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喚【詩的姿勢】──詩法院(上)

詩與散文很像,常常二種文類互相侵犯借用,就文類本身的內在規制而言,界限之劃清與否?本來也是大致上約定成俗,拘謹的初出道者,中規中矩,自是必然。但在大作手而言,那些藩籬自然縛不住。隨時可行衝破,另闢新格,規制在乎我,不在他人之為設。

要判斷文類,可從形式與語言來看。譬如賦與詩,語言形式各不同。詩裏的五言七言又分,形式上律詩與絕句更要分。古典文學區隔,由於時間久了,討論多了,大致已有定論與規矩。然而,現代文學的文類分辨就困難多了。何其芳的散文看來像詩,艾青的詩,胡適的詩,又像散文,廢名的小說又像詩,西方更有一種趨近詩的小說,像白鯨記、熊、以及康拉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比較可能的說法是,詩與小說好區別,散文則介於詩與小說之間。也就是說,散文與小說難分,散文與詩史更難分。散文似乎像個多胞胎文類。但不管如何?文類本質上就是後設規約,文學因文類而豐富多姿,但文學更因隨時有大才子要衝破文類,創制文類,以罷免既定的現成的約束,所以,文學也充滿未來變化的可能。所以,目前的文類知識,姑且視之為權宜之計吧。那麼,現在談散文與詩的分辨。還是可從形式與語言做衡量。不過形式比較無關,重要仍在語言本身。

以自然現代詩的形式,普遍分為齊頂式分行,有的齊尾,其間更時時穿插或低或高的句式。基本上,分行的形式是現代詩標準式。至於散文,則最常見分段式。假如散文寫成分行式,沒有人會認為那是散文,因此,分行與分段大致是詩與散文的標準區隔。在形式上容易分辨。問題是,有的分段式書寫不像散文,而有的雖然分行,一看一點詩味也沒有。這又是為什麼?原因就在語言自身上。詩要求一種合乎詩的語言,散文也要求合乎散文的語言。所以,若在形式上像散文一樣分段,但因用的是詩語言手法,乃叫他做散文詩。(當然,詩散文就不倫不類了)茲舉二例明之。

 

其一余光中的詩《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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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黃昏是一道寂寞的戍關

西門開向晚霞的豔麗

匆匆的鞍上客啊,為何

不見進關來,只見出關去?

而一出關去就中了埋伏

晚霞一翻全變了黑旗

再回頭,西門已扃閉

──幾度想問問堞上的邊卒

只見蝙蝠在上下撲打著

噢,一座空城──七一‧七‧廿九

 

其二何其芳《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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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孤獨又憂鬱地自遠至近,灑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花朵。我立住。一乘古舊的黑色馬車,空無乘人,紆徐地從我身側走過。疑惑是載著黃昏,沿途散下牠陰暗的影子,遂又自近至遠地消失了。

街上愈荒涼。暮色下垂而合閉,柔和地,如從銀灰的歸翅間墬落一些慵倦於我心上。我傲然,聳聳肩,腳下發出悽異的長嘆。

一列整飭的宮牆曼長地立著。不少次,我以目光叩問它,它以叩問回答我︰

──黃昏的獵人,你尋找著什麼?

狂奔的猛獸尋找著壯士的刀,美麗的飛鳥尋找著牢籠,青春不羈之心找著毒色的眼睛。我呢?


我曾有一位帶傷感之黃色的歡樂,如同三月的夜晚的微風飄進我夢裡,又飄去了。我醒來,看見第一顆亮著純潔的愛情的朝露無聲地墬地。我又曾有一些寂寞的光陰,在幽暗的窗子下,在長夜的爐火邊,我緊閉著門而它們仍然遁逸了。我能忘掉憂鬱如忘掉歡樂一樣容易嗎?

小山嶺的亭子因暝色天空的低垂而更圓,而更高高地聳出林木的蔥蘢間,從它我得到仰望的惆悵。在渺遠的昔日,當我身側尚有一個親切我幽靜的伴步著,徘徊在這山麓下,曾不經意地約言︰選一個有陽光的清晨登上那山巔去。但隨後又不經意地廢棄了。這沉默的街,自從再沒有那溫柔的腳步,遂日更荒涼,而我,竟惆悵又怨抑地,讓那亭子永遠秘藏著未曾發掘的快樂,不敢獨自去攀登我甜蜜的想像所縈繫的道路了。──《中國近代散文選》,頁三七六─三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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