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歷史事實”與“神話真實”

神話敘述了什麽 ? 它與歷史存在什麽關係? 這些問題很早就引起了學者們的關注。在亞里士多德眼裏 , 神話是對“有情節的”“敘事結構”的模仿 , 屬於“寓言故事”。所謂對客觀敘事的模仿 , 主要相對於“理念”而言  , 使之成為埃斯庫羅斯的悲劇與蘇格拉底辯證法的對立參照。③

換言之 , 神話屬於一種非理性、直覺式的故事敘述。亞里士多德對神話的界說，使它在與“歷史事實”之間形成了一道溝壑。神話至多只是對“歷史事實”的一種模仿性敘事    , 與對象存在著隔膜與距離。

亞里士多德對於神話的論述，雖然具有經典性的權威 , 但卻沒有妨礙另一學派提出更為絕對的觀點 , 這就是著名的“神話即歷史”論。

首先提出這一論點的是幾乎與亞里士多德同時代的學者 , 即公元前 4 世紀的哲學家歐赫墨洛斯( Euhemerus) 。這一口號從此成為“神話歷史學派”的宣言 , 並以他的名字命名為歐赫墨洛斯學說( Euhemerism) 。

歐赫墨洛斯在他的《神的歷史》( Sacred History ) 一書中 ,對諸神的歷史演變做了精細的歷時性考察 , 比如宙斯如何降生於克里特島 , 如何離家到東方去遊歷，並自稱為神 ,以及他輾轉回到故裏並死在那裏的歷史線索 , 從而得出“神話即歷史”的結論。

他指出：“神話不是秘傳的哲學 , 而是一種經過篩選的歷史 (garbled history) ”。④ 此後 ,也不斷有人沿用此說。特別是到了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 , 德國考古學家謝里曼和英國考古學家伊文斯對邁錫尼、克里特遺墟的成功發掘 , 使特洛伊戰爭遺址、米諾斯迷宮等重見天日 , 古希臘《荷馬史詩》以及神話傳說所敘述的內容，得到了歷史性的證實 , 致使神話歷史學派，成為神話學研究中的一個主要流派。

“歷史 - 神話”、“事實 - 虛構”也成為經久性的學術話題。

其實 , 我們不一定將歷史事實與神話故事絕然對立開來。換個角度看 , 它們本來就具有整體性品質。列維 -  斯特勞斯曾以“當神話變成歷史時”為題進行過討論 , 他說“:  我絕非不相信 , 在我們自己的社會中 , 歷史已經取代了神話 , 並發揮著同樣的功能。對於沒有文字、沒有史料的社會而言 , 神話的目的在於使未來盡可能地保持與過去和現在相同的樣態 ⋯⋯如果我們在研究歷史時 , 將它構想成為神話的一種延續，而絕非與神話完全分離的歷史 , 那麽 , 在我們心靈之中縈回不去的‘神話’與‘歷史’之間的鴻溝 , 還是有可能被沖破的。”⑤ 

事實上 , 西文“歷史 ( history) ”一詞 ,從字面上看就是“他的故事”,正好強調人的敘事。只有附帶著人的敘述才更接近於事實本身。至少“歷史事實”是由人來判斷和篩選 , 並由人來完成講述的。

也只有注入人類判斷的“主觀性”(即人文性) “,  歷史”才有意義。同時 , 歷史是時空進程和人文話語的雙重疊加。文化的不可復制性在於它的歷時性。對於逝去事件的了解 ,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於歷史的文獻記錄。

文獻是文人記錄的 , 其中必然充滿了人文話語。任何“記錄都不能成為單一的歷史部分 , 即真正發生的遺留物 ⋯⋯歷史的記錄本身充斥著人的主觀性 ———視野、視角和‘事實’的文化漂移”。①有些學者基於對歷史進程中人文話語的認識 ,提出了所謂“虛構的存在”或曰“非事實的真實” (fictitious entities) 。② 

③ 參見[ 美]雷 韋勒克、奧 沃倫著,劉象愚等譯《文學理論》,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書店 1984 年版,第 206 頁

④ 轉 引 自 Ruthven , K. K. , Myth ,p . 5 。

⑤ 法]列維- 斯特勞斯著、楊德睿譯《: 神話與意義》,第 73 —74 頁。

1 Ohnukis Tierney , E. ( ed. ) , Culture Through Time : Anthropological Approaches , p. 4.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2 参见Ohnuki2Tierney , E. (ed. ) , Culture Through Time : Anthropological Approaches ,p. 2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