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天琪:左搖右晃——遠去的記憶 4

聽著叔叔興奮幽默的談話,讓人浮想聯翩。其實每個地方都有優秀人才,他們和土地一樣,是當地的寶貴資源。那種所謂的階級路線,人為的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不僅是對天賦人權的粗暴踐踏,也是對人力資源的極大浪費。連我的嬸嬸都能拋棄偏見,慧眼識金的以身相許,相比之下,那裏決策者的見識甚至還不如農婦,我不禁想起偉大領袖的一句銘言: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 

在培養後代的問題上,叔叔也有自己的見解,他兩個孩子,一個學醫,一個學農。他實實在在地知道,養育著他的土地還缺少什麼。 

十幾天的故鄉行成了孩子們的真正樂園,山上的竹林和茶園,川裏的小溪、池塘、桔園甚至菜地,在他們眼裏都是美不勝收的風景。尤其是家鄉竹花山上的竹花石更為神奇:那灰白色的石頭是一層層的砂巖,上面都有黑色的花紋,宛如工筆畫裏的竹林。株株蒼勁,節節挺拔,疏密有致,千姿百態,飄逸靈秀,精美無比。千裏迢迢回來,我讓孩子們帶上幾塊竹花石回去作個紀念。誰知他們挑花了眼,哪塊都割舍不下,一下子選了幾十塊,沈甸甸的。好在他們說自己背,我也就順水推舟,樂得讚成了。把它拿回去贈送親朋好友,還別有一番情趣呢。 

每天晚上孩子們也參與到大人的談話中,他們知道了在家鄉這山溝的茅屋裏也能走出曾祖父這樣的將軍,知道了平平常常的上學機會在過去曾是如此艱難,於是他們懂得了珍惜,懂得了進取,知道肩上也有責任,這真是家鄉給我最豐厚的饋贈了。連我六歲的小侄女都出口成章作了一首詩曰:我的家鄉在湖南/湖南有個竹花山/山上的美景看不夠/家鄉的歌兒唱不完——讓人驚嘆不已。 

在這裏我想給大家提個建議:有機會都帶孩子回家鄉看看吧,去體會鄉情、親情,去親近大自然,那裏總會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收獲。

 

第二章·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父親母親都是耄耋老人了,他們牽手相攜走過了六十個春秋。共同鍛造了自己的銀婚、金婚、鉆石婚。他們的愛情也象這些高貴的名稱一樣,令人讚嘆:既有沖破門第觀念的奮力抗爭;又有為了相聚在戰亂中千裏跋涉、九死一生的執著追求;還有忍辱負重、生離死別二十二載的苦苦等待。他們相濡以沫,不離不棄,能在古今中外一切經典愛情故事裏找到自己的影子。俄國著名作家阿﹒托爾斯泰說過:在清水裏泡三次,在血水裏浴三次,在堿水裏煮三次,我們就純凈得不能再純凈了。用這話來形容他們的愛情,真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一 

父親出生在一個傳統而又開明的小康家庭裏。由於祖父投身軍旅,南征北戰,居無定所,只好把年幼的父親寄養在故鄉的曾祖父家裏。父親的親祖母去世早,管家的是曾祖父的續弦,又有年齡相仿的叔叔和堂兄弟們,作為長房長孫的父親並未受到特別的照顧和溺愛。一大家子人在一桌吃飯,常常是父親看見桌上還有點兒自己愛吃的菜,就再去添飯,誰知轉身回來菜已被別人倒進碗裏。急得他直跺腳抹眼淚的,但由此早早地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在家鄉的父親並不感到孤寂和冷落,常言道:同年的叔侄如兄弟,父親和幾個相仿的叔叔堂兄弟們,也玩兒盡了小男孩所能想到的一切花樣,淘氣得讓大人目瞪口呆。夏天他們住到谷倉裏,在架著木板的房梁上玩著官打捉賊的遊戲,上竄下跳的,直到深夜玩盡興了才罷休。這時肚子餓了,他們就跑到竈房去做飯,還到曾祖母房間隔壁的儲藏室偷些臘魚臘肉做著吃。父親說,這時的飯比平時不知要好吃多少倍。 

曾祖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常教育父親要積德行善,尊敬長輩,平等待人。雇的長工和家裏人一桌吃飯,農忙時他們還有酒肉,吃得更好一些,從無上下之分,相處得十分融洽。曾祖父還教育父親說,如果在路上遇到迎面來的人,只要比自己的年齡大,一定要讓路。要站在傍河靠山不好走的一邊,把安全、平坦的路讓給對方走。對於租出去的土地,每逢災年,應佃戶的要求,父親還會替曾祖父去察看災情,回來讓曾祖父酌情減租。耳濡目染,父親同情貧苦百姓,從不頤指氣使,甚至不惜委屈自己。 

父親說起解放前的一件事,我記憶頗深:有次放暑假,父親要到十幾裏外的舅舅家去,對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夥子,這是擡腳就到的事。可曾祖母一定要父親坐轎子去,說要不然有失身份,無奈之下父親只好順從。一出村沒走多遠,父親就讓轎夫把他放下來,執意要和他們一起走,轎夫拗不過只好依了他。夏日的早晨,艷陽當空、清風拂面,山道彎彎、峰青竹翠,溪水潺潺、鳥雀啁啾。好天氣、好景致、好興致。父親和他們說說笑笑,一路前行。在只剩下幾裏路時,轎夫一定要父親再坐上去,說不然就不好交差了。父親在轎子上依然心裏不安,覺得年紀輕輕的坐轎子是作孽,總想給轎夫減輕一點負擔,他以為雙手在轎子兩邊撐起身體,屁股不挨座位,擡轎子的就會輕一些,於是就一直這樣撐著。到家後看著累得汗津津的父親,轎夫大惑不解,問清緣由後又好笑又感動,父親待人的準則由此可見一斑。 

小時候的父親就是這樣,經濟上衣食無憂,但又不貪慕虛榮,也沒有紈絝子弟那種大手大腳的奢靡作風。 

五、六歲時父親就被送到縣上的新式學校去寄宿讀書了。用父親的話來說,還沒有飯甑高,夠不著盛飯呢。也是由一起上學的親戚們照顧。父親聰慧好學,成績名列前茅。他最得意的事是那年中考,因為各校招考的時間不一樣,班上一個疏於學習而身強體健人高馬大的同學請父親去代考,父親不答應,他不由分說背起瘦小的父親就跑,硬把父親塞進了考場。結果父親三下五除二答完了卷子,等半小時後監考的先生開始核對準考證時,他已離開考場了。父親替他同學考取了一所挺好的技術學校,父親本人則考上了著名的長沙一中。 

一九三八年長沙大火,日寇已打到了湖南。這時祖父在重慶軍次,就讓父親轉往重慶就學,更幸運的是他上了南開中學,這所學校抗戰時從天津遷到重慶沙坪壩。那裏有著名的教育學家張柏苓,有現代的開放的教育理念,有科學的教學體系,有嚴謹良好的學風,有一群胸懷報國之志的莘莘學子。僅父親所在的班組就走出了三名共和國工程院院士,他們是朱光亞、鄒承魯、郭可信。學有所成者更是遍及國內外,比比皆是。當然,只有像父親一樣中了“陽謀”當了右派的幾個人除外。他們坎坷一生毫無建樹,滿頭白發兩手空空,九一年南開同學聚會,這是讓他最難堪最自卑的事。 

高中畢業後,父親又考上了上海私立大夏大學經濟系。也是一所知名學府,當時遷在貴陽。 

父親生於戰亂,長於戰亂,但他的生長環境是平順的,受的教育是完整的、現代的、高水平的。尤其是在抗戰最艱苦的時刻,在國家財政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學校都沒有關閉,他也就沒有停課和中斷學業,是非常幸運的。同時他們在思想上接受了民主法治的治國理念,形成了平等自由的公民意識,這都是十分寶貴的。因為這是國家稀缺的政治資源,是建設國富民強的現代化國家所必須具備的素質。自“五四”運動擎起科學民主的旗幟到四十年代末,能接收到這種教育的人數並不多。國家理應善待他們,讓他們學有所用,以貢獻綿薄之力。遺憾的是這種教育所形成的治國理念和公民意識後來被認為是最毒的毒草,國家大政上主政者不容置喙,由此也埋下了他人生的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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