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極為自由的台灣，居然發生「減香」變「滅香」奇聞，上百座宮廟為此串連，要帶幾百尊神明及陣頭上凱道抗議，形成神界與人間政府的「中世紀式對抗」。幸好經過及時溝通，抗議名目改成「宗教嘉年華」。但廟方率神明上凱道，仍對民主國家的「政教分離」做出錯誤示範。這次事件需要檢討的不只是「後真相年代 」的網路及社群媒體謠言，還包括把神明當奇貨可居的「現代義和團」。

清末會爆發義和團事件，與民俗迷信神力庇祐「刀槍不入」，政府又改變取締政策轉而扶植有關。其結果，愚民死傷慘重，清朝四億多人每人賠償一兩多白銀，中國從此淪為次殖民地，有識之士也更堅定必須推翻滿清、否則中國「亡國無日」決心。可以說，是神明的大舉進入北京，加速了清廷的淪亡及中國有識之士的覺醒！

這次神明上凱道，慶幸深明環保「大義」的著名宮廟都不參加，不少廟方代表人士如雲林北港朝天宮董事長還說，廟方有訴求，應透過正常管道去表達，神明是給民眾參拜的，不是請去凱道「逗熱鬧」的，相信神明也沒在抗議，因此不支持神明上街頭行動。賴清德與多位南市議員及宮廟主委召開記者會，也說社會和諧要靠宗教力量，宗教如果走上街頭，對社會沒好處。

以上講得都很好。如果神明也被利用來參與群眾抗爭，特別是反政府示威，不但宗教促進社會和諧的力量變質，宮廟甚至可能淪為第二個義和團。因此，不只神明上凱道抗議必須被禁止，即使「宗教嘉年華」之類神明大會師也不應在凱道這種政治敏感地點舉行。

                       2017-07-23「史上最大科，眾神上凱道」遊行，上百轎班於凱道繞境02-陳明仁攝

大家必須知道，台灣的宮廟並不屬於正式宗教，中小型宮廟的巫術及功利色彩又特別濃厚（我廿三年前剛由美返台定居時，曽問萬事通的朋友台灣什麼行業最好賺，對方答「議員、流氓、開廟」，我由此知道開廟是賺錢行業，難怪台灣號稱「五步一宮，十步一廟」）。他們之中某些人反對減香及減燒金紙，不少出於功利動機，「滅香」很可能只是藉口。像這次發起神明上凱道抗議的林姓主委，竟然說雲林環保局「侵門踏戶」，要求監測廟宇內空氣品質，「忍無可忍，才發出不平之鳴」！

宮廟是高空汚地點，環保局要求監測廟內空氣品質，是為保護民眾健康，屬天經地義、法有明文規定。怎麼在一個宮廟主委口中，這成了「侵門踏戶」？你的廟是「深宮禁地」、是「政府稽查人員不得入內」嗎？同時環保局登門監測，是正常作業，並未專挑你，也未對你不公平，你竟然「忍無可忍，發出不平之鳴」，你的不平不會太莫名其妙嗎？

而「不平之鳴」竟然發展成百尊神明上凱道，把政府的「減香」政策扭曲為「滅香」政策，這中間的罪魁禍首就是「後真相世代 」的網路及社群媒體。

「後真相」是指這幾年國際出現的一種新趨勢。傳播信息的網路社群媒體及民粹勢力（例如各國極右反動團體，這次台灣傳播「滅香」奇聞的少部分宮廟可能亦屬之）故意忽視真相、不顧事實。以往大家談論政治，常說「事實勝於雄辯」，但後真相世代的政治卻相反，是「雄辯勝於事實」、「意見重於真相」、「立場決定是非」，感情和感覺被置於首位，證據、事實和真相淪為次要；政治或社團人物說謊主要也不是為了欺騙，而是為了「鞏固目標群眾偏見」，換取他們的共鳴與支持。

客觀事實被各自立場淹沒；即使假消息一次又一次被「揭穿」，仍有許多人相信這類資訊。這就是說後真相世代的「現象」。（為此，2016年牛津英語字典宣布「後真相」為年度詞彙，稱該詞的使用率比2015年增長了二十倍。）

2017-07-23「史上最大科，眾神上凱道」遊行，上百轎班於凱道繞境05-陳明仁攝

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是「後真相政治」的一個重要例子。「英國獨立黨」煽高了民眾對失業的恐懼，宣稱英國脫歐後既可拒絕歐盟移民搶走飯碗，又可原封不動保住歐盟市場。結果脫歐公投通過後，英國卻陷入進退兩難。這次美國總統大選是「後真相政治」的另一個例子。川普陣營散播的謠言及民粹，如希拉蕊賣武器給伊斯蘭國、希拉蕊起起伏伏的電郵門風波，同樣透過社群媒體瘋傳，重挫傳統媒體和民主制度的公信力。去年德國地方選舉，一個極右排外小黨意外奪得柏林14%高票，亦是另一個操弄民粹謠言的例子。梅克爾因此慨嘆：「最近聽說我們活在後真相世代，意思是人們對事實不感興趣，憑著感覺行事。」

「後真相政治」是民主政治新的敵人，為民粹主義（類似義和團）提供了繁殖溫床。像台灣環保署長李應元週日到「宗教嘉年華」人群表達解釋及關心，就遭到這些本質是抗議「減香」政策的人群怒嗆。雖然蔡政府有意在年底前設置「整合闢謠平台」，快速澄清各種流言。但「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謠言是野火，源頭是春風，重要的還是不讓網路成為鼔動仇恨及謠言的化外之地，不讓社群媒體創造出新義和團，尤其是把神明當做奇貨可居的「現代義和團」。

德國刑事警察局去年起，向全國多處挑動仇恨的社群網站同步收網，並堅決表示「警方掃蕩網路上的仇恨及挑撥絕不手軟」。這種梅克爾式的拯救民主行動，值得台灣好好學習。（珍藏自 2017-07-24 風傳媒）

＊作者為時事新聞人