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龍《人類的故事》43 宗教戰爭

宗教大爭論的時代,天主教與新教徒勢均力敵沖突持續了兩個世紀。


玄奧的教義


16和17世紀是一個宗教大爭論的時代。

今天,如果留意觀察,你會發現身邊的幾乎每個人都在不斷地談論著“生意經”,工資的高低呀,工時的長短呀,罷工呀。因為這些是與我們當今的社會生活息息相關的問題,也是我們時代的人們主要的關注焦點。

可是1600年或1650年的孩子們卻不太走運。他們聽到的除了“宗教”還是“宗教”,而生活帶給我們的其它種種知識和歡樂,他們則少有聽聞。他們童稚的小腦袋里充斥著諸如“宿命論”、“化體論”、“自由意志”以及其它上百個類似的生奧字眼,述說著令他們迷惑不解的關於“真正信仰”的觀念,無論是屬於天主教的,還是新教的。根據其父母的意願,他們成為了天主教徒、路德派教徒、加爾文派教徒、茨溫利派教徒或再洗禮派教徒。他們或者學習路德編纂的“奧古斯堡教理問答”,或者記誦加爾文撰寫的“基督教規”,或者念念有詞地默禱英國出版的《公眾祈禱書》里的“信仰三十九條”,並且俱被告之只有它們才代表“真正的信仰”。

他們對亨利八世的故事耳熟能詳。這位多次結婚的英格蘭君主把原屬教會的財產全部據為己有,還自封為英國教會的最高首腦,竊取了由教皇任命主教與教士的古老權力。當有誰提到可怕的宗教法庭,還有它恐怖的牢房與種種折磨人的刑具,他們晚上肯定噩夢連連。而威脅他們安然人睡的恐怖故事簡直層出不窮。比如一群憤怒的荷蘭新教徒暴民是如何捉住十幾個手無寸鐵的老教士,僅僅因為殺死持不同信仰者是一件讓他們大感快樂的事情,便把老教士們統統吊死一類的。很不幸的是,對陣的天主教徒與新教徒雙方恰恰勢均力敵。要不然,沖突本會很快以一方的完全勝利而告終。可它整整蔓延了兩個世紀,耗費了近八代人的生命與精力。因為沖突的內容過於覆雜,我只能揀重要的細節告訴你。如果你想知道詳情,有許多關於宗教改革歷史的書,你隨便找一本都可以。


異端邪說與寬容品質


伴隨著新教徒浩大的宗教改革運動而來的,是天主教會內部的徹底改革。那些身兼業余人文主義者和希臘羅馬古董商的教皇們從歷史舞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工作20個小時,孜孜不倦地處理手上的神聖職責的嚴肅教皇。

修道院里一度盛行的尋歡做樂的生活也告一段落。教士和修女們不得不聞雞起舞,一大早爬起來念誦早課,悉心研究天主的教規,照顧病人,安慰垂死者。宗教法庭睜大眼睛,夜以繼日地監視著四周的動靜,以防危險教義通過印刷品流傳開來。講到這里,人們通常會提到可憐的伽利略。他有點不夠謹慎,竟想憑他可笑的小望遠鏡解釋宇宙,而且還小聲咕噥出某些與教會正統觀念全然違背的所謂行星運動規律。所以伽利略被關進了牢房。不過出於對教皇、主教及宗教法庭公平起見,我必須在此指出,新教徒同樣視科學和醫學為危險的敵人。新教徒在把那些自主觀察事物的人們當成人類最可怕的敵人方面,其愚昧和不寬容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天主教徒。

比如加爾文這位偉大的法國宗教改革家,他也是日內瓦地區政治與精神上的專制者。當法國當局試圖絞死邁克爾·塞維圖斯(西班牙神學家與外科醫生(他因為作第一位偉大的解剖學家貝塞留斯的助手而一舉成名)的時候,加爾文不僅大力提供協助,而且當塞維圖斯設法逃出法國監獄躲到日內瓦避難,加爾文還親自將這位傑出的外科醫生關進監獄。經漫長的審訊,加爾文竟批準以異端邪說的罪名將他燒死在火刑柱上,全然無視塞維圖斯作為著名科學家的事實。

宗教之爭就這樣愈演愈烈。我們很少有關於這方面的事實資料和數據,但總的說來,新教徒比天主教徒更早對這場無益的紛爭感到厭倦。大部分由於其宗教信仰而被被燒死、吊死、砍頭的男人和婦女們,他們都是些誠實善良的普通人,卻不幸淪為了精力過剩且極端嚴厲的羅馬教會的犧牲品。

因為“寬容”是一種晚些才出現的品質(待你們長大之後,請一定記住這點),甚至我們所謂的“現代社會”的許多人,他們也僅僅是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物表現出寬容。比如說,他們可以對一個非洲土著居民表達寬容,並不在乎他到底是佛教徒還是伊斯蘭教徒。可一旦他們聽說身邊的原本為共和黨人且支持征收高額保護性關稅的某鄰居,現在居然加人了美國社會黨(1901年成立),還讚成廢除所有的關稅法律,他們的寬容就不見了。於是,他們開始使用與17世紀幾乎同樣的語言來譴責這位好鄰居,如同一個善良的天主教徒或新教徒得知自己向來非常敬愛的好朋友淪為了某種異端邪說的犧牲品,也要用相似的語言加以斥責一樣。

直到不久以前,“異端邪說”還被視為一種恐怖的疾病。如今,當我們發現有某個人不重視身體和居所的清潔,使自己和孩子們受到傷寒病或別的可預防疾病的威脅,我們便向衛生部門報告。於是,衛生局的官員召來警察,一起將這個人拘押或遷走,因為他的存在對整個社區的安全構成了威脅。在16與17世紀,一個異端分子,即公開質疑自己所屬的天主教或新教賴以存在的那些基本教條的男人或女人,他(她)往往被看成是比傷寒病更可怕的威脅。傷寒可能(確實非常可能)摧毀人的肉體,但異端邪說,在他們看來,毀掉的卻是人們本應不朽的靈魂。因此對所有善良而有理性的人們來說,提醒警察留心那些反對現存秩序的異端分子,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職責。那些視異端邪說而不顧,沒有及時向當局報告的人是有罪的,就如同一個現代人發現自己的房客染上了霍亂或天花,卻不電話通知最近的醫生一樣。

隨著你們漸漸長大,你將聽說許多有關預防性藥物的事情。所謂預防性藥物,它們的作用簡單說就是,醫生們不願等到人們真正發病,才著手去醫治他們。相反,醫生們研究人們完全健康時的身體情況及他們飲食起居的環境,清掃垃圾,告訴他們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應避免什麽不良習慣,教給他們關於保持個人衛生的種種方法,從而消除可能引發疾病的所有因素。他們甚至還不滿足僅僅做到這一步。醫生們去到學校,教孩子們怎樣正確使用牙刷,怎樣防止感冒等等。

在16世紀的人們看來,與肉體的疾病相比,威脅靈魂的疾病更為可怖(這是我一直努力向你們說明的一點)。因此他們組織了一套預防精神疾病的嚴密體系。一當孩子們長到能夠讀書識字,他們便被教給真正信仰(並且是“唯一真正”)的種種原則。事實證明,這種做法間接地促進了歐洲人的普遍進步,是一件好事。新教國家里很快就遍布大大小小的學校。雖然這些學校將大量寶貴的時間花在對“教理問答”反覆解釋上面,但它們也教育除神學之外的其它知識。它們鼓勵人們閱讀書籍,同時也促進了印刷業的蓬勃繁榮。


耶穌會


與此同時,天主教徒也不甘落後。他們同樣將大量時間與精力傾注在教育方面。在這件事情上,羅馬天主教會找到了一個價值無量的朋友。教會欣然與新成立不久的耶穌會結成了同盟軍。創建耶穌會這一卓越組織的人是一位西班牙士兵。他在經歷了一段漫長的冒險生涯和不潔生活之後,皈依了天主教。有許多從前的罪人,他們被救世軍感化,意識到自己犯下的種種罪孽,於是將余生全部奉獻到幫助與安慰那些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們上。像他們一樣,這位西班牙士兵也覺得自己有責任為教會服務。

這名西班牙人叫伊格納提斯·德·洛約拉,生於發現美洲大陸的前一年(1491年)。他在戰爭中負傷,腿部留下終身殘疾。當他在醫院治療時,他看見了聖母和聖子向自己顯靈,吩咐他拋棄過去的罪惡生活改過自新。於是,洛約拉決心前往聖地,完成十字軍的神聖任務。不過他的耶路撒冷之行向他證明了目前完成這一任務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回到歐洲,投人到反對路德派的戰鬥之中。1534年,洛約拉在巴黎大學的索邦神學院學習。他和另外7名學生一起成立了一個兄弟會。8人相約,他們將永遠過聖潔的生活,絕不貪圖榮華富貴,堅持追求正義,並且要將他們的身體和靈魂奉獻給教會服務。幾年之後,這個小型的兄弟會成長為一個正規的組織,而且被教皇保羅三世正式承認為“耶穌會”。

洛約拉以前是一名軍人,他相信紀律和對上級命令絕對服從的重要性。事實上,二者成為了耶穌會取得巨大成功的關鍵因素。耶穌會擅長教育.耶穌會的教師在被允許單獨和學生談話之前,要先受到極其完備的培訓。教師與學生們同吃同住,參加他們的各種遊戲活動,悉心看護他們的思想和靈魂。這樣的教育方法成果斐然。耶穌會培養出新一代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使他們像中世紀早期一樣嚴肅認真的對待自己的信仰職責。

不過,精明的耶穌會不是將所有精力都全部花在對窮人的教育上。他們紛紛進人權貴們的宮殿,擔任那些未來的皇帝和國王們的私人教師。當我給你們講30年戰爭時,你們就會明白耶穌會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不過,在這股可怕的宗教狂熱最後爆發之前,還發生了其它一些重要的事情。


荷蘭人的反抗


查理五世死後,德國和奧地利落到了他的兄弟斐迪南德手中。他的其它領地,包括西班牙、荷蘭、印度群島及美洲,則全部由他的兒子菲利普接管。菲利普是查理五世和自己的親表妹,一位葡萄牙公主所生的兒子。這樣近親結合所生下的孩子很容易行為古怪、精神不正常。菲利普的兒子,不幸的唐 卡洛斯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瘋子,後來經自己父親的授意被殺死。菲利普本人倒不瘋,不過他對教會的熱情卻近似一種宗教歇斯底里。他相信自己是上帝指派給人類的救世主之一。因此,要是有誰固執己見,不肯分享陛下大人對上帝懷有的絕對熱情,他就會被宣布為人類的敵人,從肉體上予以清除,以免他的壞榜樣腐化虔誠的鄰居們的靈魂。

當然,當時的西班牙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國家。新世界所發現的所有金銀源源不斷地流人卡斯蒂爾和阿拉貢的國庫。但是,西班牙也患有一種損害其國力的奇怪的經濟病。它的農民們很勤勞,它的婦女們甚至比農民更勤勞。但西班牙的上層階級卻對任何形式的勞動懷有根深蒂固的輕蔑,只願意加人陸海軍或擔任政府公職。至於摩爾人,他們一直是兢兢業業、工作異常勤奮的手藝人,但在很早之前他們便被全體逐出了西班牙。這種經濟病的結果就是,作為世界金銀庫的西班牙事實上卻異常貧窮,因為它所有的錢都必須拿到海外去交換西班牙人自己不屑於出產的小麥及其它的生活必需品。

菲利普身為16世紀最強大國家的統治者,他的財源非常依賴於在荷蘭這個忙碌的商業蜂房所征集的稅收。可這些不知好歹的弗蘭芒人與荷蘭人是路德與加爾文教義的忠實追隨者。他們不僅清除了當地教堂里的所有偶像和聖像畫,還通知教皇說,不再當他是他們的牧羊人。從今以後,他們將只根據新譯《聖經》的教誨和自己的良心行事。

這樣一來使菲利普國王非常為難。一方面,他絕對不能容忍他的荷蘭臣民的異端行為,另一方面,他又著實需要他們的金錢。如果他允許荷蘭人自由地作新教徒而不采取任何措施來拯救他們的靈魂,這是對上帝的不盡職;如果他把宗教法庭派到荷蘭,把敢於反抗的臣民燒死在火刑柱上,他又將失去大筆的財源。

菲利普是一個生性多變,遇事搖擺不定的人。在如何對付荷蘭人的事情上,他猶豫了很久。他時而仁慈時而嚴厲,又是允諾又是威脅,各種手段都嘗試過了。可荷蘭人依然不知海改,繼續唱著詩篇,一心一意聆聽路德派和加爾文派牧師的布道。於是,氣急敗壞的菲利普將自己的“鋼鐵漢子”、手段殘酷的阿爾巴公爵派往荷蘭,去教這些頑固不化的“罪人們”回頭是岸。阿爾巴首先將那些留下來的宗教領袖砍頭。這些人不夠聰明,竟沒趕在他到來之前溜走。接著在1572年,也就是法國新教領袖在血腥的巴瑟洛繆之夜被悉數趕盡殺絕的那一年,阿爾巴襲擊了數座荷蘭城市,將城中的居民全部屠殺,以此作為對其它城市的懲誡。次年,他又率軍圍困了荷蘭的制造業中心萊頓城。

同時,北尼德蘭的七個小省份聯合起來,成立了一個防禦性的聯盟,即所謂的烏德勒支同盟。它們共同推舉曾作過查理五世皇帝私人秘書的德國王子,奧蘭治的威廉為其軍事領袖和他們的海盜水手的總司令。這些烏合之眾曾以“海上乞丐”的綽號而聞名於世。為了挽救萊頓城,“沈默者”威廉挖開防海大堤讓海水倒灌,在城市周圍形成了一片淺水的內海。然後,他率領著一支由敞口駁船、平底貨船組成的奇怪海軍,邊劃邊推邊拉地穿過泥沼,來到萊頓城下。他就以這樣奇怪的方式打敗了西班牙人。

西班牙國王的無敵軍隊第一次遭到了如此恥辱的失敗。它使整個世界大吃一驚,就像日俄戰爭中的日本軍隊在沈陽大敗俄國軍隊時,也著實讓我們這代人大吃一驚一樣。萊頓城勝利使新教徒的士氣大振,重新鼓起了他們對抗西班牙國王的勇氣。菲利普只好策劃了另一個陰謀來征服反叛的臣民。他雇傭了一個半瘋癲的宗教狂熱分子去暗殺奧蘭治的威廉。可領袖之死並未使北尼德蘭的七省人們屈服,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們的義憤。1581年,他們在海牙召開了七省代表參加的大議會,莊嚴地宣布廢黜“邪惡的國王菲利普”,並自己承擔從古至今只授子給“上帝恩許的國王”的統治權。

這是在人民爭取政治自由的鬥爭史上一個劃時代的重大事件。它比英國貴族發動宮廷政變、逼迫國王簽署《大憲章》,更遠地前進了一大步。這些善良的自由民們認為,“國王與其臣民的關系基於一種默契,雙方都應履行某些義務,遵守某些職責。如果其中的一方違背了這份和約,另外一方也有權終止和約的執行。”英王喬治三世的北美屬民在1776年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不過在他們和他們的統治者之間,畢竟還隔著3000英里波濤洶湧的大洋,可七省聯盟議會這一莊嚴的決定(該決定意味著一旦戰爭失敗,他們全部都將面臨緩慢而痛苦的死亡),是在聽得見西班牙軍隊的槍聲並始終懷著對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恐懼之中做出的。他們的勇氣不得不讓人欽佩。


西班牙的沒落


有關一支龐大的西班牙艦隊將出發去征服荷蘭和英國的神秘故事很早便開始流傳開來,到新教徒女王伊麗莎白繼承天主教的“血腥瑪麗”成為英國國王的時候,它已經成為舊話了。年覆一年,碼頭的水手都在滿腹恐懼地談論著它,揣測它會不會真的到來。到16世紀80年代,謠言變成了事實。據到過里斯本的水手講,所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船塢里,都在大肆興造戰船。在尼德蘭南部(今比利時境內),帕爾馬公爵正在集結一支龐大的遠征軍,一俟西班牙艦隊到來,便將他們運往倫敦和阿姆斯特丹。

1586年,不可一世的西班牙無敵艦隊終於揚帆出海,向北方逼進。可弗蘭芒海岸的港口都為荷蘭艦隊重重封鎖,英吉利海峽也有不列顛艦隊的嚴密監視。而西班牙人熟悉南方較為平靜的海水,不知道如何在北方風暴惡劣的氣候下作戰。至於無敵艦隊是如何先被敵艦攻擊,後又遭遇風暴吹襲的詳細情形,不用我在這里告訴你們。反正戰爭的結果是,除幾艘繞道愛爾蘭的戰船得以僥幸逃回,去向西班牙人講述可怕的戰事,其它大部分戰船都葬身在北海冰冷的波濤里。

戰局從此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輪到英國和荷蘭的新教徒把戰火引到敵人的國土上了。在16世紀結束之前,霍特曼在林斯柯頓(一個曾在葡萄牙船只服役的荷蘭人)所寫的一本小冊子幫助下,終於發現了通往印度和印度群島的航線。結果成立了著名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一場爭奪西班牙與葡萄牙所屬亞非殖民地的戰爭如火如茶地展開了。

就在這個搶奪海外殖民地的早期階段,一樁頗有趣味的訴訟案被告到了荷蘭法庭。17世紀初,一位名為範·希姆斯克爾克的荷蘭船長在馬六甲海峽俘獲了一艘葡萄牙船只。希姆斯克爾克曾作為一支探險隊的領導,試圖找到通往印度群島的東北航線,結果在新澤勃拉島附近被封凍的海水圍困了整整一個冬天。不過,他本人也因此名聲大噪。現在,他的行為惹出了麻煩。你一定記得,教皇曾經將世界分為面積相等的兩個部分,一半給了西班牙人,另一半給了葡萄牙人。葡萄牙人理所當然地將環繞他們印度群島殖民地的水域當成自己的財產。由於當時葡萄牙並未向尼德蘭七省聯盟宣戰,因此他們宣稱,希姆斯克爾克作為一家私有貿易公司的船長,無權擅入葡萄牙所屬海域並偷盜葡萄牙船只。這是嚴重的非法行為!於是他們向荷蘭的法院提起了訴訟。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經理們聘請了一位名為德·格魯特(或格魯西斯)的傑出青年律師為其辯護。在抗辯中,格魯西斯提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可自由出入海洋”的驚人理論。他指出,一旦越出陸上大炮的射程之外,海洋就是(根據格魯西斯本人的理論),也理應是所有國家的所有船只都可以自由航行的公海”。這一驚世駭俗的理論還是頭一回公然在法庭上提出來,隨即遭到所有航海界人士的反對。為反擊格魯西斯著名的“公海說”或“開放海洋說”,英國人約翰·塞爾登寫出了著名的關於“領海”或“封閉海洋”的論文,認為環繞一個國家的海洋應該歸屬於這個國家,並且應該是這個國家主權和領土的天然組成部分。我之所以在此提到這個爭論,是因為有關的問題並未最後得到解決,並且在上次世界大戰中引出了許多覆雜難解的情形。

讓我們再回到西班牙人與荷蘭人、英國人的戰爭。在不到20年的時間里,西班牙人擁有的大部分有價值的殖民地,印度群島、好望角、錫蘭、中國沿岸某些島嶼甚至包括日本,都統統落到了新教徒手里。1621年,西印度公司宣告成立,隨即征服了巴西。它還在北美哈德遜河口出建立了一個名為新阿姆斯特丹(今紐約)的要塞,此地是亨利·哈德遜於1609年首度發現的。


30年戰爭


1618年,30年戰爭爆發。最終,它以1648年簽定著名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而告結束。一個世紀以來迅速積累的宗教仇恨,使這場戰爭變得難以避免。正如我前面講過的,它是一場恐怖而血腥的戰爭。人人卷人戰爭,人人相互撕殺,直到參戰各方徹底精疲力竭,再沒力氣打下去為止。

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里,戰爭將中歐的許多地區變成了白骨遍地的荒野。饑餓的農民為爭奪一匹馬的屍體充饑,不得不與更饑餓的野狼相互撕咬。在德國,幾乎所有的城鎮和村莊毀於戰火。西

德地區的帕拉丁奈特被反覆縱火劫掠達28次之多。開戰前德國擁有1800萬人口,而戰後劇減為400萬。

仇恨是從哈布斯堡王朝的斐迪南德二世當選德意志皇帝後迅速點燃的。斐迪南德本人是耶穌會悉心教育的產兒,一個最虔誠、最順服的天主教教會支持者。年輕時他便發下誓言,要將自己領土上的所有異端分子和異端教派統統鏟除。當他掌權之後,斐迪南德盡了自己一切能力來信守諾言。在他當選皇帝兩天之前,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弗雷德里克,帕拉丁奈特的新教徒選帝侯及英王詹姆斯一世的女婿,成為了波西米亞國王。這直接違反了斐迪南德的意願。

沒多久,哈布斯堡王朝的大軍開進波西米亞。面對強大的敵人,年輕的弗雷德里克國王只得徒勞地向英國與荷蘭求援。荷蘭共和國倒很願意施以援手,可他們當時正忙於與西班牙的另一支哈布斯堡王族作戰,自顧不暇,沒法搭救波西米亞人。英國的斯圖亞特王朝則更關心如何加強自己在國內的絕對權力,不願將金錢和士兵浪費在遙遠波西米亞的一場無望的戰爭上。苦苦支撐幾個月後,帕拉丁奈特選帝侯被逐出了波西米亞,他的領地也被劃歸巴伐利亞信奉天主教的王族。而這僅僅是30年戰爭的開始。

接著,哈布斯堡的軍隊在蒂利及沃倫斯坦將軍的指揮下,橫掃德國的新教徒聚居區,所向披靡,一直打到波羅地海邊上。對丹麥的新教徒國王來說,一個強大的天主教鄰居當然意味著嚴重的威脅。於是,克里斯廷二世試圖趁敵人立足未穩之際,先發制人。丹麥軍隊開進了德國,但不久便被擊敗了。沃倫斯坦趁勝追擊,迫使丹麥求和。最後,波羅地海地區只剩下一個城市還控制在新教徒手中。它就是施特拉爾松。

1630年初夏,瑞典國王,瓦薩王朝的古斯塔夫·阿道爾豐斯在新教徒的最後一個橋頭堡施特拉爾松登陸。古斯塔夫曾因帶領國人成功抗擊俄國人侵而一舉成名。此人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新教徒君主,一直夢想著將瑞典變成一個偉大的北方帝國的中心。歐洲的新教徒王公們對古斯塔夫大加歡迎,將他視為路德事業的拯救者。古斯塔夫旗開得勝,擊敗了不久前大肆屠殺馬格德堡新教徒居民的蒂利。接著,他率領軍隊穿越德國中心地區,準備襲擊意大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屬地。由於腹背受到天主教軍隊的威脅,古斯塔夫突然掉轉槍頭,在呂茨恩戰役中大敗哈布斯堡的主力部隊。很不幸的是,這位瑞典國王由於脫離自己的部隊而喪命。但哈布斯堡的勢力已經受到了沈重打擊。

斐迪南德是個生性多疑的家夥。一當戰事不利,他馬上便開始懷疑自己的手下。在他的授意下,他的軍隊總司令沃倫斯坦被暗殺。聽到這一消息,一直與哈布斯堡王朝懷有宿怨的法國波旁王朝,雖同樣信奉天主教,此時卻和新教徒的瑞典結為同盟。路易十三的軍隊侵人德國東部。瑞典將軍巴納與威爾瑪的軍隊、法國的圖倫和康代將軍的軍隊,幾支軍隊聯合,大肆殺戮、掠奪、焚毀哈布斯堡王族的財產。瑞典人不僅名聲大振,順便也大發橫財。他們的鄰居丹麥人心生嫉妒,於是新教的丹麥向同為新教的瑞典宣戰了。宣戰的原因是,瑞典人竟然和天主教的法國合作,而法國的政治領袖,紅衣主教黎塞留剛剛才剝奪了胡格諾教徒(即法國的新教徒)在1598年南特敕令中保證的公開禮拜的權利。

戰爭反反覆覆,仿佛形成了某種慣性。當參戰各國於1648年簽署最終結束戰爭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時,戰前的任何問題都未得到解決。天主教國家依然信奉天主教,新教國家仍舊忠實於馬丁·路德、加爾文、茨溫利等人的教義。瑞士和荷蘭的新教徒建立起獨立的共和國,並得到其它歐洲國家的承認。法國保留了梅茨、圖爾、凡爾登等城市及阿爾薩斯的一部分。神聖羅馬帝國雖繼續作為一個統一的國家而存在,但已經有名無實,既無人力財力,亦喪失了希望和勇氣。

30年戰爭教給歐洲諸國一個反面教訓,它使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再也不想嘗試戰爭了。這場戰爭帶來的唯一好處即在於此。既然誰也無法消滅誰,那只能和平相處,各管各的事情。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宗教狂熱與不同信仰間的仇恨從此在這個世界銷聲匿跡。天主教和新教的爭吵塵埃方落,新教內部不同派別的紛爭又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在荷蘭,圍繞何為“宿命論”的真正實質(這是一個非常模糊難解的神學觀念,可在你們的曾祖輩眼里,它卻是必須搞清楚的重要問題),出現了巨大的意見分歧。兩派之間的爭吵劇烈升級,最終使得奧登巴維爾特的約翰人頭落地。約翰是著名政治家,在荷蘭獨立的頭20年,曾為共和國的成功做出過重要貢獻,並且在促進東印度公司的發展上也表現出卓越的組織才干。在英國,爭吵演變為一場內戰。

不過在我為你講述這場導致歷史上第一位歐洲君主被通過法律程序處死的沖突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些英國此前的歷史。在這本書里面,我盡力為你們描述的,只是那些能夠使我們更清楚理解當今世界狀況的歷史事件。如果我未曾提及某些國家,並非出於我私人的好惡。我非常希望能給你們講講挪威、瑞士、塞爾維亞或者中國發生的事情,它們同樣非常精彩。可惜這些國家對於歐洲16、17世紀的發展不存在重大的影響。我只能滿懷敬意地鞠上一躬,略過這些國家。不過,英國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了。這個島國的人民在過去500年間的所作所為,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世界歷史的進程,其影響遍及世界各個角落。沒有對英國歷史背景的適當了解,你將無法理解今天報紙上登載的大事。你必須了解,當歐洲大陸的其它國家還處於君主專制的時候,英國為何能獨自發展出一個議會制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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