸到咖啡里,將它咬掉,然後若有所思地咀嚼著。火車站的牛角面包能有如此的品質,算是很不錯了,是一大早剛出爐的,熱咖啡也香醇而提神。內在的法蘭岑開始稍感覺到更有人性。而外在的他,則需要些許的整理,他低頭注意到他那起皺的襯衫和沾有幾滴肉汁的領帶。刮個鬍、淋個浴,穿上潔凈的襯衫——然後他便能夠迎接嶄新的一天。等地吃完早餐,他馬上要找間像樣的飯店。
 

飯店的念頭使他想到麗池,接著不可避免地便想到即將與魯道夫·霍爾茲見面。法蘭岑從來就不喜歡這種經驗,而現在,在被逐出他的公寓之後,荷蘭人感覺到怒火中燒。在他們通電話時,霍爾茲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法蘭岑只是他的男仆;事實上,他們的關係,如他此時所回想的,一直沒有多大的改變。霍爾茲有工作,有錢,以操縱別人為樂。這是他的本性。

 

法蘭岑小心翼翼地把面包屑刷離人字鬍,當他這樣做時,他發現自己正在微笑。這一次,事情也許會有所不同。他低頭瞄一眼塞在桌下的箱子。畫在他的手上,這個事實使他占有優勢。雖然他的行業見不得人,但多少還算是個講信用的人,絕對不會獅子大開口,胡亂敲詐別人。但是些許的互信互諒是必要的。他可不是霍爾茲的私人財產。理所當然的,他應該有誠實謀生的自由,機會上門時,為其他人制造偽畫。而現在這樣的機會正路在他的門階上,或者也可以說。幾個小時之內便會發生,在派因和他的朋友抵達公寓時。 

法蘭岑換了幾個口袋,找出派因的名片。他注視著手錶:對一個文明人來說,這個時候還算太早。他有足夠的時間找間飯店,在那邊打電話給他們。這個決定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拿起行李,走出火車站,進入嶄新、更好的一天的陽光中。

 

布魯諾·帕拉多坐在車內,望著聖裴瑞街開始活絡起來。一扇門打開,走出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悲觀的人,穿著雨衣,握著傘,無視於早晨天空無雲的蔚藍色。這個男的擡頭,瞥一下手錶,邁開步伐走向大道:是個地鐵的通勤者,對帕拉多沒有用處。 

過了半小時,他才看到他在等待的事情。一個女人穿越狹窄的街道,打開停在法蘭岑的公寓對面的汽車。帕拉多開人道路,把車子堵在停車位的人口。女人坐入駕駛座,對著鏡子開始一項一項地檢視她的化妝,然後從她的皮包里拿出梳子,整理她那已經梳理得很好的頭髮。在帕拉多的後面,一個久候不耐的駕駛猛按喇叭。帕拉多把手伸出車窗,做了個歷史悠久的手勢,然後按下自己的喇叭。女人轉頭瞧他,臉上露出典型的輕蔑表情。以很誇張的慢動作,取出一副深色眼鏡,戴上它,緩緩地駛離路邊。

 

帕拉多停車,關掉引擎,將一本給博學的外籍雇傭兵閱讀的《富軍人》雜誌攤開在方向盤上。由於只曉得幾個從酒吧撿來的英文字,他讀不太懂編輯內容的奧妙之處。不過他喜歡看雜誌上的照片和廣告。以勤勞的投資者細讀《華爾街日報》的態度,他專心地看著有關最新毀滅性武器的報導。今天,他的眼睛首先被新出品的“哥拉克二六”所吸引,照片上這隻槍被握在一隻陽剛的手上。九厘米的口徑、十發彈匣。重五六0公克,是那種可以把它塞入雙面針織軍襪里的手槍。翻過數頁之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其他廣告上:一把可以切斷三寸馬尼拉繩的刀子、“機關槍新聞”誘人的訂閱優惠、防彈背心、配有鉛指節的鹿皮手套。各種尺寸的夜視設備,狙擊手訓練課程。他在研究一張有金髮美女的照片時,心想,美國真是個帥呆的國家,這位美女的身上除了彈藥帶和自動武器之外,一絲不掛。不時,他擡頭查看一下街上,然而目前除了考慮如何花掉酬勞之外,沒有任何事情可做。七萬五千美金是一大筆數目,連貴得令人咋舌的烏茲沖鋒槍都買得起。


跟平常一樣,時差的興奮作用比任何的鬧鐘都強。再加上露西想要多看看巴黎的勃勃興致,促使她和安德烈七點過後便下樓用飯店的早餐。他們發現塞魯斯已經在那邊,臉頰紅潤,散發著淡淡的桂油香水味道,正在翻閱《先驅論壇報》。

 

“早安,親愛的孩子們,”他說。“我以為你們不會早起。床上早餐有什麽東西啊?一顆俯瞰巴黎屋頂的浪漫水煮蛋,加有幾滴香榜的柳橙汁……”

 

露西彎身親他的臉頰。“我想該是我們幫你找女朋友的時候了。” 

“好的,拜托。”塞魯斯取下他閱讀用的眼鏡,環顧四周。“你們在這里有沒有看到和我速配的人?性情如天使般的有錢寡婦,大而結實的酥胸,聖路易上島上的公寓,最好還會煮飯,而且一定要有幽默感。” 

“你試過客房服務了沒有?”安德烈問道。

 

咖啡壺送過來、餐廳的人越來越多時,他們討論了世上最愉快的難題:在晴天的巴黎要做什麽。當然他們十點鐘有約會,如果一切順利,可能還會跟法蘭岑用午餐。不過下午完全是他們自己的時間,而塞魯斯和安德烈不斷地用好意但極端令人困惑的提議,轟炸露西:奧塞美術館一定要看、凱旋門的風光、聖心大教堂、巴黎的船河、安德烈度過大部分大學時光的調色盤咖啡廳、羅浮宮的金字塔、王爾德的安息地、威利葡萄酒吧等等。最後他們終於停下來,給露西發言的機會。 

她想要的,她告訴他們——她真正想要的,“聽起來也許毫無創意——是當個典型的觀光客,只要一天就好。香謝大道、艾菲爾鐵塔、塞納河。而能夠使她成為巴黎最快樂的觀光客的方法就是,安德烈幫她拍幾張照片,寄回去給她在家鄉的沃科特奶奶,她奶奶最遠的地方只到過西班牙島,二十年前奶奶的外甥娶了一個特立尼達女孩。她以擔心的眼神注視兩位男士,問說她的願望聽起來是不是很恐怖。

 

“我好想再看一次艾菲爾鐵塔,”塞魯斯說道。“你不想嗎,親愛的孩子?” 

安德烈保持沈默,望著露西的臉龐。她不確定塞魯斯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她的玩笑,她的表情有一種甜美的嚴肅。“你在說笑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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